夏洛克.維恩策馬前行,並時不時地向後張望。針眼帕克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人一騎在雪地中緩速前進。大片雪花從天空飄落,他的視野中盡是一片銀白。
好大的雪,他勒住韁繩,讓坐騎放慢步伐。雖然昨日如梳子般橫跨天際的晚霞已經預示了天氣的變化,但他沒想到大雪會來得如此之快,僅僅一個晚上,這條小徑便被積雪覆蓋。好在這里離巴隆鎮已不遠,只要再走上半天,便能趕在太陽再次落山前抵達小鎮。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走官道,」趕上來的針眼說道,他的聲音透過層層圍巾傳來,顯得有些渾濁而沉悶,「搭上一輛順風車的話,說不定還能喝上杯溫熱的麥酒。」
夏洛克笑了笑,「別抱怨了,你也知道我們的目的是什麼。那家伙腦袋上掛著兩萬金龍的懸賞,你真以為官道能風平浪靜?恐怕那群聞到血腥味的野狗已經互相撕咬起來了。」
「呃……你知道,打架我可不擅長,」針眼咳了兩聲,「不過再這樣下去,我估計就要凍成冰棍了,你也不想看到我變成那副模樣吧。」
「放心,最多兩個時辰,你就能喝到熱好的麥酒,睡上溫暖舒適的床,」夏洛克安慰道,「床上還躺著一兩個漂亮女人,她們會分開雙腿,等候你的大駕光臨。」
「希望你說得沒錯,伙計。」提到女人,針眼又精神了些,「我要店里最漂亮的,一次十枚銀狼的那種。」
「沒問題,」夏洛克聳聳肩,「能順利完成任務的話,你就算要一次十枚金龍的女人都隨便你。」
「你太浪費了,」針眼嗡聲嚷嚷道,「十枚金龍?就算是神眷之女也不值這個價,除非是晨曦女神親自」
路邊突然響起的一聲轟鳴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夏洛克側頭望去,只見小徑旁一棵高聳的銀杉仍在搖晃不已,雪塊沙沙地從樹干上滑落,被大雪覆蓋的枝椏上露出一截碧綠的針葉。
「媽的,嚇我一跳,」針眼拉下圍巾,狠狠吐了口唾沫,「原來只是雪塌了而已,走吧,伙計,沒什麼好看的,漂亮的姑娘們還在等著我呢。」
夏洛克卻皺起了眉頭,在那棵銀杉下,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暗密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後跳下馬背,踩著厚厚的積雪朝大樹走去。針眼見到他的反應似乎有些不對,也跟著下了馬,抽出匕首戒備起四周的情況。一時間,森林中只剩下皮靴與雪地的摩擦聲。
樹下堆聳著一大團雪塊,顯然是剛從樹上墜落下來的,夏洛克注意到雪塊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他拔出腰間的長劍,撥開表面的積雪,一具尸體赫然呈現在他面前。
「見鬼,」暗密刀低聲道,這個倒霉的家伙似乎死于某種大型利器,一道幾乎剖開月復腔的傷口猙獰盤在死者身上,猶如一條猩紅丑陋的蜈蚣。奇怪的是,包裹尸體的雪塊上並沒有任何血跡,仿佛這家伙被人懸掛到樹上之前就已經死去多時了。如果不是對死尸散發出來的獨有味道特別熟悉,單憑血腥味他是不可能發現這具尸體的。
「嘖嘖,死了再掛到樹上做冰雕,沒想到現在的佣兵除了殺人,還有這種惡趣味,」針眼探頭看了一眼,很快便將腦袋縮了回去。在他看來這只不過是聞風而動的蝗蟲們一次自相殘殺而已,這樣的事情在深水港隨處可見,只是死後的處理方式稍微奇特了些。
但夏洛克並不這麼認為,越是靠近銀杉樹,尸體的味道便越發濃厚,簡直就像一座古老的墳墓這種感覺讓見慣生死的他也有些不寒而栗。他讓針眼離自己遠點,然後用力一腳踢在樹干上。
厚重的雪塊隨著這一腳從樹枝上塌落,紛紛墜向地面。直到這時,夏洛克.維恩才發現究竟是哪里不對勁整棵樹上竟密密麻麻地掛滿了尸體,大多數尸體都被樹枝或主干貫穿,四肢詭異的彎曲著,仿佛它們也成了大樹的一部分。從這些死人臉上,夏洛克看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
「天……哪,」針眼不禁退後了兩步,聲音有些打結,「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將一個人掛在樹上還可以說是無聊的惡趣味,那麼像這樣將二十來個人掛成一串的情況就已經不是惡趣味能說得清了。兩人都知道把一個穿著盔甲的人搬到樹頂所花費的力氣遠比殺一個人要多得多,沒人哪個佣兵小隊會把力氣浪費在這上面。
夏洛克心底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往那方面去想,沉默著翻身上馬。針眼則巴不得早點離開這里,兩人一語不發,催動坐騎繼續上路。一路上,雪似乎又下得大了些,寒風夾雜著冰渣打得臉頰生痛,但針眼這次再也沒有發出過一句抱怨。
