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20x8年12月18日，北京中關村
再過一星期就是聖誕節了。中關村信鼎大廈門前的廣場中央立起一棵5層樓高的巨型聖誕樹，入夜，聖誕樹上懸掛的各色彩燈不住地變幻閃爍，給整個廣場早早地帶來了平安夜的喜慶氣氛。
徐霄手持一杯香檳酒站在辦公室窗前，躊躇滿志地凝視著那棵光燦奪目的巨型聖誕樹。今天是個值得慶賀的好日子，大秦電藝以理想的價格並購了徐霄覬覦已久的一家網游企業——雷音公司。這一並購的完成，使得大秦電藝在國內網游界的霸主地位愈發不可動搖。
一陣猛烈的西北風吹來，聖誕樹隨風搖擺，似是在歡快地揮舞手臂，對這一成功並購表示祝賀。徐霄愜意地飲下一大口香檳酒，獨自品味著勝利者的喜悅滋味。
一切順風滿帆，大秦電藝正處于如日中天的黃金發展期，在國內網游界早已沒有對手，眼下的追趕目標鎖定在國際網游領域的領跑者身上。憑借《血洗天狼星》的輝煌表現，大秦電藝已具備了向國際頂尖同行發起挑戰的實力。《血洗天狼星》面市不到半年，玩家數目就輕松突破5000萬的預定目標，在歐美最權威的十大熱門網游排行榜上曾連續雄霸榜首達5周之久。
《血洗天狼星》不僅使大秦電藝蜚聲四海，同時也給大秦電藝帶來了極為豐厚的利潤回報。充裕的現金流為大秦游戲帝國的版圖擴張創造了良好條件，近一年多來，大秦電藝先後兼並了3家網游公司，規模疾速壯大，成為國內網游界首屈一指的巨無霸。
網游是一座誘人的金山，同時也是眾多淘金者拼命角逐的競技場。徐霄深知在這個百舸爭流的領域里，容不得領先者有些許懈怠。《血洗天狼星》面市至今已有兩年半，再火的網游也不可能無休止地火下去，玩家總有膩味的一天。目前處于領跑地位的大秦電藝要想進一步拉大與追趕者的距離，就必須盡快推陳出新，拿出一部能夠順利接過《血洗天狼星》大旗的鼎力之作來。
目前，大秦電藝的開發團隊正在緊鑼密鼓地完成《血洗天狼星2︰銀河伏魔》，力爭趕在春節前為玩家獻上一頓饕餮大餐。徐霄對這一《血洗天狼星》後續版本寄予厚望，期待它能再續輝煌。
「大秦電藝目前在國內網游領域排名首位。請問徐董事長，假設您是青梅煮酒論英雄典故中的曹操，那麼您認為誰是當今網游界的劉備？」前年5月份《血洗天狼星》首發慶典活動現場，一位記者問了這麼個奇怪的問題。
不知怎的，這一怪問冷不丁地從徐霄的記憶深處跳了出來。當時他讓秘書陳茜代為回答，陳茜的答案是齊盛公司董事長戴玉丹，而他則違心地點頭稱是。他心目中的劉玄德怎麼可能是戴玉丹這麼個敗家子呢？放眼國內網游江湖，夠資格與他徐霄華山論劍的只有一個人——他自己。然而面對眾多的媒體記者，他不好意思老王賣瓜，唯有將這份獨孤求敗的狂傲深埋于心。
江山代有才人出。如果現在再被問及青梅煮酒論英雄的問題，自己又會作何回答呢？一想到這個，徐霄臉上的得意之色不覺間消退了一大半。近一段時間，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令他惴惴不安，這顆新星就是日趨熱門的網游《桃源e世》。而按下這顆新星升起按鈕的人，是翰興公司董事長孟遠航。
徐霄以前對翰興公司關注不多，也從沒把孟遠航這位公司掌門人放在眼里。在《桃源e世》面市之初，徐霄看不懂這款沒有任何情節設計的另類網游，它只不過是提供了一個高度逼真的虛擬人際交流平台，從嚴格意義上說，它甚至不能算作是一款網游，而應歸類于網絡聊天工具。他曾對翰興公司此舉大為困惑︰他們花費巨資打造這樣一款不倫不類的網游想干嗎？自找破產嗎？
然而事態的發展讓他大跌眼鏡，《桃源e世》面市後迅速得到眾多玩家認可，沒過多久就躋身國內人氣最旺的幾款熱門網游之列，而且其上升勢頭一直有增無減。
