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e世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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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20x9年8月22日,京西潭柘寺

穆蘭婷挺納悶兒,今天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羅娜卻非拉著自己一起到潭柘寺來燒香。羅娜自從流產以後就一直不大對頭,說話時總是有意回避與她目光接觸,而且羅娜跟她說話的風格也比從前有所轉變,不再那麼嘻嘻哈哈想起啥說啥,而是變得小心謹慎的,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吐露了什麼秘密似的。她搞不懂羅娜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或許是意外流產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天氣晴好,雖然不是每月兩個重要的上香日之一,來潭柘寺燒香的人卻並不少,大殿前的爐鼎中香火旺盛。

站在香爐前閉目祈禱的羅娜一臉虔誠,再過一星期就要動身前往韓國做整容手術了,她求佛祖保佑自己此次韓國之行順順利利,回國後能夠如願地與翔雲鶴在真實世界里比翼雙飛。

前天晚上,羅娜登錄韓國一家著名美容院的網站,在線咨詢了進行整容手術的相關問題。她把游戲錄像中蘭格格的肖像截圖以及她自己的肖像照片傳了過去,從對方稍後給出的術後效果模擬圖來看,經過整容手術後她的新面孔與穆蘭婷相當接近。這幅術後效果模擬圖令她欣喜若狂,雖然還不能達到「雙胞胎姐妹」的最理想程度,但已經大大超出了她之前「只要看著挺像即可」的期望值。

穆蘭婷今天本沒有燒香拜佛的心思,不過既然來了,陪羅娜一同燒香許願自然是免不了的。她走過場似地許了兩個願,一願父母健康長壽,二願自己平安如意。許願完畢,她側眼看身旁的羅娜,只見羅娜依舊在閉目祈福。她不好獨自離開,只好耐心地陪羅娜多待一會兒。

待著也是待著,再許一個願吧。穆蘭婷把第三個願定為自己未來婚姻美滿,她閉起眼楮開始許此願,眼簾剛閉合沒兩秒鐘,腦子里就呈現出未來某一時刻拍結婚照的景象︰自己穿著雪白的婚紗,身邊是穿著黑色西裝的余霞客,兩人的臉上露著一樣的幸福微笑……

願許完了。穆蘭婷睜開眼楮,面頰微泛潮紅,對自己腦中方才呈現的景象暗感羞怯︰你想哪兒去了?人家還沒開口向你表白呢,你都想到和人家拍結婚照了。

燒完香,二人在寺內轉悠了一陣子,感覺有些累了,就找了個涼快地方坐下歇息,邊喝礦泉水邊閑聊。

聊著聊著,羅娜略顯緊張地對穆蘭婷說︰「姐們兒,我問你個假設的事兒。」

「假設的事兒?」穆蘭婷眉毛微微挑動了一下,好奇地盯著羅娜。

羅娜盡力做出一副開玩笑的輕松狀,「假設翔雲鶴的真人和在桃源e世里一模一樣帥,你見到他以後會怎樣?會不會立刻往他懷里撲?」

「瞧你說的,」穆蘭婷一笑,「我又不是花痴。」

「不好意思往人家懷里撲,一見鐘情總會有吧?」

「不會。」穆蘭婷干脆地回答。

「為什麼呀?」

「嗯——怎麼說呢,翔雲鶴的長相的確帥得狠,可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穆蘭婷臉上坦率的笑容讓羅娜懸著一顆心放了下來,她要的就是穆蘭婷這句話。今後她無論跟翔雲鶴發生什麼事,都不必對穆蘭婷有虧欠感。她欣喜地將剩下的小半瓶礦泉水一口氣喝干,然後起身去把空塑料瓶扔到十幾米外的垃圾箱。

看到羅娜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垃圾箱,一個念頭在穆蘭婷心中閃過——她干嗎沒頭沒腦的突然問我這麼個假設問題?該不是她那天見著翔雲鶴真人了?這念頭只一閃即被她否掉了,作為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羅娜如果見了翔雲鶴真人的話一定會以實相告,沒必要瞞著她。

扔完空塑料瓶返回後,羅娜想起一件事︰現在時機成熟了,可以撮合余霞客和穆蘭婷了。「對了姐們兒,有個事兒早就想跟你說了,我在桃源e世里認識個人,照我看和你挺合適。我想把他介紹給你,怎麼樣?」

