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明明是很美麗的年華,她卻被用來與久隔不見的親人相處。整整十三年,她都是伴著師傅的足跡,游遍大江南北,那一片心中的空白,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
大睫顫北。姜碧月眼睫微顫,睜開雙眼,長長密密的羽睫輕輕煽動地掀起,她僵硬的動了動手指,渾身冰冷。
昏沉的看著遠方天際,薄薄的霞光鑽入眼楮。她喉嚨沙啞,吐出的字句听不清楚。
「如何?」許久,他打破滿室的沉默,如此問道。太醫用袖子擦擦汗,提筆寫下什麼,遞給一旁的小太監去抓藥,才轉過身來道︰「啟稟皇上,淑妃娘娘患有心疾,且今日似乎沾染寒氣,在體內淤積,加之心病突發,才會突然暈倒。」
姜碧月身軀一震,逃避似的閉上了眼楮。
他會以命,來換取她的回心?她用力看著,眼淚怔怔落下來。
*
惠安,並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可是她卻願意放棄他親生兒子的好機會,來輔佐他。她說,她不希望,她的兒子會在這場爭斗中死去。所以,他登基以後,賜給了他爵位、財富,一切僅次于一個帝王應該有的榮耀。如今,卻演變成了要挾他的籌碼。那樣的借口,論誰都不會相信。
他愛她。她是相信的。
頃刻間,殿中如死一般寂靜。他穿過紗幔,坐在床畔,靜靜的看著她。繾綣纏綿,這三個月她從未拒絕過他,所以才會在瀕死的關頭,給予他起死回生的機會麼?
身著銀灰色鎧甲的禁衛軍包.圍了整個新殿!她目光如火燃燒,掩去心中的痛色︰「皇上這是要囚禁臣妾麼?」
「冢蝶姑娘,夜色深了,怕是萬歲爺不來了。」小丫鬟嘟囔著嘴,看著倚在門口的她,輕輕說道。冢蝶垂下頭,隱約見那長長的睫毛在紅潤的肌膚上投下陰影,笑︰「他若不來,也好,這樣子,也能為淑妃娘娘少些斥罵。」姜碧月在冰冷的地板上睡了一夜,大殿的門還開著,這里根本無人問津。她像個失魂落魄的搪瓷女圭女圭走了出去,腳步虛浮,從來未曾有過的麻木。
慕容璟闌帶著青檀香氣的修長手指撫上她的臉頰,目光像是饑渴了幾百年的貪婪野獸。而她,依舊沉睡。
「而且……恭喜皇上,娘娘月復中,已經懷有龍子。」太醫此刻臉上方才露出如釋重負般的笑,慕容璟闌眼中閃過什麼,定定看著一處,終是道︰「退下罷。」
最後,她只是淡淡說了句,然後將手中的劍一扔,眼中閃過白的,綠的,灰的什麼,卻已經來不及反應,昏倒在地。
「但你又可知道,作為一個帝王,朕舍棄了太多東西?而你,直到現在朕才明白,你在朕的生命力佔據了太多,所以,朕決不會再放手。即使失去生命,也不會放開。」
「依奴婢來看,萬歲爺還是最疼姑娘,心中,姑娘的分量最重。」冢蝶,遲早是要被封妃的。
「朕走的每一步,踩著那些尸體,次次見血,說朕殘酷,說朕無情冷血,可是你們從來都沒有想過,究竟是什麼逼得朕成為現在這般模樣?!」
他模上她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貼著肌膚,似被火燒了一般。
「你在傷心?」
左手邊是剛剛沏好的茶冒著輕薄的水汽,縈縈繞繞。
她卻噗嗤一笑︰「傷心傷心,傷的是心,皇上又怎麼能看得出來?」一雙墨色的眼楮沒有任何感情地看著對面的男子,姜碧月夢蝶低下頭,喉間的甜膩涌了上來。
渾身是傷。
慕容璟闌卻搖頭,逐漸向她走進,手中持有的,是一把閃著寒光的劍,依舊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目光那樣專注。
慕容璟闌的目光越過太醫,落在姜碧月身上。沾染寒氣,是否會與她之前的莫名失蹤有關系?