市場永遠不會錯。徐霄覺得這句股市箴言同樣適用于網游市場。在驚愕之余，他不得不重新審視《桃源e世》以及推出它的翰興公司。他從網上了解到《桃源e世》誕生背後的一些故事，其中，周奕主動向孟遠航獻上網游企劃書的事令他醋意大發。想當初他曾出重金請周奕到大秦電藝效力，卻被對方一口回絕。沒想到隱匿數年後，這位奇才重出江湖，投奔的「主公」竟是名不見經傳的孟遠航。
徐霄自信慧眼識珠，自己對于周奕的器重就好比曹操器重關羽；他也相信周奕決不會明珠暗投，周奕選擇了孟遠航，足見這位孟遠航必非等閑之輩。從網上進一步了解的信息證實了他這一推論——為了湊足《桃源e世》項目開發經費，孟遠航甚至把自己住的別墅和所持有的公司股票都抵押給了銀行。這讓徐霄對孟遠航刮目相看，放眼當今網游界，能有幾位董事長有如此破釜沉舟的魄力？
對孟遠航的個人信息了解越多，徐霄就越發覺得此人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好在此人沒有強烈的擴張野心，就翰興公司目前的規模來看，一時半會兒還不足以對大秦電藝構成威脅。不過，今後對于翰興公司的一舉一動須多加留意。
經過仔細研究，徐霄認為《桃源e世》所采用的將玩家真實面容和真實聲音融入網游的設計思路值得關注，它能夠大大提升玩家的真切感和趣味度。他開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這種為玩家提供深層真實互動的設計思路可否為大秦電藝所借鑒？
進入寒冬，雲楓度假山莊的入住率不降反升，這主要得益于附近的聖松滑雪場生意興隆，雲楓度假山莊作為這一地區最高檔的休閑度假場所，接待了不少經濟條件寬裕的滑雪愛好者。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穆蘭婷和羅娜一大清早就加入到掃雪的隊伍當中。
見穆蘭婷一邊掃雪一邊哈欠連連，羅娜湊到她身旁問︰「怎麼困成這樣？昨晚上幾點睡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快三點那會兒吧。」
「又是在桃源e世里泡到這麼晚？」
「嗯。」
「你現在怎麼搞的，癮頭比我還大？」
「閑著沒事兒瞎玩兒唄，我又不像你，晚上有人陪著。」
「呦，姐們兒你這話啥意思？著急找男人陪著睡覺啦？早說呀，光咱們這度假山莊里就不知道有多少男的想陪你睡覺呢，要不要我幫你找一個？」
「去你的！」
看到穆蘭婷凍得紅撲撲的臉上又添了一層羞紅，羅娜開心地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穆蘭婷嗔怪一聲，彎下腰繼續掃雪。
羅娜笑夠了，再度湊近穆蘭婷，「姐們兒，說正經的，你在桃源e世里泡到那麼晚，是不是又遇上哪位大帥哥啦？」
「哪有那麼多大帥哥呀。」穆蘭婷頭也不抬地揮舞著掃帚，心里話︰你把鶯鶯的胸搞得那麼嚇人，就是有大帥哥也早被嚇跑了。
「真沒有？」
「真有的話我用得著瞞你嗎？上次踫到的那個翔雲鶴我不就跟你說了。誒，對了，你不是說要好好整治他嗎，整治得怎樣了？」
「第一步還算順利吧，過些日子我就要開始走第二步了。」
穆蘭婷停下掃帚直起腰看著羅娜，「什麼意思？什麼第一步第二步？」
「先不告訴你，等大功告成以後再慢慢講給你听。」羅娜跟穆蘭婷賣起了關子。她所設想的報復計劃將分三步走︰第一步是「欲擒故縱」，要讓翔雲鶴對蘭格格痴迷，程度越深越好；第二步是「腳踩兩條船」，讓蘭格格接受其他玩家追求，以此折磨對蘭格格痴迷已深的翔雲鶴。第三步是「移情別戀」，讓蘭格格投入其他追求者懷抱，徹底與翔雲鶴一刀兩斷，讓他嘗嘗被女人拋棄的滋味兒。
