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e世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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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20x8年10月22日,四川成都沙灣路

氣候宜人的十月下旬,第三屆成都國際電子競技大展在成都國際會展中心舉行,這一盛會引起國內外網游界高度關注,來自世界各地的業內精英匯聚蓉城,孟遠航亦率領翰興團隊前來參展。

與前兩屆大展一樣,本屆大展除各參展廠家的展品精彩紛呈外,滿場的showgirl或美艷熱辣,或嬌艷欲滴,構成一道道靚麗的風景線。有如雲美女助陣何愁人氣不旺,開展頭一天,各展廳內人頭攢動,相機閃光燈頻頻閃爍。

作為國內網游界的領跑者,大秦電藝公司的展台當仁不讓地位于主展廳中心位置,是人氣最旺的展台。為了參加此次大展,大秦電藝做了充分準備,除印制大量宣傳海報及準備精美的小禮品外,還帶來了即將面市的最新網游《龍虎坦克大決戰》,讓前來觀展的玩家先睹為快。

徐徐轉動的圓型展台中央是一個按真坦克大小1比1復制出的坦克模型,通過半透明的外殼可見各色呼吸燈交替閃滅,炫力十足。四位身穿迷彩比基尼的「女戰士」圍繞坦克模型不停地搔首弄姿,釋放出迷人媚態,引得眾多男性觀眾趨之若鶩,展台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相比之下,翰興公司的展台布置低調得多,既沒有流光溢彩的巨大模型,也沒有艷光四射的showgirl。此次參展,翰興公司帶來了最新上市的兩款面向少兒的益智網游。展台上安放著十幾台游戲機,由家長帶著前來參觀展會的孩子們可以現場玩游戲,旁邊還有幾位熱情和藹的講解員為他們講解游戲玩法並傳授攻關技巧。

除此之外,翰興公司還對自家旗下目前最熱門的網游《桃源e世》進行了重點推介,展台上立有兩個類似街頭公用電話亭的「特別體驗室」,玩家進入體驗室內,可以在完全不受外界打擾的密閉環境中體驗一款高科技游戲外設產品——ama7s頭盔。這款發燒級頭盔由著名游戲外設生產廠商strangestone公司與翰興公司聯合研制,設計人員針對《桃源e世》的特點,對strangestone公司高端產品ama7頭盔進行了一系列改進,從而開發出ama7s頭盔。

玩家戴上ama7s頭盔後可以很好地屏蔽外界雜音,再配合專用的眼鏡式3d虛擬顯示器,使玩家能夠最大限度地融入到游戲場景之中,那種身臨其境的真實感遠勝于通過電腦顯示器或電視屏幕進行游戲。

另外,ama7s頭盔內置的微距攝像頭能夠更為精準地捕捉玩家的眼神及面部表情信息,並將這些信息及時反饋到游戲程序中,使玩家在桃源e世中的虛擬化身看起來更為生動傳神。美中不足的是,這種眼鏡式3d虛擬顯示器易產生視覺疲勞,戴它玩游戲的時間不能太長,否則玩家的視力易受損傷。

新奇的ama7s頭盔成為翰興展台的最大亮點,吸引了大批《桃源e世》玩家,兩個體驗室前排起了長龍。為使廣大玩家均有機會體驗一把ama7s頭盔,每位玩家的體驗時間被限定為5分鐘。一些玩家出了體驗室後覺得短短5分鐘不過癮,又重新排隊以求二次體驗,有的玩家甚至不惜排上四五回隊。

轉遍各展廳之後,相比前兩屆成都國際電子競技大展,孟遠航更加深切地體會到網游領域的日新月異以及競爭的激烈。國內眾多網游公司及游戲硬件生產企業近年來有了長足的進步,但與國外頂尖同行相比仍有相當的差距,尚需進一步加快追趕步伐。

展會首日下午快要閉館的時候,剛剛返回翰興公司展台的孟遠航迎來了一位讓他喜出望外的訪客。

歐陽皓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孟遠航剛參加工作那陣子在一家做電子商務的公司就職,與一同打工的歐陽皓和魯冉在東直門附近合租了一套三居室。三人合租期間,孟遠航與歐陽皓相處得一直非常融洽,二人成了莫逆之交。

後來,歐陽皓跟隨一位同鄉到成都發展,而孟遠航則與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創辦了翰興公司。

盡管孟遠航與歐陽皓天各一方,但二人的友誼未被隔斷。此次率隊來蓉城參展,孟遠航沒有事先告知歐陽皓,想給老朋友一個意外驚喜,沒想到歐陽皓搶先找上門來,反倒給了他一個意外驚喜。

