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我的不是你差點要我的命,是認出我卻再次拋下我的心。
日後讓揚州最著名的挽紅倚翠二橋間無數青樓歌伶們神傷不已,甚至被某個眼光獨到的商家重金聘請落魄才子憑借這寥寥數十字臆造出近百萬字的情愛小說,一時間甚至賣到盜版橫行揚州紙貴的一句話——被揚州花魁裴紅魚贊譽字字堪比揚州二十四橋明月的二十四個字——此刻仍在他心中醞釀不說,手中那柄氣息翻卷的滄桑古劍遞到另外一個正捧著本大書滿臉狐疑的人面前時,身邊那些識貨的一眾人等都不免倒吸了一口涼氣,更多的驚訝還是因為兩三個時辰前的那頭束起的烏發,此刻竟披落肩頭白得勝過天井中還在飄落的雪花。
「師叔?」華佗不知密室中發生了什麼變故,嘴角微動不知怎麼問下去才好。[搜索最新更新盡在;左慈目光掃過,原本密室中身形還沒完全出現就使得包括南華在內的眾人心神撼動的強大氣息此刻涓滴不剩,變得跟捧著大書發呆的顏子虛一樣有如普通人,微笑著說道︰「不妨事,哪天你們過了奪天初品境界,自然明白我此刻的感受。」
說著那柄劍再次向著顏子虛遞過去幾分,眼神中九分淳厚一分玩笑。
紫虛上人看得出那柄劍的厲害,看似普通人的左慈能平平穩穩的拿著,境界上差了十萬八千里的顏子虛接過去後會發生什麼事讓這紫衣女子有些情急想出言提醒,可不知怎麼的舌頭竟然被定住了一般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看到左慈有意無意的笑著瞟了自己一眼,紫衣女子頓時背心微涼,心里猛地一沉,這就是奪天境界第二品的實力?紫虛上人心頭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一句五言詩來——誰開仰山雲,此豈吾力及,走神片刻察覺到自己的舌頭又听使喚了,臉上一熱便退了半步,安下心來靜觀。
「你的百鬼圖,我替你煉成了一柄劍。劍被稱作百兵之君,終歸是殺伐之物,劍術不離殺戮之道,我知道你雖不修劍術,可是九州上下多少人佩劍以修身正性,隨身佩把好劍亦無不可。我問你,拔劍上中下三品,你知不知道?」
剛放下大書伸手準備接劍,又听到問話,顏子虛心里隱隱猜到這白發少年應該就是他們所說的左慈,便垂下手來,思索了半晌才老實回答。
「不知道。」
「你倒是實在。」左慈笑了一聲,接著解釋道,「防身也好,拱衛周遭也好,哪怕不為一己之私或是借了天下蒼生的名義,都不過是中下品。」
顏子虛有些不解,少年所說的幾乎涵蓋了拔劍所有用途,難不成上品是將佩劍用來切水果割袍袖,還是純粹做個擺設,永遠不用?
「合君子不器之道,就是上品。」左慈輕巧的一句帶過,便將手中長劍交到了顏子虛手里,順手遞過的還有兩顆拇指大小的珠子,正是顏子虛和麒麟的本源。「劍名昔我,你要是不喜歡,改了就是。」
紫虛上人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那柄劍安安靜靜的躺在顏子虛手里,並無半點異動。強大的氣機仍舊牽引著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劍身所在。紫衣女子又不由得擔心這擺明至少是道階品質的劍器要是隨意佩在腰間走出門去,不惹得宵小之輩覬覦才怪,就算是成名已久的劍道大家,看了眼紅也不足為奇。
左慈這時又嘆了口氣,「埋勁草劍的那座山上還有些御劍之類的法門口訣,你要是有興趣,就讓卓君紫帶你去翻翻看,有合適的就取了,不用陪著勁草腐朽成泥。」說罷左慈似乎又陷入到回憶當中目光遠望,不顧身邊管輅和華佗都張口欲言的樣子,擺擺手緩步穿過天井自行離開了。顏子虛目送著那頭白發在黑暗廳堂里穿行遠去,襯著左慈有些沉重的步伐,十幾歲少年的身形此刻看來竟然有些佝僂蕭索之意。