「有日子沒見著江彪了，他還好吧？」
「他好著呢，回岳陽老家了。」
穆蘭婷兩眼一亮，「回老家干嗎？是不是去籌辦你們倆的婚事呀？」
「哼，他倒是想呢，只可惜還是過不了我們家老爺子那關。」
「那他回老家干嗎去？」
「他老娘病了，回去看看。」
「你怎麼不跟他一起回去？」
「我又沒過門兒呢，跟他一起回去干嗎？」。
「你得盯著他呀！回頭人家江彪的爹娘急著抱孫子，說不好給他速配一個湘妹子，到時候你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哎喲，得了吧姐們兒，他爹娘給他速配一湘妹子我會後悔？我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
「你高興啥呀？」
「他娶湘妹子，我正好可以去找帥哥呀，再也用不著為下一代的個頭兒發愁了。」
穆蘭婷撇撇嘴，「你這人真矯情，依我看……」
「小穆！你過來一下！」
十幾米外的呼喚聲打斷了穆蘭婷的話語，她扭頭一看，見呼喚者是總經理孫海源。她趕忙撂下掃帚，快步向孫海源那邊走了過去。
羅娜看到孫海源對穆蘭婷低聲說了一陣子，然後匆匆走了。等穆蘭婷返回後，她忙好奇地問︰「誒，孫總神神秘秘的跟你說啥呀？」
穆蘭婷踟躇了一下，「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告訴別人。」
「成。」
「孫總說要我今天下午陪那位榮先生和他兒子去聖松滑雪場滑雪。」
「榮先生？哪位榮先生？」
「就是那位榮智坤先生。」
「榮智坤？」羅娜吃了一驚。
雲楓度假山莊是個很小的世界，經黎艷艷和于彤的散布，山莊里大部分工作人員都知道了有關榮智坤開著億元豪車來山莊住宿的事。
「就你一個人陪他們去？」羅娜的問語中帶著幾分醋意。
「不知道。孫總沒說還有別人。」
「孫總為啥要你去？」
「他說是榮先生請我去的。」
「榮先生請你去的？」羅娜愕然瞪大眼楮，「他怎麼會認識你？」
穆蘭婷把與榮智坤相識的經過簡略地講述了一遍。
「噢，是這樣。」羅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孫總說沒說榮先生為啥單單請你一起去？」
「孫總說了。他說榮先生自己不太會滑雪，想找個會滑的人帶著他兒子一起滑。」
找個會滑的人帶著他兒子一起滑？這是個哄小孩的理由。榮智坤那麼有錢，請個專業滑雪教練還不是小菜一碟？羅娜對榮智坤動的什麼心思已是了然于心，她看穆蘭婷還傻乎乎的蒙在鼓里，不禁暗生嘆息︰唉，有錢的男人怎麼都愛泡這種二了吧唧的妞？
「我滑雪滑得不咋樣，比你差遠了。要不我去跟孫總說說，讓你替我去吧。」
羅娜定定地看了穆蘭婷片刻，「姐們兒你真傻假傻呀？咱這兒這麼些年輕女的，人家單單要你，這擺明了是唐伯虎點秋香，說明人家對你有意思。」
「對我有意思？怎麼可能呢！人家有女朋友，我見過，長得比程秋茵還好看呢。」
「有女朋友怎麼了？女朋友又不是媽不能換。」羅娜不容置辯地一笑，「反正話我說了，信不信隨你。」
穆蘭婷撿起掃帚繼續掃雪，腦子里琢磨著羅娜剛才的話——咱這兒這麼些年輕女的，人家單單要你，這擺明了是唐伯虎點秋香，說明人家對你有意思。穆蘭婷猛然回想起榮智坤那天午後到服務台退房卡時的一個細節——榮智坤一個勁兒地盯著她的左手看。難道說他是在看我戴沒戴結婚戒指？
12月28日傍晚，翰興公司一年一度的新年聯歡晚會在御熙大酒店二層宴會大廳舉行。大廳內布置得與婚宴場面差不多︰張燈結彩，一個演出台，將近30張大圓桌。