有朋自遠方來,歐陽皓當然要盡地主之誼。他開車帶孟遠航到了一家高檔川味火鍋店,二人吃著火鍋敘著舊,聊得倍兒開心。

多年不見,歐陽皓依然是當年的老樣子,沒什麼太大變化,似乎這些年來無情的歲月之刀停止了對他面部的雕刻。論實際年齡歐陽皓比孟遠航還大一歲,可要是讓不知情的人來評估,一定會說歐陽皓比孟遠航至少年輕六七歲。

歐陽皓之所以看起來特別顯年輕,與其超好的心態是分不開開的。此人生性豁達,凡事總往樂觀的方面想,別人有什麼得罪他的地方他也從不耿耿于懷,只記著別人對他好的地方。

孟遠航最羨慕歐陽皓的灑月兌個性,記得那一回,初入股市不久的歐陽皓高高興興地請朋友們吃晚飯,說他當天早盤全倉買入的一只地產股到下午收盤前大漲了8%。大家也不客氣,大快朵頤之余還去歌廳飲酒高歌,直至午夜方散,一切花費都由歐陽皓買單。

股市風雲變化無常,歐陽皓原打算次日上午股市開盤後趁沖高獲利了結的,不料開盤後地產板塊全線暴跌,他昨日買進的那只地產股大跌9%,成為領跌股。他急忙查看財經新聞方知,原來昨天晚上在他忙著大擺宴席的時候,央視財經新聞公布了人民銀行大幅加息的消息,對地產板塊構成重大利空。

由于那些航母級的權重股穩若泰山,滬深綜合指數跌幅並不大。在波瀾不驚的指數背後,中小盤個股則是一片慘綠。重挫之下,歐陽皓昨日賬面利潤全部化為烏有不說,還略有虧損,若再算上昨晚請客吃飯唱歌的開銷,他里外里可是沒少賠。

盡管損失慘重,歐陽皓依然談笑自若,喜好宋詞的他還自嘲地改編了南宋女詞人李清照的《如夢令》︰

昨夜加息風驟,暴挫不消殘酒。

試問看盤人,卻道綜指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歐陽皓愛開玩笑,最喜歡拿別人開涮。當年三人同租共住時,歐陽皓特瞧不慣表面上滿口仗義、心里小算盤打得比誰都精的魯冉,能有機會對其實施惡搞是他「夢寐以求」的事。回想起歐陽皓對魯冉最狠的一次惡搞,孟遠航依然歷歷在目。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夜,孟遠航與歐陽皓在客廳里下圍棋,魯冉在自己房間里,一直琢磨著另謀高就的他在電腦上填寫一份求職申請表,想應聘進入一家知名it公司。

電子申請表格填好後,魯冉準備仔細核驗一遍就發送出去。他一直憋著一泡大便,這時候突然一陣屎意急迫,他顧不得核驗表格,慌忙起身直奔衛生間。

衛生間的門剛一關上,歐陽皓便悄然起身,躡手躡腳地進入魯冉的房間,在電腦桌前坐了下來。趁魯冉大便的工夫,他對魯冉填寫的申請表進行了多處篡改,其中最損的篡改是把「個人特長」填項中魯冉所填的「打保齡球、拉二胡、演講」改成了「打小算盤、拉皮條、忽悠」……待衛生間的沖水聲響起,他已快步溜回客廳,若無其事地繼續與孟遠航下棋。

孟遠航對歐陽皓的惡搞行動進行了有力支援,魯冉剛回到座位上欲仔細核驗申請表,他就把手中的幾枚棋子扔回棋罐,故意高聲對魯冉說︰「魯冉,你忙完了沒有?走吧,我請客,咱仨一塊兒吃夜宵去。」

听說有人請客吃夜宵,一向愛佔小便宜的魯冉當然不會錯過,他不假思索地欣然答應︰「行。稍等,我再有兩分鐘就完。」他只草草核驗了一下申請表最重要的履歷部分,就忙不迭地將申請表發送了出去。

十幾天後的一個黃昏,剛回到住處不久的孟遠航與歐陽皓正在商量到哪兒去吃晚飯,魯冉興沖沖地推門而入,說他被那家知名it公司錄用了,晚上他請客。

聞听這一喜訊,孟遠航與歐陽皓面面相覷,過了好幾秒二人才如夢初醒地向魯冉表示祝賀。

除了喜歡拿別人開涮,歐陽皓也歡迎別人拿他開涮,公司里上上下下都挺喜歡他,大家親熱地叫他「歐陽白告」。而與之同住的孟遠航則更進一步,直呼其「白告」。

歐陽皓聰明絕頂,許多與他一樣腦子好使的人都善于利用智力優勢追名逐利,歐陽皓則不然,他一不求名二不求利,圖的是安逸享樂的生活,尤愛沉醉于燈紅酒綠之中,常自比北宋詞人柳永。人家柳永是求取功名不成才「忍把浮名,換了淺酌低唱」,而他省略了求取功名環節,直接進入「偎紅依翠」階段。

秉承柳永遺風,歐陽皓對那些從事行業的風塵女子以禮相待,沒有半點輕視。他對這一提供「特殊服務」的人群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她們並不低人一等,不過是想趁年輕貌美及時兌現自身的魅力價值罷了。這與那些在擇偶方面待價而沽的白領麗人又與多大差別?