「嗯——不用了。」穆蘭婷有些難為情地一笑,「謝謝你啊。」

「怎麼著姐們兒,你信不過我的眼光?」羅娜的臉上現出淡淡的不悅。

「怎麼會?你別往歪里想。」

「那怎麼回事兒?還沒听我說他具體情況呢你就說不用了?」

「我——我——我已經……」穆蘭婷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已經如何了。

「你已經遇著喜歡的人啦?」

「嗯。」穆蘭婷紅著臉一點頭。

「哎喲姐們兒,你怎麼不早告訴我!」羅娜臉上淡淡的不悅頓時化作濃濃的驚喜。「快跟我說說,他咋樣?肯定特帥吧?」

穆蘭婷的神情變得略微忸怩,「現在還沒啥眉目呢,等以後再跟你細說吧。」

听穆蘭婷的意思她和喜歡的那個人目前還處于初戀的相互模索階段,尚未發展到在一起膩膩歪歪的地步,羅娜也就沒再追問下去。她心想︰本來想著撮合他倆的,既然穆蘭婷已經有了中意的對象,那就沒必要再跟余霞客保持聯絡了,下次再見面跟他把話說開,讓他徹底死心。

然而一想起余霞客那情深意切的眼神,羅娜又覺得不落忍。算了,還是別當面跟他磨嘰了,把他擱到「拒絕名單」里得了。他是個聰明人,肯定明白這是啥意思。考慮停當,她瞟了一眼穆蘭婷,開始進入此行最主要的話題︰「姐們兒,我要走了。」

「好的,咱們走吧。」穆蘭婷隨口應了一聲。

「姐們兒你听差了,我說要走了不是說要離開這兒,我的意思是要離開雲楓。」

「離開雲楓?」穆蘭婷滿臉驚詫,「你要去哪兒啊?」

羅娜左手拿著手機,右手食指靈巧地在屏幕上觸按,「我傳張電子名片給你,上面有我新的聯系地址和電話。」

穆蘭婷拿出自己的手機,查看羅娜剛剛發來的電子名片。「盛京飯店?在首都機場那邊?離咱們這兒好遠啊。你在雲楓干得好好的,干嗎忽然要跳槽到那兒去?」

「我表哥在那兒管人事,他說他們那邊缺人手,非要拉我過去幫忙。」羅娜的臉微微泛窘。她表哥確實是盛京飯店人事部門的主管,可那邊並不缺人手,是她自己硬要跳槽過去。

穆蘭婷真舍不得羅娜走,可是又不能阻止羅娜。「去那兒以後他們讓你做什麼?」

「我還能做什麼,接著當客服唄。」

「那邊開的薪水比雲楓高啊?」

「嗯,高一點兒吧。」

「就高一點兒?那你何苦折騰呢?再說江彪怎麼辦?他跟你一塊兒過去嗎?」。

「姐們兒,以後你別在我面前提他了,」羅娜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十分肅然,「我們倆分手了。」

「你們倆分手了?!」穆蘭婷大吃一驚,「為什麼呀?」

「分手就是分手了唄,姐們兒你就別多問了。」

穆蘭婷定定地注視著羅娜,「你跳槽不是為了多掙錢,實際上是為了躲開江彪,對吧?」

羅娜緊繃的臉上綻開一絲艱澀的笑意,「姐們兒你替我想想看,我和他已經分手了,我要繼續在雲楓待下去的話,互相瞧著多鬧心啊。」

「我真不明白,江彪到底哪兒點不好,你非得要跟他分手?」穆蘭婷急得面紅耳赤。

「他是個好人不假,可我不想跟他在一起過一輩子。」羅娜的語氣平靜而堅定。

穆蘭婷熟悉羅娜的脾氣,知道現在任憑自己說什麼都無法讓羅娜回頭了。她索性不再枉費口舌,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雖說羅娜和江彪分手與她並無直接關系,她還是覺得怪對不住江彪的,要不是當初自己多事兒,向羅娜展示翔雲鶴的酷帥,這會兒說不定早都喝過他們倆的喜酒了。

時隔多日,孟遠航再次前往醫院探望周奕。期待中的奇跡未能出現,周奕仍處于昏迷狀態。孟遠航跟前來巡視病房的醫生聊了聊,听醫生的口氣,周奕已決無蘇醒過來的可能,他將保持植物人的狀態直至生命最後一刻。

心情沉重的孟遠航返回公司,一進辦公室就听到思靈的通報︰「董事長,有位姓霍的先生打來電話。」

姓霍的先生?孟遠航在腦子里飛快地搜尋了一遍,熟悉的親朋好友中不記得有姓霍的。他坐到辦公桌後的轉椅上,「接進來吧。」

「孟遠航,還認識我嗎?」。

「你是——」孟遠航定楮細看電腦屏幕上出現的那張圓乎乎的臉,「你是霍向東?」

圓乎乎的臉上綻開笑顏,「哈哈,你記性還不錯。」

霍向東是孟遠航的中學同學,二人畢業後只在一次同學聚會時見過一面,後來就一直沒再聯系過。孟遠航對霍向東印象較深,當年在班里,霍向東是個特立獨行的另類,他自命不凡,特覺得自己是個人物,那股子牛烘烘的勁兒忒招人煩。自以為了不起也就算了,更招人煩的是他還愛擠對別人,要是讓他逮著哪點你不如他的地方,他會毫不留情地狠狠擠對你一番。大家的智商都差不多,他跟大家來這套自然不會有好果子吃,當時班里無論男生女生,沒人愛搭理他。