擔任晚會主持人的是翰興公司外聯部的一對青年男女職員，男主持名叫侯煜，個頭很高，相貌堂堂；女主持名叫沈秋雁，臉長得挺漂亮，就是個子矮，穿上高跟鞋也才將將過侯煜肩膀。今年已是他們第三次搭檔主持新年聯歡會，兩人性情活躍，配合默契，擅長調動現場氣氛。
像往年一樣，在兩位主持人宣布晚會開始後，身著深灰色西裝的孟遠航首先上台，例行公事地發表了簡短的新年致辭。他代表董事會對公司全體員工一年來的辛勤努力表示感謝，並預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康體健，心想事成。接下來他向大家宣布了一個好消息，由于公司上下的協同努力，《桃源e世》喜獲豐收，公司董事會作出決定，將于明年初收購麥格比特大廈並將其更名為翰興大廈。
孟遠航在熱烈的掌聲中走下演出台後，侯煜興沖沖地說︰「剛才孟董宣布了一個特大喜訊，現在，我也要向大家宣布一個特大喜訊，我的美女搭檔、人見人愛的沈秋雁小姐即將于春節期間出嫁！」
大廳里再度響起熱烈的掌聲，沈秋雁臉上綻放著幸福的笑容，向台下深鞠一躬，對眾人的祝福表示感謝。
「那位走運的男士是誰呀？」台下有位中年女性喊了一聲。
「他叫張文軒，在外經貿部上班。」沈秋雁毫不忸怩地回答。
「有照片嗎？讓大伙瞅瞅！」台下一位小伙子喊道。
「嗯——照片嘛有是有，不過存在我的電子郵箱里，改天再……」
「別改天呀，」侯煜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沈秋雁，「來，趕快進你的郵箱。」
沈秋雁接過手機的同時白了侯煜一眼，眼楮仿佛在說︰「就你鬼點子多！」
在沈秋雁用手機進入電子郵箱的工夫，侯煜對台下眾人說︰「秋雁結婚這件事值得在座的認真反思，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其實我們翰興不乏帥哥美女，希望本公司的單身男女今後能在緊張繁忙的工作中踫撞出愛的火花，以免這種肥水流入外人田的悲劇重演。」
坐在演出台最近一張圓桌邊的老瞿高聲說︰「侯煜，最該反思的人是你！你和秋雁是一個部門的，怎麼沒近水樓台先得月啊？」
「就是啊，你怎麼讓她從眼皮底下跑啦！」老瞿旁邊的人跟著起哄。
侯煜略顯尷尬地笑笑，「俗話說得好，兔子不吃窩邊草嘛。」
孟遠航看著演出台上的兩位主持人，心中感嘆姻緣真是玄妙，侯煜與沈秋雁看起來是多麼天造地設的一對，但兩人在同一個部門共事了好幾年，就是沒能像侯煜所說的那樣「在工作中踫撞出愛的火花」。
沈秋雁從她的電子郵箱中調出照片後，把手機交還給侯煜。侯煜在手機觸模屏上麻利地操作了幾下，沈秋雁與未婚夫張文軒在北海公園的合影就在背牆上的巨型電視屏上呈現出來。
台下眾人都睜大了眼楮一睹張文軒的風采，都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帥小伙將迎娶既漂亮又伶俐的沈秋雁。然而眾人看到張文軒的尊容之後不禁大失所望，這位即將抱得美人歸的幸運兒其貌不揚，除了身材還算魁梧之外實在看不到什麼別的亮點。
「秋雁，想知道我看完這張照片後的真實感受嗎？」。侯煜夸張地皺緊眉頭問。
沈秋雁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沒好話，但還是不失風度地擺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態，「你說吧。」
「你真想听？」侯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那我可就說了。看完這張照片，我最真切的感受是一朵鮮花插在——」侯煜說到此故意停頓了下來，低頭側目望向身旁的沈秋雁，見沈秋雁正仰首瞪視著自己，他眉頭忽地一展，滿臉堆笑地說︰「花瓶里。」