對于歐陽皓的「不思進取」,孟遠航抱以深深的惋惜。功名利祿不求也罷,但有著卓越頭腦的歐陽皓不干出一番卓越的事業來,實在是一種令人心痛的資源浪費。孟遠航自認歐陽皓的智商和情商都遠在自己之上,若是歐陽皓肯來翰興效力,他甘願讓出董事長的位子。

吃完飯,歐陽皓帶著孟遠航離開餐館,說要另找個地方接著聊。歐陽皓喝了酒不能開車,好在他的轎車帶有先進的智能自動駕駛系統,設定好目的地後,由電腦控制的自駕系統可以安全地把車開到指定地點。

孟遠航原以為歐陽皓要帶他去某家清靜的茶樓,沒想到在自駕系統控制下的轎車七拐八拐駛入一條熱鬧的酒吧街,在一家名為「夜蓉香」的酒吧前停了下來。

「怎麼?還喝酒啊?」孟遠航的輕聲問語中帶著否定意味。他剛才吃火鍋時只喝了兩小瓶啤酒,按他的酒量再喝個四五瓶也沒多大問題,只是他明天一早還要趕赴展會,怕喝多了誤事。

歐陽皓似乎看穿了孟遠航的心思,他淡淡一笑,「我再喝幾瓶,你隨意,不想喝酒的話喝果汁就是了。」

二人進入夜蓉香酒吧,在一張位于角落的空桌旁落座。

孟遠航掃視燈光昏暗的酒吧大廳內,滿目盡是成雙成對的青年男女,許多年輕女郎著裝性感,看上去艷色撩人。

歐陽皓要了半打啤酒,給孟遠航要了一大扎鮮榨果汁。他看了看手表,然後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

啤酒和鮮榨果汁被店內服務員端來後,歐陽皓把果汁杯遞給孟遠航,自己則拿了一瓶啤酒。

孟遠航有些過意不去,覺得至少應該陪老朋友再喝兩瓶才是。他伸手去拿啤酒,沒想到手還沒踫到酒瓶就被歐陽皓伸手攔住了。「別喝了,你得保持良好狀態。」

「保持良好狀態?」孟遠航不明所以地看著歐陽皓,「白告,你這話什麼意思?」

歐陽皓諱莫如深地微然一笑,「過會兒你就曉得了。」

二人接著閑聊,由于關系很熟,歐陽皓問了孟遠航一個極度涉及個人隱私的問題——他多長時間向夫人「交一次公糧」。

孟遠航略顯尷尬地苦笑了一下,他已經想不起上次與妻子是什麼時候了。他將這一情況如實相告,並反問歐陽皓同樣的問題。

歐陽皓笑著回答說他前年離婚了,徹底告別了「交公糧」時代,至今一直處于「離異無子女」狀態。

「離異無子女,像你這樣的中年男人現在可是搶手得狠吶,娶個二十多歲的黃花姑娘都不成問題。」

「娶個二十多歲的黃花姑娘?」歐陽皓故作驚愕地望著孟遠航,「你想讓我當禽獸?」

孟遠航微笑著反問︰「你當禽獸當得還少啊?」

歐陽皓嘿嘿一樂,起身去洗手間了。

過了兩分多鐘,正喝著果汁的孟遠航听到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下,是收到短信的提示音。他拿起手機一看,是歐陽皓發來的短信︰春宵一刻值千金。

這家伙搞什麼鬼,跑到廁所發這麼條莫名其妙的短信過來。就在孟遠航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之際,前方幾步之外的地方響起一個低柔的年輕女聲︰「請問,您是孟先生嗎?」。

孟遠航抬頭一看,頓時目瞪口呆,在他面前站在一位嬌小玲瓏的妙齡少女,俏麗的臉上化著極淡的妝,腦後梳著兩根短辮,身著白衣紅裙搭配的學生裝……活月兌月兌就是中學時代的孫朵靈!

