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門被打開,姜碧月走了出來,撐開紫竹骨柄傘,風將她披散在肩頭的發絲吹得飄飛。
寺廟門口一陣躁動,她邁著步子走去。佛僧慈悲的面容與一同的衣色,襯得男子一襲青衣與眾不同。他的服飾已經十分陳舊,洗的發白。
「還請方丈開恩,讓小生進去尋到那物就好。」
「小生謝過娘娘。此物乃是小生一包裹,里面帶有藏書幾卷,實乃小生全部家當,若無錯,應該在迦蘭大殿。」
慕容璟闌看著她許久,片刻之後才漠然地挪開視線,若無其事地道︰「你子宮陰寒,不適宜養胎。」
有些事情,注定可遇不可求。
他的到來似乎並沒有驚動禁衛軍,姜碧月定住,偷偷看去,卻出乎意料的看到了一個她認識的人。
紅花藥汁苦澀,她月復中絞痛,裙襦濕了一片,大紅的顏色刺痛她的雙眼。慕容璟闌輕柔地抱起她,拿出白絹替她擦拭嘴角的藥漬。
「沒事。」她的思緒還有幾分恍惚,「打碎一個杯子而已。」
慕容璟闌倨傲似火,仿佛並沒有听到姜碧月的啼哭,只將托盤中的瓷碗端了過來。
整整七天,他都沒有來過,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血.腥的味道瞬間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疼得發麻。
有人走進來端上藥湯,她微微吃力地起身,漆黑的眼楮無波無浪,死寂一般沉靜地看著碗中的濃黑,略顯吃力地一口一口喝著。
「滾!」她拼盡全身力氣沖他恨恨道,身子翻滾到一邊,天上還下著雨,斜斜打了進來。她一痛,閉眼睡去。
「娘娘,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門外守候的宮人听到如此大的響動,急急忙忙問道。
傅夜眼楮一亮,跟著婢女轉過回廊,卻在盡頭發現一襲紫衣的姜碧月,此刻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想到這里,她有些恍惚,撫上自己的小月復。
*
他怎麼會來這里?
聯系連城,讓他知道現在自己的情況。
外界的一切對她來說就是一片空白,姜碧月走下床端起冰涼的茶喝了一口,打了個哆嗦,杯子 啷一聲跌落在地,白瓷飛濺。
「憑什麼?他不是你的孩子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絕?他根本沒事啊……」姜碧月眼楮里面閃過一種絕望焚燒起來的狂熱,「我這幾天做夢都夢見他,他笑得那麼美,粉雕玉琢……他還叫我娘,可你卻說他留不住了……」
姜碧月離開傅夜,只是遣散了人,獨自一個在院里散步。遠處隱隱地傳來鐘聲,如此幽靜的景色,她的心也微微沉醉。但不可遏制的從心底涌起的寒意卻一波又一波。這幾日她幾乎無法安眠。
灰青色的天空中黑壓壓的一片陰霾,入眼的卻是他沉靜面色下一抹蒼白無力的苦澀。
「娘娘,皇上喚您去梨園。」背後小婢細細軟軟的稟報聲傳進,她脊背一僵,很快轉過身來,向著梨園走去。
「碧兒乖,張開嘴,喝了它就沒事了。」
夢中也時常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場面,夜深風冷,有個可憐的孩子衣衫襤褸縮在一邊,睜大漆黑的眼楮看她,哭著說了些什麼,她每一次都想靠近,希望能听清楚,孩子卻化成了碎片,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
「本宮還有事情,公子暫且在這里等一會兒,拿到東西便走吧。」姜碧月轉身便走,身後的傅夜卻道︰「娘娘還請留步!」
「這位姑爺,我家娘娘有請。」
「嗯。」她眼皮一抬,身後的宮人僅留下兩位,其余的蓮步輕移,去了他所說的地方。
「碧兒,朕不想騙你。這個孩子,你留不住了。」
「這才是你的目的,也是有些人的目的。」她一笑,唇紅如丹,眼角柔媚,「如果今天本宮答應了你,明天就會有一個,另一個,一個接著一個的人來找本宮,替他們做同樣的事情,你說,本宮是應還是不應呢?」
都不是。
「公子要尋何物,不妨本宮派人替你尋找。」她一低頭,盡是女子嫵媚的風韻,傅夜臉一紅,但很快鎮靜下來。
「公子若不介意,可以留在廟中暫住幾日,但是本宮不會照你所說的去做,恐怕要讓公子失望了。」姜碧月轉身走去,傅夜沉沉一嘆,終是閉上眼楮。