這三個字從侯煜口中一出，台下頓時笑聲四起，沈秋雁也跟著笑了。
笑聲未定，老瞿又高聲說︰「我說秋雁，我看侯煜比你的未婚夫長得帥嘛，你干嗎不選他呀？」
沈秋雁眨著大眼楮略微想了想，「唉，怎麼說呢，其實——」她說到此也故意停頓了下來，仰頭側目望向身旁的侯煜，「想知道我對你的真實感受嗎？」。
侯煜明白沈秋雁的挖苦要來了，他也很有風度地擺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態，「請講。」
「你真想听？」沈秋雁的臉上泛起幾分頑皮的笑意。
「你也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好，那我可就說了。」沈秋雁扭正臉向著台下觀眾，「其實剛認識侯煜的時候我對他的印象特別好，我的感覺是這個人待人誠懇，老是主動對別人掏心窩子。可是相處時間一長呀，我發現他這個人對別人掏心窩子不假，可就是每次掏出來的都不是真心。」
沈秋雁的話引得台下笑聲大作，侯煜也被逗樂了，隨之發出一聲感嘆︰「知我者，秋雁也！」
「好了侯煜，咱們言歸正傳吧。」
「好的。今晚的第一個節目，是廣告營銷部和外聯部共同表演的合唱《我的祖國》。有請表演者上場！」
在眾人的掌聲中，二十幾位服裝整齊的青年男女走上演出台，分女前男後兩行站立。
《我的祖國》是電影《上甘嶺》主題曲。擔當女領唱的是公司里無人不知的「麥霸」姚欣，她剪著齊整的短發，身穿一套從網上淘來的老式解放軍軍服，這麼一打扮起來還真挺像電影里那位英姿可愛的志願軍女戰士。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姚欣不愧是翰興公司的頭號「麥霸」，其嗓音甜美動听，聲調準確無誤。
「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男聲合唱雄渾有力，氣勢磅礡。
經典就是經典，1955的老電影插曲，今天唱來依舊是歌者如痴、听者如醉。
台上這些唱得激情澎湃的年輕職員讓孟遠航倍感欣慰，他們展現出翰興公司的凝聚力和蓬勃朝氣，令人振奮。孟遠航注意到邵烽也是男聲合唱演員之一，他站在隊列靠右邊的位置，穿著一身黑西裝，看起來意氣風發。孟遠航不由得想到了兒子孟巍，真希望兒子日後能成為像邵烽這樣的青年才俊。
晚會的第二個節目是金愛菊和她愛人宋師傅上台演唱京劇《四郎探母•坐宮》中的精彩唱段。金大姐飾演鐵鏡公主，宋師傅飾演楊四郎。他們夫妻二人不是翰興公司職員，但因金大姐為人熱情隨和，與大家的關系特別融洽，所以翰興公司在舉辦新年聯歡會一類的活動時都會邀請他們參加。
金大姐和宋師傅二人一亮相便引來滿堂喝彩，為了今晚的演出，夫妻二人進行了充分的準備，還特意租了一套華麗的戲服。金大姐化了妝，頭戴牡丹鳳冠，穿著白底印花的宮服往台上一站，很有番邦公主的大氣；而宋師傅的扮相也不含糊，寬大的紅底印花袍服遮蓋了他骨瘦如柴的缺陷，看起來英健挺拔，頗具楊家將的氣勢。
「听他言嚇得我渾身是汗，十五載到今日才吐真言。原來是楊家將把名姓改換，他思家鄉想骨肉不得團圓……」金大姐的演唱細膩婉轉，將鐵鏡公主的兒女深情演繹得十分到位。
「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淺，賢公主又何必禮太謙。楊延輝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賢公主恩重如山……」宋師傅的演唱剛中帶柔，將楊四郎的俠骨柔腸展現得淋灕盡致。