龔駿跳槽到騰升證券有一段時間了,別的還好,就是新的上班地點位置有些偏,不像去金融街上班那麼方便,坐了地鐵還要倒公交車,上下班路上耗時太多。

為節省時間,也為周末郊游方便,龔駿購買了一輛「駿逸」牌鋰電池汽車。這輛咖啡色轎車小巧緊湊,只能乘坐兩人,最高時速可達150公里,是經濟實惠的代步工具。龔駿不是個車迷,對車沒什麼講究,之所以選擇這款車原因很簡單——其品牌內含一個「駿」字。

上四環路跑了一圈兒,龔駿對新買的車非常滿意,覺得自己挑選的這輛車性價比相當高。

第二天,龔駿特意開著新車去找關滄海,想讓好哥們兒分享一下自己購車的喜悅。

沒想到關滄海見車後一臉不屑,「你丫什麼眼光啊?怎麼挑了輛娘兒們開的車?」

本想听兩句夸贊的,卻听到一番奚落,龔駿甚是窩火。這也就是關滄海,若是換個交情淺的人,龔駿非跟他翻臉不可。為了回敬關滄海一個不痛快,在閑扯幾句後,他用軟刀子輕輕捅向關滄海的痛處︰「怎麼著哥們兒,你那全聚德解套了嗎?」。

這一刀果然捅中要害,關滄海痛楚地一皺眉,「解個蛋!哥們兒一生氣給丫全割了。哥們兒已經金盆洗手,這輩子再他媽不炒股了。」

「怎麼了這是?」

「哥們兒可算是明白了,在股市上炒來炒去的散戶全他媽是冤大頭。前些日子哥們兒接待一客戶,是一上市民企的高管,這孫子原始股解禁了,幾塊錢一股的本兒賣了他媽幾百塊一股,樂得屁顛兒屁顛兒的來買游艇。丫還說已經辦好了澳大利亞移民,要開著游艇到悉尼去。哥們兒這叫一挫火,真想一腳給丫踹海里去。你說說,像咱這小散戶,幾百幾千一股的買股票還老覺著抄著底了,是不是冤大頭?」

龔駿咧嘴一笑,「要照你這麼說是夠冤大頭的。」

「我說,你丫也別在證券公司當他媽什麼分析師了,那不是當狗腿子幫著害人嗎?」。

「哥們兒當的是行業分析師,又不是幫機構給散戶下套兒的黑嘴。再說了,我不干怎麼辦?你養著我?」

「換個行當唄。要不你丫跟哥們兒一塊兒去賣游艇得了,賣好了可比當證券分析師肥多了。」

「那要是賣不好呢?」

「不可能!哥們兒都賣這麼好,你丫腦袋瓜兒比哥們兒好使多少倍,還能賣不好?」

「那可不好說。」龔駿不以為然地一撇嘴。

關滄海正想再說什麼,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龔駿抽完一根煙,關滄海的電話還沒打完。他又抽了一根煙,見關滄海依舊舉著電話嘰嘰呱呱聊個沒完,他有些不耐煩了,可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好回到車上,關上車門听音樂。

約莫又過了十多分鐘,關滄海總算打完了電話。龔駿關掉音響,推開車門下了車。「誰呀?聊這麼長時間?」

「你還記得楊雪菁嗎?」。

龔駿想了想,「是那個眉心有顆痣的瘦高個兒?」

「沒錯兒,就是她。」

「你們倆不是幾年前就散了嗎?怎麼著,舊情復發啦?」

「哪兒啊,你丫什麼時候見哥們兒吃過回頭草?」

「那你們倆聊這麼長時間聊什麼呢?」

「咳,女人到歲數就想結婚,她說有仨男的都想娶她,她拿不定主意,讓哥們兒給她參謀參謀。要說這仨男的還真挺難選,一個是小白臉兒,窮得叮當響可是長得特他媽帥;一個是傻大款,有的是錢可模樣賊惡心;還有一書呆子博士,特有文化人的範兒,就是身子骨忒弱。」

龔駿真是服了關滄海,分手多年的前女友依舊把他當成知心大哥,遇到選擇結婚對象這種人生頭等大事還特地來電向他咨詢。「你怎麼給她參謀的?」

「這事兒怎麼參謀啊,回頭她過得不稱心還不得怨哥們兒?哥們兒跟她瞎打 ,讓她嫁傻大款,養小白臉兒,再跟那書呆子博士玩兒網戀。」

龔駿大樂,「你丫真他媽夠損的,要讓那傻大款知道你丫出這麼一惡餿的主意,非找人剁了你丫不可。」

關滄海的臉上露出得意的壞笑,渾似調皮搗蛋後偷著樂的頑童。

臨別之際龔駿想起一件事,「對了哥們兒,我們家老爺子前兩天又問起你了,問你最近忙什麼呢,怎麼好長時間沒到他們那兒去了。瞧老爺子那意思,準又是憋著想跟你殺幾盤呢。」

「又想殺幾盤?老爺子上回的氣消啦?」

「都過去多長時間啦,再大的氣也早該消了。你哪個周末有空兒,跟我回去一趟吧。」

「成,哥們兒一定抽空兒給老爺子請安去。」關滄海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不過先說好嘍,這回去要是再下棋的時候你丫得在旁邊盯著,哥們兒一殺起來就什麼都忘了,你丫到了該提醒的時候捅哥們兒一下。」