孟遠航一直沒找到霍向東自我感覺如此良好的理由,在他看來,霍向東除了身材高大魁梧外沒什麼突出之處。個子高的男生易有天生的優越感,可你個子高並不意味著你在其他方面就自然高人一等啊。

孟遠航對霍向東印象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當初他們班里至少有6位男生公開追求孫朵靈,霍向東也是其中之一。

「還真是你呀!」孟遠航臉上擠出生硬的笑意,「你這是在哪兒啊?」

「我在長城飯店,過兩天回廣州。」

「回廣州?」

「對,我到廣州定居已經十多年了。我夫人是廣州人,北京天氣太干燥了,她受不了。」

「噢。」孟遠航頗感意外,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北京人,霍向東竟然會牽就太太南下廣州定居,這可與他一向以自我為中心的風格不符。他仔細端詳霍向東的臉,感覺這張臉與記憶中的那張面孔相比變化甚大,多了許多皺紋,少了許多唯我獨尊的孤傲之氣。

「我剛從歐洲回來,在法蘭克福見著常胥了,他托我給你捎回一件東西。」

「是嗎?他們一家還好吧?」

「我沒見著他的家人,只見了常胥一面,看他的氣色還不錯。」

常胥也是孟遠航的同班同學,兩人的關系相當好。常胥大學畢業後到德國留學,後來娶了一位德國太太,就在法蘭克福安家落戶了。去年春天常胥攜家人回北京探望父母,還與孟遠航一家一起吃了頓飯。常胥和德國太太生了一個女兒,中文名叫常芙,才十一二歲已經出落得十分美麗,既有西方女孩的高挑身材和白皙肌膚,又有東方女孩溫婉淑雅的氣質,可謂「中西合璧」。韓茹見到常芙後一個勁兒地盯著看,口中贊個沒完,恨不得當場與常胥一家結為親家。

「孟遠航,你把家里或是公司地址給我,酒店有快遞服務,我這就讓他們把常胥托帶的東西給你送去。」

「那好,麻煩你了。」孟遠航把翰興公司的地址告訴了霍向東。按說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又幫著從國外帶了東西,孟遠航理該與霍向東見個面,請人家吃頓飯。可他上學時就煩透了霍向東,實在沒心情約他會面。

「對了,你猜我這回在瑞士踫見咱們班誰了?提示一下,是位女生。」

「咱們班女生那麼多,有些我連名字都想不起來了,你讓我怎麼猜?」

霍向東臉上掠過一絲怪異的笑容,「再提示一下,是位漂亮女生。你連我都記得,對她自然更不會忘。」

孟遠航的心里悸動了一下,他已經猜出答案了。「漂亮女生?嗯……讓我想想,王文欣?」

霍向東微微搖頭。

「付娟?」

霍向東又是微微搖頭。

「孫朵靈?」

霍向東一點頭,「這回對了。」

還真是她!多年沒听到孫朵靈任何消息的孟遠航心情激蕩,臉上依然盡可能地保持平靜。「霍向東,我看你也別叫人送快遞過來了,正好我今天晚上沒什麼應酬,咱們一起吃個飯吧。這麼多年沒見了,咱們見個面,好好敘敘舊。」

晚上7點20分,孟遠航在簋街一家高檔中餐館見到了霍向東。簡單寒暄過後,二人點了餐。

和霍向東面對面交談,孟遠航愈發感受到霍向東的巨大變化,霍向東現在言談得體,不像上學時動不動就口吐狂言了。看來多年的生活磨礪讓他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地球缺了誰都照轉不誤。

霍向東將一個彩紙包裹的禮品盒交給孟遠航,「這是常胥托我帶給你的,他說是給你兒子的禮物。」

上次常胥一家返回德國時,孟遠航到首都機場送行,還送給常芙一把高級小提琴。這禮盒是常胥的回禮。孟遠航把禮盒放到旁邊的空座上,「還挺沉的,辛苦你了。」

霍向東淡淡一笑,「沒什麼,舉手之勞。」

孟遠航與霍向東邊吃邊聊,話題很快扯到霍向東在瑞士見到孫朵靈上來。從霍向東的述說中,孟遠航得知孫朵靈早已與第一任丈夫離異,其後不久又嫁給一個法國人,這段婚姻也很短暫。她的第三任丈夫是一個旅居瑞士的華僑,比她年長十幾歲,婚後她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雖說在瑞士的生活條件富足安逸,但她過得並不開心,時間一長夫妻裂隙漸深,目前二人已分居,正在辦理離婚手續。