「宋營離此路途遠，這一夜之間你怎能還。」「宋營雖然路途遠，快馬加鞭一夜還。」……二人唱至快速問答的高潮處，台下叫好聲也達到了高潮。
孟遠航跟隨眾一道，為金大姐和宋師傅的精彩演唱鼓掌叫好。《四郎探母》是他最喜愛的京劇曲目之一，他年輕時頭一次在電視戲曲節目中看到由中國京劇院耿其昌、李維康伉儷聯袂演出的《四郎探母》，就被夫婦二人爐火純青的唱功和劇情本身展現的情、義、孝之間的糾結深深打動。金大姐和宋師傅的演技唱功無法與耿其昌和李維康夫婦相提並論，不過在京劇票友里絕對算得上一流水準。
孟遠航正听得起勁，坐在旁邊的人提醒他︰「孟董，好像是您的手機響。」他忙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有人給他打電話，是妻子韓茹。
幾分鐘後，孟遠航匆匆來到位于酒店一層的咖啡廳。韓茹陰沉著臉坐在一張靠窗的桌旁，一看就知道沒什麼好事，搞不好又是她弟弟韓珂在賭場捅了什麼簍子。他一想起這位小舅子就頭疼，游手好閑也就算了，還嗜賭如命，每回欠下一賭債就恬著臉向姐姐伸手要錢。他和妻子的所有爭吵中，有一半是因為妻子無原則地總幫著弟弟還賭債。
「什麼事兒啊這麼急？等我回家再說不行嗎？」。孟遠航邊落座邊問。
「小巍惹麻煩了。」
孟遠航心中一懍，看妻子一肚子氣的樣子，兒子惹的麻煩一定不小。「巍巍他怎麼了？」
「你自己看吧，看你兒子干了什麼好事！」韓茹說話的同時把放在桌上的手機向丈夫面前一推。
如果兒子孟巍有長臉的好事，韓茹通常會一口一個「我兒子怎樣怎樣」，而如果是丟臉的丑事，她則一口一個「你兒子如何如何」。孟遠航早已習慣了這種由來已久的家庭霸王條款，也懶得跟她計較。他拿起桌上的手機定楮觀看，手機屏幕上呈現的是孟巍與一個女孩親密地摟在一起的合影，女孩穿一件性感的橙色吊帶背心，叼著香煙，眯縫著眼楮，一副十足的太妹相。
孟遠航眉頭一擰，兒子今年十六歲了，交個女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這種格調的女友萬萬交不得。
「未來的兒媳婦看著怎麼樣？」韓茹冷冷地問。
「你胡說什麼呢？」孟遠航抬眼直視妻子，「什麼未來的兒媳婦？」
「恭喜呀，你要當爺爺了。」
孟遠航驚愕地瞪大了雙眼，「你沒開玩笑吧？」
「大老遠的我跑到這兒來跟你開玩笑，我有病啊？」韓茹沒好氣地反問，「再說了，有拿這種事兒開玩笑的嗎？」。
看來是確有其事了。孟遠航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他低頭再看手機屏幕，孟巍緊摟著的那個女孩發育成熟，一臉「老江湖」的神態，看樣子年紀比孟巍大。不過現在有些女孩出道早，實際年齡可能會比外表看上去小不少，萬一她還不滿十四周歲的話可不是鬧著玩的。「知道這女孩多大嗎？」。
「和小巍同歲。」
「噢。」孟遠航輕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韓茹一臉煩躁地向丈夫簡要介紹說，那女孩是孟巍的同班同學，家里是典型的小市民家庭，听說孟巍的爸爸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長，高興得跟中了彩票頭獎一樣，打算用女兒肚子里懷的孩子好好敲他們家一筆。
「你說現在的學校是怎麼抓德育的？」韓茹怨氣沖沖地發著牢騷，「還有這個不要臉的騷丫頭，這麼小的年紀就開始勾引男生……」
「行啦行啦，現在嘮叨這些有什麼用？說吧，他們家想要多少錢？」
韓茹瞪了丈夫一眼，「怎麼著，你還真給錢呀？」
「不給錢怎麼辦？我現在還不想當爺爺，你想當女乃女乃？」