9月中旬的一個周末,龔駿回家看望父母,關滄海也跟著去了。龔駿的父親龔衛堂愛下象棋,每次見到關滄海都得拉著他殺上幾盤。二人棋力相差不多,剛好是棋逢對手。

作為旁觀者,龔駿覺得龔衛堂和關滄海在棋盤上殺得難解難分的情形特有意思,關滄海狠狠掄砸棋子的同時,嘴里還不時叫嚷︰「剁了你丫這馬」、「滅了你丫這炮」、「將你丫一軍」……而身為國家科研院所研究員的龔衛堂全神貫注于棋局之中,對這些不敬的粗言俗語置若罔聞。與關滄海在一起對弈時,龔衛堂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幾十多歲,完全不見了一板一眼的學究氣。

龔駿每次看到父親和關滄海對弈就會想到「雙重標準」這個詞,他平時說話一不小心口里帶出一個「他媽的」都會招致父親的厲斥,而在同關滄海下棋時走出一步臭棋,父親會重重地一拍大腿,「咳!真他娘的臭!」

龔衛堂跟關滄海棋逢對手,互有勝負,可那天不知是怎麼了,龔衛堂竟然連輸五盤。到第六盤時,龔衛堂在大好局面下走了一步漏招,被關滄海將軍抽車,眼看就要六連敗,龔衛堂的老臉有些掛不住了,硬著頭皮要求悔棋。關滄海正殺得起勁,斷然不依龔衛堂的悔棋要求,弄得龔衛堂惱羞成怒,竟一把將棋盤掀翻了,棋子滾得滿地都是。關滄海見勢不妙,灰溜溜地告辭而去。

關滄海走後,龔駿的母親尚雨佳埋怨丈夫︰「干嗎呀你這是?不就是下盤棋嗎,犯得著這麼臉紅脖子粗的嗎?人家滄海大老遠來一趟,弄得人家連飯也沒吃就走了。」

龔衛堂沒有吭聲,他已經冷靜了下來,開始對自己之前惱羞成怒的失態表現暗感後悔。

第二天,龔駿在電話里埋怨關滄海︰「你說又不是贏房子贏地的,老爺子要悔棋你就讓他悔一步唄。」

關滄海懊悔地一拍腦袋,「咳,當時殺紅了眼,只把老爺子當對手了,沒當成長輩。」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期間尚雨佳曾讓龔駿再帶關滄海來家做客,以化解那日的不愉快。龔駿擔心關滄海跟老爺子一見面再起摩擦,就沒把母親的話傳給關滄海。

上禮拜天龔駿回父母家的時候,龔衛堂主動問起關滄海,像是問起一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父親大人發了話,龔駿覺著這回可以傳話給關滄海了。

夜幕深垂,霓虹閃爍。入夜的成都街頭色彩斑斕,生活氣息愈加濃郁。

孟遠航獨坐在夜蓉香酒吧內一個幽暗的角落里,一邊喝著紅酒,一邊思考著千百年來被無數人思考過的古老問題——什麼是幸福?

流年似水,孟遠航追憶過往,感覺自己生來最快樂的時光就是上中學時的純真年代,那時無憂無慮,充滿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而孫朵靈清澈明亮的眼眸是光芒閃耀的航標燈,指引著通往幸福港灣的方向。

步入社會這些年來雖然功成名就,擁有了讓人羨慕的財富和地位,然而事業上的成功帶給他的只有成就感而無幸福感。

今天是孫朵靈的生日,孟遠航一直記著這個對他來說具有特殊意義的日子,每到這一天,他都會從內心深處默默地為不知身在何處的孫朵靈送上一份生日祝福。

人生沒有回頭路,只能靠假設來彌補過往的缺憾。他曾多次假設自己當初大膽追求孫朵靈,經過不懈努力終于贏得意中人的芳心,他們幸福地結合在一起,過著牛郎織女般甜蜜恩愛的生活。可有時他又會想︰或許現在這樣更好,他心中對孫朵靈保持著近乎完美的印象。如果他們真的戀愛了,結了婚,現在未見得就幸福美滿。那種戀愛時分分秒秒甜甜蜜蜜、結婚後日日月月吵吵鬧鬧的夫妻司空見慣。他曾在一本書上讀到過19世紀英國文豪奧斯卡•王爾德的一句名言︰男女因誤會而結合,因了解而分手。這句話闡釋了男女恩聚怨離的哲理,耐人尋味。