當天色漸漸偏暗時,兩人終于看到了巴隆鎮的大門,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小鎮門口並沒有衛兵巡守,鎮子里也見不到一絲燈火。冬季里太陽本就下山得很早,若是平時此地應該是燈火通明才對。想到這兒,夏洛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用力踢著馬肚,直接沖進鎮子,迎面而來的尸臭味讓他幾乎要吐出來,只見小鎮里到處都是血跡,仿佛人間煉獄。地上到處都是尸體,橫七豎八地擺著,有些被雪掩蓋,而有些則在外。尸體中有手無存鐵的平民,也有全副武裝的守衛和佣兵,大部分尸體殘缺不全,內髒和折斷的四肢隨處可見。北地的低溫延緩了尸體腐爛的速度,但從味道來判斷,這些人已經死去很多天了。
原以為這個北境小鎮會因為懸賞令而成為王國最擁擠的地方,沒想到竟會變成這個樣子。夏洛克跳下馬,蹲在一具尸體邊模索了陣,最後從對方腰間夾出一個錢袋。拉開袋口的細繩,里面的銀幣和銅板撒了一地。凶手將鎮上的人全部殺光後卻沒有搜刮尸體,這令暗密刀疑惑不已,莫非是野獸所為?不可能,他很快便否定了這個猜想,身邊這幾具尸體身上有很明顯的劍傷,而且這種規模的殺戮絕不是野獸能做到的從深水港到巴隆鎮,他一路上沒有听到任何消息,說明鎮子里沒一個人能逃月兌這場恐怖的屠殺。想起那顆掛滿尸體的銀杉樹,夏洛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針眼早已經趴在一旁干嘔起來,他自認為見慣了殺人與被殺,但在這樣地獄般的場景面前,他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驟然收縮的胃。
不知何時,大雪已經停息下來,整個小鎮寂靜得可怕。就在這時,兩人听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嗒,嗒,嗒……」像是什麼東西有節奏地踩在雪上,聲音很輕,兩人對望了一眼,紛紛抽出武器,向一棟低矮的平房望去聲音正是從那里傳來。
從屋子一角走出一只渾身潔白的冰原狼,它步伐優美,修長的身形猶如雪地的精靈。當兩人看清它的全貌時,不禁吸了口涼氣這只冰原狼體型碩大,月復部正下方有道駭人的裂口,腸子從肚子里流淌出來拖在地上,可它卻渾然不覺。白狼低頭望向兩人,眼楮如同藍寶石般綻放出幽幽冷光。
「亡靈?」針眼顫聲問道。
「不,這家伙是活的,」夏洛克見過死而復生的亡靈,無論是法師還是牧師都能輕而易舉地操控那群笨拙得和根木頭沒什麼區別的死物,但眼前這家伙……完全就是一個活著的生物,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正在注視自己,那雙幽藍色的眼楮令他渾身都覺得不自在要知道亡靈可沒有看這一功能。
冰原狼發出低吼,隨後屈體,這是它要發動攻擊的前兆。夏洛克一把將針眼拉到身後,持劍迎上。
論殺戮技巧,整個深水港沒人能比得上暗密刀,加上流傳于他血脈中的那股神秘力量,幾乎沒有對手能在一對一時對他造成威脅。在冰原狼躍起的瞬間,他就已經佔據了最佳位置,蹲子,將長劍直指向前,而冰原狼此時就像朝他劍尖撲去一般。
利刃順著冰原狼的頭部直切而下,從頸部下方劃出,迎面把它劈成了兩半。冰原狼越過夏洛克頭頂後便撲倒在地,不再動彈。碧藍色的血液從它體內流出,浸入身下的雪地,將它四周染成一片淺藍。
「精彩,不愧是暗密刀,」針眼心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我說,這到底是什麼鬼玩意。」
「我不知道。」夏洛克深深吸了口氣,他不僅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心底不詳的預感也沒有散去,相反,那股黑色的陰雲越來越濃厚,幾乎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忽然間,心中一個念頭閃過,他張開嘴,剛想要喊「快跑」,卻發現為時已晚。
針眼瞪大眼楮,不敢相信的看向自己胸口,那里正露出一截紅色的槍頭。他張合著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口里卻涌出一股鮮血。他的身後,一名已經死去多時的佣兵正舉著長槍,雙眼散發出令人心悸的藍光。
針眼渾身抽搐了片刻後,終于不再動彈,他的褲襠冒起一股熱氣,尿液順著他的褲子滴落地面。
「不……」夏洛克喃喃道。只見地上又有不少人爬了起來,它們冷冷的望著自己,猶如在看一具尸體。
天色終于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