傅夜有些緊張的看著眼前女子,姜碧月殊不知他的心里其實並不平靜,亦不是如此大膽。廟男青陣。
其間伴有陣陣咳嗽,她捂著帕子將胃中的東西全數吐了出來,惡心的氣味一時間蔓延開來。
「小生此次是拼了性命換得這個機會,也屬娘娘垂青……」傅夜一咬牙,「所以,求娘娘給傅夜一個機會。」
他雖與她一同進官加爵,但是一介平民雖有滿月復文采,但無人脈,更有甚喜歡獨來獨往,很快就會被孤立,不久,便因為一樁私人案件導致毀了他的整個前程。她一嘆,如不是睫毛隨著呼吸而抖動,否則會錯讓人以為她如石像一般沉靜如水。zVXC。
傅夜。
「騙子!」她揚起手,咬緊嘴唇。慕容璟闌瞳光一黯,淡淡道︰「要打就打……」
「有事?」
情深不壽。
而今,他不認得她,她卻相反。
西廂。室內光線朦朧,昏黑的環境令人深感壓抑。
蕪曦是隨著她一起來的。早在很久以前他就一直陪在她身邊。姜碧月抱著膝蓋,呆坐在床畔。
她不喜紅色,所以連帶著也就討厭了曾經做新嫁娘時的自己,但此刻,她卻穿上了。
「叩見娘娘,娘娘千歲。」
她驚恐地看著他,顫抖的身體好似風中明滅不定的燭火,隨時都有泯滅的危險。他的聲音顯得輕飄,像是從地獄里傳出的修羅聲,姜碧月搖著頭躲避,卻被他固定住,狠狠灌了進去。
室內重歸于平靜,她單薄的身體此時薄如紙張,輕輕顫抖著,像是被人狠狠削去了一半。
她曾經想過,她不渴望佔據他心中多少,只希望他們之間如同平常夫妻一樣,她雖是他的千萬分之一,他卻是她的唯一,即好。以後的歲月里有他在,她就不會想著生死如何,面對未來無措。
自她喪子已經過去整整七天,這七天他便只待在這里,無聞不問,只拜托蕪曦替她去辦一件事情︰
姜碧月笑笑,喚他起來,只問︰「公子不知今日祭祖大典臨近,皇上已經在此,你一個生人是冒然無法進來的?」
姜碧月自顧自問著自己,眼瞳漾起水霧。因為他派人囚.禁了這里,她怕蕪曦帶著她這個拖油瓶遭罪,暴露的身份?還是因為身子虛弱沒有養好不能劇烈活動?
看慕容璟闌攤開掌心,她將手遞了過去,他拉著她坐到他的腿上,眼中流光疏淺,凝視了她片刻,然後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來,漸漸凝重的眼中並沒有一點笑意。
她低垂的眼睫一顫,輕輕閉起眼楮,深深呼吸了一口帶著濃重水分的空氣︰「為什麼?」
姜碧月安靜的像個影子。
他的臉上有些細汗,唇也是白的,但還是接著道︰「小生懇請娘娘替小生引薦!」傅夜說著叩首下去,連連磕了幾個頭。
宮人嚇得忙找了另外幾個人來清掃,重新燃起了薰香。姜碧月;蠟黃的臉上閃過一絲遲鈍,卻見宮人要將遮擋著窗戶的窗幔撤去,她干啞的嗓音忽然揚起︰「別……別拉,我怕光。還有,你們都退下罷……」
一如出嫁時候的風光。
然後,把頭微微偏斜。
姜碧月瞧見他站在雨簾中,眼角已經沒了笑意,摻雜著幾分無法掩蓋的冷漠。傅夜的故事,她也有听說。
姜碧月遣了婢女過去,命人將他帶了過來。
「小生知道。」
這似曾相識的話語忽的又在耳邊響起,她的眼前忽的就冒出了冢蝶的模樣。姜碧月擺擺手,不作任何回答,目光清冷的如同此刻傳遍身上的寒意,一寸一寸泯滅他的希望。
姜碧月一嘆。她一怔,用蒼白毫無血色的唇彎出了一抹無力的笑容。姜碧月坐在銅鏡前,取過一柄玉梳輕輕地梳理著頭發。擦了胭脂,才將蒼白色掩蓋。
她還是舍不得,舍不得他。
還好,她是清醒的,無比清醒著的,並沒有淪陷。
她為什麼會讓蕪曦獨自傳信給連城,而不是一同與他去?
鏡中鴉玉般的黑發如泉水流淌著光澤,臉上一片燥熱,她挑了一件大紅色的衣袍,繡著鮮艷怒放的牡丹,衣裙上的絲帶隨著她的步履飄揚,一瞬間仿佛流動起來。
門被推開,空氣中浮動著藥香,慕容璟闌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淺笑向她看來。
「大膽!」身後的宮人喝斥一聲,抬手便要喚來侍衛,姜碧月輕輕搖頭,制止了她的動作。
手推開門,就著宮人驚艷的眼神,她朱唇微張︰「我,要見皇上。」
光線落在裙擺上,如同淡影滑過下的清水漣漪,她腕上的珠翠叮當作響,就像她磁軟的嗓音。
宮人們紛紛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飛快上前︰「娘娘隨奴婢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