孟遠航自己喝著一杯酒,桌上還放著一杯酒和一杯果汁,他在等人,等一個酷似孫朵靈的女人——童小芸。

歐陽皓這個人有時候真是匪夷所思,孟遠航不知道他是從哪兒找到童小芸的,說不定為此他尋遍了蓉城的千百家酒吧。作為推心置月復的好友,孟遠航當年向歐陽皓講述過自己的初戀史,也給他看過自己珍藏的一張孫朵靈像片。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仍然清楚地記得孫朵靈的相貌,其記憶力委實超群。

雖說摯友不必言謝,但孟遠航還是覺得這回欠下歐陽皓一份極重的人情。像歐陽皓這樣的朋友,一輩子能交到一個足矣!

將近9點,童小芸款款步入夜蓉香酒吧,她機敏的眼楮在大廳內尋視,不久即發現了獨坐在昏暗角落里的孟遠航。

童小芸今天心情格外爽,昨夜賺了筆意外之財,那位認識沒多久的皓哥出手相當闊綽,在豪華酒店訂下包房,招待遠道而來的一位老朋友孟先生,還付給她3倍的價錢,讓她務必提供「最優質服務」。令她不解的是,這位孟先生穿著很普通,既沒有當官的架勢也沒有富商的氣派,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值得皓哥下血本熱情款待的地方。

如果說這位孟先生有什麼特別之處,就是他身體相當不錯。一小時前,正在發廊里燙發的童小芸接到歐陽皓打來的電話時頗感吃驚,皓哥說他的那位老朋友對她特別滿意,今晚還想約她。想不到這位孟先生都這把年紀了,昨晚上做了兩回,今晚又要!

咳,管他呢,有錢賺就好。皓哥說了,如果這位孟先生還有那方面的需要,那就一切還按昨晚的標準,由他付費。童小芸做完頭發,滿心歡喜地打了輛出租車直奔夜蓉香酒吧。

昨夜見到童小芸時孟遠航大吃一驚,今晚再見到童小芸,他的驚訝程度毫不亞于昨晚。他面前的這個女人與十幾個小時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臉上的淡妝變得濃重,兩根活潑可愛的短辮被卷發取代,白衣紅裙的學生裝換成了一襲絳紫色無裙緊身連衣裙……那個清純秀麗的女學生已搖身一變,成了濃妝艷抹的酒吧女。

男人的起伏莫測,無章可循。若就形象而論,眼前的童小芸比昨晚上性感得多,奇怪的是孟遠航見到她後反而無所沖動。昨晚上他可不是這樣,在見到裝扮得活似中學時代孫朵靈的的童小芸後,他當即受到一股強大的欲念驅使,根本無法把持自己。

童小芸微笑著在孟遠航對面落座,順手把挎著的一個國際名牌坤包放到桌上。

孟遠航瞥了一眼桌上精美華貴的坤包,他估計此包多半是高仿的,看童小芸的樣子出道時間不長,應該吐不起這份血。妻子韓茹有個同品牌鱷魚皮坤包,款式他已記不大清了,他只記得自己獲知那個包的價錢後,恨不得把妻子連人帶包一起扔到窗外去。

「孟先生早來啦。」童小芸職業性地媚笑了一下。

「我也剛到。」孟遠航回以禮節性的微笑,「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讓白告把你請來。」

「白告?」童小芸困惑地一挑細細的眉毛。

「哦,」孟遠航臉上呆板的笑容頓時變得輕松自然,「我順嘴叫慣了,白告就是歐陽皓。」

童小芸還是不明白,「為啥子叫皓哥白告?」

孟遠航向她解釋說這是當年大家給歐陽皓起的綽號,也算是對他的一種昵稱。童小芸听完勉強笑笑,她不覺得這綽號起得有什麼意思。

「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成都了,今晚請童小姐來,是想和童小姐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孟遠航覺得有必要先把今晚的目的向對方交待清楚,以免誤會。他可不想讓對方把他當成昨夜梅開二度、今晚卷土重來的「大仲馬」。

只是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童小芸的眼中掠過失望之色,光陪著喝酒聊天她是掙不到什麼錢的。