看到顏子虛打量著蘊含著自己本源力量的珠子,管老頭不屑的嘲笑道,「難道還擔心里面有毒啊?吞下去啊。」
聞言顏子虛也不再猶豫,把帶有麒麟精魄的漆黑珠子貼身收好後,便一口將珠子吞了下去。
珠子入口即化。
管輅等人看來顏子虛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有雙目多了幾分神光湛然,襯得面目更加俊朗而已。顏子虛本人卻像是久旱大地逢甘露而得以萬物萌發,一片荒蕪的沙漠頃刻間變得綠樹叢生百獸歡騰,就連管輅華佗以及真名叫卓君紫的紫虛上人,在他的眼里看上去都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就像素描而成的潦草人像被國手大家重新修繪上色,活過來一般,至于更多細微的變化在哪,像是久違多年的故友重逢,執手對視,一切只在心領神會之中,言語不足以表。
連顏子虛自己也覺得心里多了些說不明道不清的味道,一時間想起左慈給手中長劍所取之名,頓時心頭明悟笑而不語。這一口吞下去的,不正是昔日的自己嗎?拿回過去的自己,此刻站在雪夜天井里的,卻不再是過去的顏子虛了。
如同船行江面,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隨著起伏蕩漾的水面那水中的另一個顏子虛漸漸模糊。船漸行漸遠,那水下的倒影卻不隨船而動,停留在原處距離越來越遠,就像是跟一個同自己毫不相干的旁人告別般的感受浮上顏子虛心頭,一片釋然。
棄我去者昔日之我不可留。
一念通透的顏子虛心頭暢快之際不由得仰頭長嘯了一聲,磅礡氣機勃然而發,生生將腳下的小天狗向外推開了一尺,咻咻叫個不停。華佗和卓君紫交換了一記詫異眼神,管輅驚呼之余差點沒咬到自己舌頭,而話癆許子將則是又差點把手上扇子給丟了。
這小子剛拿回洞玄實力,居然這時勘破心境,沖擊至虛?
大伙還在猶疑左慈是否在還給顏子虛的本源珠里連賣帶送多給了什麼好處的時候,顏子虛心神內視,那塊突破聖階也就是洞玄境界時內心殘留的封印殘片水晶竟然在這時蠢蠢欲動,硬生生的抗住了顏子虛意興盎然的破境勢頭,殘片菱角處再次爆出不可逼視的光芒,似乎爆發隱藏已久的最後一絲法則力量要沖破顏子虛心靈世界,破空而去。
亂我心者今日之我多煩憂。
靈犀所至,昔我劍鏗然出鞘。龍吟與長嘯共鳴,執劍在手的顏子虛意氣風發的捏了個劍訣,口中叱了一聲,「斬!」昔我劍竟月兌手凌空飛舞,化作一條蒼龍被顏子虛長鯨吸水般一口吞到了肚子里,倒真是應了某日顏子虛孟羅兩人在神戶海邊的戲謔之語,不過表演吞劍的主角換人罷了。
一道劍氣透胸而出,尺余長的劍光並無實質,卻筆直凝立于顏子虛胸口,聚而不散。緊接著又是兩道,十道,百道。越來越多的劍光綻放于他的身軀各個部位,逐漸凝聚成一個密集的光團,像一只由成千上萬支劍尖收攏而成的巨卵,把顏子虛牢牢的包在了中央,連衣角都看不到了。
「這種沖擊至虛境界的方法,我倒是頭一次看到。」許子將喃喃自語。
管老頭難掩眼中驚訝神色,口里卻不肯服軟,「不就是破境嗎,自虐似的搞什麼萬劍穿心干嘛。」而卓君紫卻不由得望了一眼左慈身影消失之處,心頭暗暗欽佩,不管左慈是否算到了這一切,他走得毫不牽掛,比起自己瞻前顧後的憂慮,單論心境就不知高明了多少。
劍光巨卵中傳來清脆的一聲「破」,十二萬九千六百支劍尖同時迸裂消散,化作漫天流螢,在天井中隨著雪片在清皎月光中輕輕飛舞,煞是好看。與此同時,顏子虛內心深處那塊堅不可破的封印殘片也瞬間灰飛煙滅,僅僅留下一縷時空法則的精粹體驗,一部分融入顏子虛心念當中,另一部分則悄悄融入顏子虛體內的昔我劍里。