他說過,他今夜一定會來,會給她一個解釋,一個真正的身份。她很開心,她的犧牲,她的舍棄,終是換來他的真心。
她听見自己沙啞的嗓音在空氣中緩緩摩擦︰「這似乎與皇上無關。」
冢蝶緊緊閉上雙眼,緋色的唇角浮起了一絲莫測的微笑,心中被扭曲了什麼。
鮮血從唇角漸漸滑落,被她拭去,留下了一灘鮮紅的痕跡。
干涸的像枯死的魚。姜碧月走進新殿,卻忽的發現有什麼不對勁。主座上慕容璟闌淡淡看來,她清瘦小巧的瓜子臉恰恰一個巴掌大,似乎消瘦許多。
你就是他們,使朕害怕的人。他手指動了動,將碗放回托盤中。
姜碧月在睡夢中秀氣的眉緊緊地蹙起,喉中迸發出劇烈的咳嗆聲,慕容璟闌拍著她的背,耳邊是她紊亂的呼吸。
倏然間,滿桌的器具零零落落跌散在地,清脆的聲音踫撞成一曲,濺起飛旋的白花。慕容璟闌目光隨著幽深起來︰「你恨我?」
「姑姑待朕如親生兒子,可是,她臨死前,對朕說,她的死,竟然是姜仲下的手。朕哭了,朕說,朕要你,可是做不到。她給了我一巴掌,說,這世上任何事物只有你不想要的,絕沒有你得不到的。只要想,就要不擇手段得到,哪怕獻上一切!朕說,好,朕終要有一天,看著姜家滅亡。」
「你,不會死。」
「你第一次出現那天,是朕活過的那些歲月里,最美的日子。直到朕听聞,你與朕竟然有著那麼厚的一層血緣。」
他等著宮人將藥端了上來,親自一口一口的喂她喝下去。
慕容璟闌低下頭,眯起雙眼︰「不妨,看看你身後。」
慕容璟闌聞言苦笑起來,雙眼清幽如深潭︰「所以,當你知道朕要的是你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恨朕了,對麼?」
姜碧月看著他眼底的烏黑,心底一澀,美唇淺勾起淡淡微笑,昂起女敕澤嬌容︰「皇上是來看望臣妾的麼?」
姜碧月一轉身,卻呆愣在原地。
他俊秀的面容上籠了一層薄薄的笑容,帶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憂郁。
冢蝶袖中的手卻狠狠地攥在一起,唇間滲出緋紅的血,她將唇咬破,心中苦澀。頭一次,她從未有過這般的恐慌。
慕容璟闌定定的看著某處,沉道︰「你去哪里了?」他峻雋的臉部表情一如音調那樣冰冷,
原來,他比她還要苦。他的那些話,又何嘗不是字字句句刺入肌骨的驚懼哀傷?姜碧月張開雙眼,長長劉海下的眸子閃過一瞬波光,似在思考著什麼。
慕容璟闌陰殘的笑容緩緩揚起,微挑的鳳眼,殷紅的薄唇,艷冶得近乎妖異。
姜碧月眼睫一顫,微微哆嗦著,忍住不停冒出的寒意,點頭。
她似乎,只有他了。
是兄長,亦是夫君。姜碧月抬起雙眼,從他手中奪過劍,拔了出來。卻繞到他身後,斬斷一縷發。
姜碧月投在青磚上單薄的背影微微顫動著,如水波紋動,但她的眼楮已如死水一樣波瀾不驚︰「皇上是說,我姜氏全族人逼迫你成為現在這個樣子嗎?皇上是說,我姜氏族人全部死不足惜嗎?」她大聲地說著︰「你,也會反省嗎?不,你不會!因為,你是帝王,帝王的心,又怎能容得半分妥協?只要是你想要的,又有什麼是得不到的?」
搖曳的燭光帶著一層緋紅,太醫遙見紗帳重重之內躺著的人,額頭上滲出一層細細的汗。這個時刻,稍有差池就會人頭落地。
過去的記憶不斷涌現,捆綁住身體的每一寸骨肉,他眼中盈上薄薄的痛色,舊日的傷疤再次滲出鮮血,在心底撕裂。
她一笑,有諷刺,亦有傷痛︰「你的話,我還能相信?亦或是,這又是你替冢蝶挽回的話而已?皇上大可放心,昨日所見,臣妾一句也不會透露出去!」
姜碧月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露出了一個稀薄的又不能稱之為笑容的笑︰「恨不恨無關,無情既無種,無性亦無生。你無意,我又何必有心?」
慕容璟闌眼中略有殺戮之意,所見之處人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zVXC。
「你可以殺了朕,那些人不會動你半分,朕亦不想囚禁你。朕若死了,他們會保護你出宮……」
削藩已是這個一統王朝的頭等要事。慕容璟闌看著她的安靜模樣,很久才如是想到。
前方的人沒有動,始終保持著一個動作。
「很長時間以來,朕每每晚上睡著都會被心中的悲鳴所驚醒。弒父殺母,饒是心中再怎麼多的痛恨,也還是渴望能與血親相聚。朕的童年,是你無法想象的苦,越是這樣,朕就越很,但也更企盼,有朝一日,那個真正的父親能把朕領回家,喚朕一聲孩子,可是,他沒有。這個秘密,皇族的爭斗,見血的廝殺,殘酷如斯,朕就想,若朕死了,不值得。朕還要威臨天下,朕還要讓朕曾經承受這痛苦的人全部被朕踏在腳下!」
她不想去傷害誰,但是如果誰要拿他來與她爭,她絕對不會放手!眼底淌過了痛苦的影,冢蝶神色漸漸平靜,只對著那丫鬟笑笑︰「皇上不來,便安心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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