與沉醉于燈紅酒綠的歐陽皓不同,孟遠航對酒吧女這個行當說不上蔑視,但也說不上贊同。童小芸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正該享受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不該過這種流鶯生活。他已開好了一張現金支票,上面的金額足夠童小芸加盟個蛋糕房之類的店鋪,至于願不願意轉行從事正經生意就看她自己了。

孟遠航開始與童小芸閑聊,想找一個適宜的時機把支票當面交給她。聊了沒幾句孟遠航就發現童小芸有些心不在焉,嘴上陪笑應付著,眼楮卻四下亂瞟,像在在找什麼人。

幾米外的一張空桌上來了一位中年人,童小芸看到他後,親熱地叫了聲「萬哥」,並媚笑著給他一個飛吻。

孟遠航掃了一眼這位新來的「萬哥」,見其大月復便便、一臉婬褻,瞧著就讓人倒胃口。看情形他與童小芸蠻熟的,顯然是這種風月場所的常客。

自「萬哥」落座後,童小芸更沒心思陪孟遠航閑聊了,不時與「萬哥」眉來眼去,已完全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孟遠航是個識趣的人,他不想再耽誤童小芸的時間了,便從西服口袋里掏一個絳紫色的小紙封放到桌上,再輕輕推到童小芸面前。「多謝你晚上趕過來陪我,這個你收下,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謝謝。」童小芸敷衍地笑了笑,拿起紙封看也不看就放入挎包中,然後飛快地沖「萬哥」拋了個媚眼,那意思是「我這就過來」。

孟遠航看在眼里,忽然間打消了和童小芸談「轉行」問題的念頭,他叫招待員過來結賬,然後與童小芸道別。

孟遠航離開酒吧沒幾分鐘,童小芸已與「萬哥」談妥了價錢,她起身到洗手間方便一下,然後與「萬哥」一同前往附近一家三星級酒店。

上完廁所後,童小芸在洗手間對著鏡子抹了抹口紅,在將唇膏放回挎包之際她看到了那個絳紫色的小紙封。她從孟遠航手中接過紙封時曾用手指捏搓了一下,紙封里面薄得很,估計也就是一兩張大鈔而已。反正有總比沒有好,再說這錢得來也沒費什麼力。她撕開紙封,準備將里面的錢取出來裝到錢夾中。

出人意料的是,紙封里沒有現鈔,只有對折起來的一張支票。她將支票展開,當看清上面的金額時,她的手猛地顫抖了一下,支票險些掉落……

又到楓葉紅時,雲楓度假山莊周圍山岡上散布的紅楓讓這些平日里毫不起眼的野山坡變得引人注目。

晚上8點多鐘,穆蘭婷獨自在值晚班。趁著不忙的時候,她戴上微型無線耳機,悄悄在電腦上進入《桃源e世》回放程序,回看前些天鶯鶯與余霞客雨中相會的片斷,她覺得這個片斷有意思極了,已回看了多遍。

鶯鶯︰依我看,那法海純粹是吃飽了撐的,人家許仙和白娘子人蛇戀關他什麼事兒啊,他非得把人家拆散了不可,你說這老和尚是不是心理變態呀?

余霞客︰變態有些言重了,我看也就是嫉妒心從中作祟。不過話說回來,你也別太責怪法海禪師,眼瞧著許仙娶了如花似玉的白娘子,這事兒擱誰踫上都難保心理不平衡。

鶯鶯︰ ,你倒挺能理解那個變態和尚的嘛。

余霞客︰都是男人嘛。

鶯鶯︰哎,余霞客,假如你是許仙,听法海說白娘子是千年蛇妖變的,你還會照舊跟她恩恩愛愛嗎?

余霞客︰那還用說?如果我是許仙,決不會輕易受外人挑撥。不過嘛——

鶯鶯︰不過什麼?

余霞客︰我這人特別怕蛇,我一定得讓白娘子對天發誓,永遠都別變回蛇形。

……

穆蘭婷看得全神貫注,沒注意到一個30多歲的灰衣男子邁著微微蹣跚的步履來到服務台前。直至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她才發覺來人了,趕忙關閉回放程序。「先生,您有什麼事嗎?」。

灰衣男子雙手撐在服務台上,「小丫頭,問你個事兒啊。」

「您請說。」

灰衣男子左右各瞟了一眼,見周圍沒人,才開口問︰「你們這兒有小姐嗎?」。

小姐?穆蘭婷以為自己听錯了。來者身穿高檔西服,看著像是個有頭有臉的體面人,不像是流氓無賴。「對不起先生,我沒听清楚,請您再說一遍。」

灰衣男子提高了嗓門兒︰「你們這兒有沒有小姐?」

這回穆蘭婷確信自己百分之百沒听錯,她用鄙視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個厚顏無恥的家伙,冷冷地說︰「先生你喝多了。這里是度假山莊,不是夜總會。」