「你——」韓茹火冒三丈，但一時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丈夫。
孟遠航最怕面對那種混不講理的小市民，不知道如何與他們對話。他把手機遞還給妻子，「這件事我不想出面，還是有勞你去談吧。別跟人家吵架，爭取一次搞定，該破財就破點兒財，能免災。」不等妻子開口，他又誠懇地補了一句︰「幸苦你了。」
韓茹雖然老大不情願，但還是咬著嘴唇接受了丈夫的提議。她心想自己去談也有好處，可以讓那家憋著獅子大張口的小市民領教一下她的厲害。哼，想佔我們家的便宜，沒門兒！
兒子出了這種事，孟遠航心里很不是滋味。這件事賴不得別人，問題的根源在于自幼嬌生慣養的兒子不夠自重。可是自討起來他也沒資格責怪兒子，平日里忙于公司事務，他對兒子疏于管教，並未盡到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韓茹雖然沒少管教兒子，但她的管教不得要領，事倍功半。
望著窗外沉思一陣後，孟遠航問妻子︰「上次我跟你談過讓巍巍去美國教會學校就讀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孟遠航的老友方志杰的兒子比孟巍調皮搗蛋得多，常被兒子氣得暴跳如雷的方志杰听說美國教會學校管理嚴格，就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送兒子到美國去踫踫運氣。沒想到一學年下來，兒子大有改觀，像換了個人似的。方志杰在喜出望外之余，熱心地向老友孟遠航隆重推介他兒子所在的那所美國教會學校。
孟遠航跟韓茹商議過送孟巍赴美讀書的事，韓茹也明白這樣對兒子有好處，可她實在放心不下讓兒子一個人飄洋過海，便推說事關重大，她要好好考慮考慮，把這件事給拖了下來。
听丈夫舊話重提，韓茹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行，小巍一個人去美國我不放心。」
「要不這麼著，你實在放不下心的話，可以陪巍巍一起去美國。」
「你什麼意思？要把我支到美國去？」
孟遠航坦然面對妻子帶有警惕意味的目光，「那你說怎麼辦？就這麼任由巍巍和那個小太妹繼續在同一所學校……」
「這個你不用擔心，」韓茹打斷了丈夫的話，「我安排小巍轉學就是了。」
「轉學不是好辦法，就是換一所學校，也難保類似的事情不再發生。老實說，我並不迷信美國教會學校，我只是覺得如果讓巍巍徹底換個環境，到自己獨立生活的環境中去吃點苦頭，磨礪磨礪，興許能讓他變得有出息。」見妻子听了自己這番語後沉默不語，孟遠航估計她的心中有所松動。「這事兒不急，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明晚之前給我句準話。」
夜色闌珊，戴玉丹與公司技術部副總監黃鋌興沖沖並肩步入一家超豪華洗浴中心。這家名為「盛唐華清」的洗浴中心是著名的銷金窟，能來此消費的非富即貴，對于囊中羞澀的廣大工薪階層來說，此處只是個傳說中存在的地方。
室外天寒地凍，「盛唐華清」內部卻是暖如暮春。既然敢掛「盛唐華清」這麼個響亮的招牌，自然要有與之相符的特色︰這里的小姐們個個體態豐盈，穿著別具一格的仿唐代仕女裝，酥胸半露，活色生香。她們之中人氣最旺的「頭牌」名叫楊欣怡，是一位童顏巨乳類型的極品尤物。因她剛好與唐代名妃楊貴妃同姓，便得了「小楊貴妃」的綽號。常有富豪顯貴慕名而來，其中不乏遠渡重洋而來者。隨著名聲越來越響，小楊貴妃的身價也水漲船高。據傳上個月，一位英籍華商為博美人歡心，不惜一擲千金，送給她一條價值七位數的珍珠項鏈作為見面禮。