顏子虛心念轉處,抬手間光潔如玉的掌心一小塊漣漪泛起,一枚劍尖如小荷吐角,亭亭初立。緩緩伸展而出的劍身比先前又長了七寸,護手的圓形劍格散成九瓣呈花苞吐蕊狀向劍尖處延伸寸余,明銳劍鋒近側虛空里竟然有無數細小雷霆糾結而成的銀色帶刺藤蔓,一處凋零一處復又衍出,生生滅滅間,近四尺的昔我劍在顏子虛掌心處絕世而**,劍刃上那塊菱形的逆鱗痕跡淡去了許多,連線條也變得柔和宛如龍女秀目,英姿嫵媚。
合體之劍。
要是孟羅知道自己就這樣陰差陽錯得到了合體之劍,卻依舊是一個什麼劍招都不會的劍術白痴,不知他臉上會有何種精彩表情。心頭再生明悟的顏子虛靜靜立在天井中央,看著手中長劍,苦笑不已。
「仙器!?」連痴迷于煉丹煉器的華佗都忍不住揉了揉眼楮,再次確認自己老眼沒有看錯,這種感覺分明就是仙器才有的空靈感。一旁的許子將手中的扇子終于落到了地面上,張開的嘴比起另一側管輅有過之無不及。
「不是,不是!是半步仙器,空有仙體卻無仙靈。可惜啊,只差了那麼一點點。」華佗口中自言自語,著魔般的眼神死死盯住昔我劍不放,連許子將把持不住驚訝失手把七寶雷火扇落在地上也渾然不覺,眉頭一下緊蹙一下松開,嘴唇微動似乎念念有詞,卻听不到話語聲,一副瘋癲模樣。
這時卓君紫卻好像見到更不可思議的場景似的掩住了嘴,縴手指處,正是那座高大的九轉鳳寒羽冰爐旁。
眾人眼光看去,包括顏子虛自己在內所有人都呆若木雞,唯獨雙眼死盯著昔我劍不放的華佗慢了半拍,等他察覺異樣不由得也把視線轉到丹爐旁是,更是如遭雷擊般抖個不停,牙關不利索的敲打出結結巴巴幾個字,「仙……仙靈月兌……月兌體?」
這時,最後一顆隨著雪花墜落的劍光流螢才不甘心的結束飄舞,飛落在一個全身赤-果的少女手臂上,忽的融入進去,消失不見。
幾片雪花跟著落在那女子渾圓肩頭,似乎慚愧于比不過女子欺霜賽雪的柔女敕肌膚,黯然化成數滴透明雪淚,從她胸前高聳雙峰間滑過。卓君紫輕咳了兩聲,三個看到這幕情景有些眼光挪不動步的老頭訕訕的各自扭頭。
那女子一臉茫然的望向咳嗽的卓君紫,清澈的雙眼中除了疑惑,甚麼都沒有。這時才清楚看到她面容的顏子虛心神一震,那熟悉的眉眼竟然有三分黑袍女慕容秀雷的模樣,只是比起算是另類美女的慕容秀雷,這個女子實在是嫵媚得多,尤其是在全身**的情況下,居然還能在眾人面前露出初生孩童般無辜而純淨的眼神,就連顏子虛自己在看到那如玉雙峰上兩點嫣紅之後,也不得不稍稍移動眼光,不好意思繼續把視線和念頭隨著那幾滴雪水,從胸部向下一路墜去。
「這是昔我劍的劍靈?」無語之際顏子虛問了一句自己也覺得很笨的問題。
果然華佗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頗有些自家老婆姓甚麼還要問別人的責怪意思。然而這一眼剛瞪完,那座九轉鳳寒玉冰爐里一聲輕響,像是屋檐間數根冰錐一齊落地發出的聲音,一陣丹藥香氣撲鼻而來,那爐坤陰焚雪丹正好這時丹成出爐。最終丟了扇子的話癆許子將畢竟還是完成了他的扇火賭注,顏子虛這時才注意到東方一縷魚肚白正自成形,竟然已經是黎明時分。
同樣注意到丹爐異樣的女子好奇的看了一旁的九轉鳳寒玉冰爐,一只雪白蓮藕般的手臂直接穿過了丹爐內猶自未滅湛藍色火焰,抓了一把物事出來,正是十二顆坤陰焚雪丹。毫發無損的火中取栗之舉就夠讓華佗震驚的了,那湛藍色冰焰一小朵就能讓整個山頭都變成極寒冰峰,那少女竟然臉不改色就把焚雪丹取了出來,也不知道是藝高人膽大還是無知無畏,在華佗看來後者的成分居多。
還在暗自琢磨這些的華佗下一秒就徹底抓狂了,只見那少女捻起一顆焚雪丹湊到近前仔細聞了聞香味,甚至舉起來就著頭頂月華看了看,順手就丟了一顆進嘴,嚼得津津有味。
華佗大叫了一聲竄了過去,也不顧甚麼禮儀舉止,劈手搶過了剩下的十一顆焚雪丹,嘴里還大聲抱怨,「就算你是仙器仙靈,也不能不問自取吧,再說這丹藥這樣吃下去除了拉肚子拉上一年半載我也想不到能有別的用途了。」