「度假山莊怎麼了?」灰衣男子醉醺醺的臉上露出一副賴相,「人家別的度假山莊就有小姐呀。」

「那請你到別的度假山莊去吧,我們這兒沒有。」穆蘭婷厭惡地把目光從灰衣男子臉上移開,坐回到椅子上。

「誒,小丫頭,你這什麼服務態度?」

「先生,這兒是服務台,沒什麼事兒的話請你離開。」

「怎麼沒事兒?誰說沒事兒?我有事兒……」灰衣男子打了個酒嗝,「你們這是他媽的什麼破度假山莊啊,連小姐都沒有,趁早關門得了!」

穆蘭婷沒有理會他的胡言亂語,她在心里盤算著要不要叫保安過來。

灰衣男子上半身趴在服務台上,把臉湊近穆蘭婷。「咦,小丫頭,我才瞅清楚,你這小模樣可真夠水靈的。啥時候下班啊?下了班到我房里歇著去吧?」

「你放尊重些!再胡說八道我要叫保安了!」

「胡說八道?我可沒胡說八道,你坐在這服務台後邊,不就是‘坐台’的嗎?得了小丫頭,別裝了,開個價兒吧,十萬怎麼樣?」

氣得滿臉通紅的穆蘭婷拿起電話撥打山莊保安部。電話通了,她焦急地等待著听筒中傳來值班保安員的問話。

「喲,瞧你那小女敕臉兒紅成那樣,不會是還沒開過苞吧?」灰衣男子婬笑起來,「要是沒開過苞的話二十萬也行。」

穆蘭婷怒目瞪了一眼灰衣男子,真恨不得用手里的電話听筒狠狠拽向那張令人憎惡的臉。

「怎麼?二十萬還嫌少?那就三十萬。」灰衣男子繼續加碼。

電話無人接听。保安部值班的跑哪兒去了!穆蘭婷又急又氣地放下電話听筒。

「五十萬!五十萬總該夠了吧?」

穆蘭婷見過無恥的,但還真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她忍無可忍地站起身,打算離開服務台去找保安來。

灰衣男子搶先一步攔在了服務台出口,「誒,小丫頭你別走啊,想要多少你開個價兒,錢我有的是。」

穆蘭婷氣得微微發抖,「你讓開!」

灰衣男子又打了個令了作嘔的酒嗝,「你說個價兒我就讓開,咱們一起回房去。」

就在這時,穆蘭婷看到大廳的玻璃門被推開了,一位中年男子走進廳來。「榮先生!」她像見到救星一樣呼喚了一聲。

榮智坤停下腳步,直直地望向穆蘭婷這邊,炯炯的眼神仿佛在問︰你是在叫我嗎?

擋在服務台出口的灰衣男子只是半醉,雖然走路有些打晃兒,但神智基本清醒。他扭回頭瞥了一眼榮智坤,而後悻悻地走了。

榮智坤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到服務台前,彬彬有禮地沖穆蘭婷一笑,「你叫我?」

「嗯——是——是的。」穆蘭婷有些慌亂,一時不知該如何向榮智坤解釋呼喚他的原因。

「剛才那個人是不是想找你麻煩?」榮智坤關切地問。

「那個家伙喝多了酒,想找……」穆蘭婷紅著臉咽回了已到嘴邊的「小姐」二字。

榮智坤輕輕「噢」了一聲,表明已知曉情況。

「榮先生,您怎麼這個時候來了,是來住宿嗎?」。

「我下午三點多來的,已經開好了房間。吃了晚飯我到後山上轉一圈兒,紅葉挺好看的。」

穆蘭婷的臉上綻開舒緩的微笑,「怎麼沒見您兒子,他來了嗎?」。

「我這次來是有公務,所以沒帶他。我們打算在離這里不遠的地方開發一個別墅項目,明天上午過去考察一下。」

「噢。」穆蘭婷點了一下頭,「我們這兒的自助早餐七點開始,您有什麼特別需要的我可以幫您預定。」

「謝謝。不用了。我上次來的時候吃過一次你們這兒的自助早餐,夠豐盛的了。」

電話鈴響了。「對不起榮先生,我接個電話。」穆蘭婷拿起電話听筒,「您好,雲楓度假山莊。……您要預定房間?好的,我幫您登記一下。」

見穆蘭婷開始忙于辦理預訂客房事宜,榮智坤笑著沖她揮揮手,示意告別。穆蘭婷也笑著揮了揮手,回以無聲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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