二人來到桑拿房中舒舒服服地蒸桑拿，戴玉丹瞟了一眼身旁的黃鋌，「今兒個怎麼得空溜出來了？老婆又回娘家了？」
「沒有。她窩在家里玩兒《桃源e世》呢。真邪門兒，你說那玩意兒有啥好玩兒的，她還特上癮，一玩兒就是大半宿。」
「你可得留點兒神，偷別人的老婆偷慣了，當心自家後院起火。」
「那敢情好，我正愁沒法甩了她呢。」
戴玉丹揶揄地一笑，「跟我這兒你就別打腫臉充胖子了，還說甩了人家呢，你在老婆面前啥樣兒我又不是沒見過。」
黃鋌頓時面現難堪之色。幾個月前，因為在外偷偷包養二女乃的事，他老婆怒火滿腔跑到公司來興師問罪，當著眾人的面一上來就狠狠扇了他一個大嘴巴，接著就是一陣連踢帶打，伴隨著破口大罵，弄得他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其實這件事他老婆本可以在家里關起門來解決，但她存心要讓老公在大庭廣眾面前出丑，好讓他牢記偷養二女乃的下場。
戴玉丹自己也有懼內情結，他怕黃鋌說他是五十步笑百步，便主動將話題引向別處︰「我說，最近看什麼有意思的片兒了嗎？」。
「上禮拜去香港，正趕上3d版《胭脂》上映，就到電影院看了一場。」
「怎麼樣？听說比《肉蒲團》還有看頭？」
「還行吧。我純粹是沖著翁嬈去的。」
戴玉丹眼中亮光一閃，「翁嬈演的？」翁嬈是當今港台演藝界紅得發紫的一線女星，以天使面龐、魔鬼身材著稱。
「對。她在片子里演女一號胭脂。」
「她也露點了？」戴玉丹瞪大了雙眼。在他的印象里，翁嬈可是從來沒演過露點戲的。
「當然啦！不然就憑那老掉牙的聊齋事故，哪能把人吸進電影院？這可是翁嬈頭一回為影藝事業徹底獻身，是自己親自上陣，沒用替身。」
「哦？！她跟這兒的小楊貴妃比怎樣？」
「兩人不是一風格，小楊貴妃是環肥，翁嬈是燕瘦，小腰兒那叫一個細，真能把人活活饞死。」
戴玉丹被黃鋌的話吊起了胃口，「我明兒一定得瞅瞅去。」
黃鋌扭臉看著按捺不住興奮的戴玉丹，「我說戴董，您不會為了看部片子專程飛趟香港吧？」
「那有什麼不成的？」戴玉丹滿不在乎地一撇嘴，「明兒個一早我就訂機票。」
「尊夫人那邊您怎麼交待？」
「就說去那邊找個港商談生意唄。」戴玉丹隨口編造出一個理由。「唉，女人忒麻煩，要是我們家那口子也像你老婆那樣迷上哪款網游就好了。」
「這好辦，改天我做東，咱們一起吃個飯，讓我老婆給尊夫人講講玩兒《桃源e世》的心得體會。她現在跟搞傳銷似的，逢人必推薦《桃源e世》。」
「哦？那可太好啦，讓你老婆使出真功夫來，一定得把我們家那口子拉下水，省得她成天閑著沒事兒總盯著我。」
兩人又閑扯了幾句，黃鋌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靈感，他低著頭開始進一步思考，這個突然產生的念頭很快便有了清晰的骨架輪廓。
「你悶頭琢磨什麼呢？」
黃鋌抬頭望向戴玉丹，「戴董，我忽然想到一個點子。現在這《桃源e世》勢頭正旺，連我老婆這樣的都不搓麻而改玩兒它了，咱們齊盛是不是該搭個順風車？」
「搭個順風車？」戴玉丹一臉茫然。
「我的意思是咱們能不能順著《桃源e世》的路子也搞它一款網游，以聊齋事故為情節設計藍本，讓玩家以真人臉面進入游戲場景，就跟進到桃源e世里差不離。咱這可不是照搬照抄，而是青出于藍。」
「青出于藍？怎麼個青出于藍？」
「您想啊，任憑桃源e世里再怎麼舒坦，也沒身邊陪著一位長得跟翁嬈似的狐仙舒坦吧？」
戴玉丹臉上的困惑被恍然的笑意取代，他抬起右手用力一拍黃鋌光溜溜的肩膀，「行啊老弟！幾天沒見，還真得對你刮目相看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