少女受到驚嚇一般身子一閃,隨即又出現在顏子虛的身旁,雙手抓住他的手臂,整個身子躲在他背後,怯怯的看著不遠處那個滿臉褐斑和皺紋的老頭小心翼翼的把十一顆丹藥裝進一個玉匣里。
顏子虛趁勢將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少女身上,肌膚偶爾觸踫,指尖傳來的是如同常人一般的溫暖和柔軟。這真的是昔我劍的劍靈?還是躲藏在自己的星界位面里的慕容秀雷?顏子虛想起先前做過的決定,突然發現自己寧可選擇後面的那個答案。看著少女懵懂卻明亮的眼楮,感受著手臂傳來的柔軟觸感,顏子虛對著她笑了笑,少女眨了眨眼,驚恐的神情退卻,她笑得如同一朵盛開的小白花。
顏子虛嘗試著用心神將昔我劍收入掌心,身後少女還是怯生生的抱住他的臂彎不放,並沒有隨著長劍消失。不知道怎麼的,顏子虛心里如同大石落地一般輕輕松了口氣。
「我說小子,你的劍靈有些痴痴傻傻的,是不是你突破至虛境界出了什麼問題啊?」管輅眼神有些奇怪,「別老想著憐香惜玉,明天準備好了就來我的竹林……不對,是今晚。」
管輅糾正了自己的錯誤之後徑直走了。
華佗收好焚雪丹後打出法訣將整個寒玉冰爐也收了,遲疑了片刻說道,「我就在這,你想學煉丹煉器就自己來。」說罷揣著丹爐和丹藥寶貝似的也溜走了。
許子將搖頭晃腦的連續嘆了幾口氣,看了看卓君紫再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我走了。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能說說話的伴。」
顏子虛看著幾個老頭一個個說走就走有些模不著頭腦,只好求助的望著卓君紫。
「當年你大師兄姬烽火的勁草劍被他送回來時劍靈已經被毀,大家有些睹物思人罷了」紫衣女子幽幽的說道,「那柄劍的劍靈童子當年偷起華老頭的丹藥來也是下手極狠一顆不留。」
「你身上因禍得福的命格高居中宮,也不是說這是壞事。我只是擔心你有一天氣運衰竭,大禍不能轉為大福的時候……」卓君紫話說到一半即止,臉上的憂郁表情卻明明白白把沒說完的寫了出來。「所以——」
「——我會好好的學會你們所有的保命本事。」顏子虛搶先接住了話尾,笑著堵住了卓君紫的口。
卓君紫輕笑了一聲,臉上愁雲一掃而光,「你那中宮命格之下的桃花運,我就不多說了。想必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顏子虛搖搖頭,「幾年前我可沒感覺到。」
卓君紫嗔道,「人家一世摘得桃花一束,這輩子不過開一次。你倒好,百世累土闢出一座桃花源,百樹千枝萬朵能開上一輩子,哪個能比?」說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橫了顏子虛一眼。「你還是早些去安妥了你的小主子,再來中天院學保命本事吧。」
這時顏子虛想起還留著東院玉先生居所里的夢青兒,模了模懷里的麒麟珠,連忙點頭稱是,匆匆暫別了卓君紫,拉著劍靈少女就往外走。
憑借著那塊青色牌子瞬間回到九城古塔頂端後,被涼風一吹顏子虛腦袋清醒了一些,回想著這一晚上的連番變化,由跟蹤玉先生、偷听四大分院首腦密談到中天院的種種不可思議際遇,恍然間有如黃粱一夢,只是身邊的女子還緊緊拽著他的胳膊不時提醒著他,不是該怎麼向夢青兒解釋如何一夜之間取回洞玄實力還順帶突破到至虛境界的問題,而是該想想,怎麼先給這身材好得不像話,心思卻比白紙更單純的劍靈少女弄件衣服穿上才是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