說起孫朵靈的坎坷婚姻路,霍向東言語表情中多少透出些幸災樂禍的意味。孟遠航知曉其中原因︰自恃很高的霍向東當年在追求孫朵靈時擺出一副唾手可得的高姿態,沒想到孫朵靈根本不買他的賬,當眾回絕了他的約會邀請,弄得他十分狼狽。看樣子霍向東仍對這筆陳年舊賬耿耿于懷。

霍向東拿出手機按了幾下,然後把手機遞給孟遠航,「你瞧,這是我在日內瓦和孫朵靈見面時給她拍的一張照片。」

孟遠航接過手機的時能感到自己的心跳明顯加速,他仔細觀瞧,照片上一位中年女子站在景色秀麗的湖畔,因手機屏幕太小,她的面容看不太清。他把手機遞還給霍向東,「我現在眼楮花了,照片上的臉太小我看不清楚,你把它發到我的手機上行嗎?」。

「沒問題。」霍向東當即開始給孟遠航發送照片。「還有我在法蘭克福給常胥拍的幾張照片,要嗎?」。

「好啊,一起發給我吧。」

「對了,孫朵靈還提起過你呢。」

孟遠航的神經頓時繃得緊緊的,「是嗎,她說什麼?」

「她說對你們公司的一款網游很著迷,好像叫桃源什麼的……」

「桃源e世?」

「對對,就是桃源e世。」

「她怎麼知道我的情況,你告訴她的?」

霍向東一咧嘴,「我都不清楚你的情況,怎麼能告訴她?是她自己從網上查的。」

「噢。」孟遠航恍然點頭。他身為翰興公司董事長,在網上隨便打開一個搜索引擎就能搜到他的基本信息。

「我自從上班以後就沒怎麼玩過網游,對現在的網游懂得不多,桃源e世真那麼吸引人嗎?孫朵靈說她在這個網游里結交了一位男友,兩人現在好得不得了。她還說這次離婚以後不打算再嫁人了,在網游里有一位知心伴侶就ok啦。」

「是嗎?」。孟遠航的笑容中帶著幾分苦澀的味道,孫朵靈的三次婚姻已經夠出乎他意料的了,沒想到她現在還是《桃源e世》的忠實玩家。

「三次結婚她已經結夠了,她說漢字里邊最形象的字就是結婚的婚字,婚姻是女人昏了頭的結果。」

孟遠航輕輕「哼」了一聲,笑容中的苦澀味道更重了。

飯後告別霍向東,孟遠航來到餐館後院的停車場。他進入自己的轎車後打開車燈,沒有發動汽車,而是急不可待地從公文包中取出平板電腦,把手機上霍向東發給他的照片傳至電腦內。當看到10英寸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孫朵靈照片時,他完全呆楞住了。

照片中的孫朵靈粉衣白裙,臉上掛著為了拍照而勉強露出的微笑。她身材保持得不錯,沒有發福,看起來依然苗條動人。不過她的臉與孟遠航魂牽夢系的那張臉相比變化甚大︰目光不再那麼清純奕奕,眼角的細紋無情地揭示出她的實際年齡。孟遠航記憶中的那張臉上充滿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而從眼前這張臉上,孟遠航看到的是對世事的厭倦。

這就是記憶中那個水水靈靈的窈窕姑娘?那個總是一臉歡快與自信的漂亮女生?那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妙齡少女?……孟遠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怎麼也無法把照片上這個中年女人與花樣年華的孫朵靈畫起等號來。

遠山悠悠,青青的稻田碧浪翻滾,田間池塘內天光雲影共徘徊,一派迷人的田園風光。

余霞客與鶯鶯並肩走在一條田間小路上,眼前如詩如畫的美景極易讓人產生歸隱田園的沖動。

早已厭倦了都市繁華的龔駿視歸隱田園為人生一大理想,然而此時面對夢想中的景色,他卻未表現出應有激動,反而眉頭微蹙,一副早晨走在上班路上的神情。多日來再也沒見著司馬奔馳,他當真永別了桃源e世。要細究起來這件事責不在龔駿,但他仍然內疚不已,覺得怪對不住司馬奔馳的,應該早把自己對鶯鶯「無情」的事說清楚。

二人走到一個岔路口,在一棵大樹下停住了腳步。

看著余霞客滿懷心事的樣子,穆蘭婷心中隱隱悸動,她感覺到余霞客好像有什麼要緊話想對鶯鶯說,是要求愛嗎?他終于要開口了,真不容易!他真求愛怎麼辦?是馬上點頭接受呢還是故意抻他一下?

對司馬奔馳犯下的錯誤已是無可挽回,龔駿告誡自己亡羊補牢,對鶯鶯不能再犯兩樣的錯誤。男女間的事忌諱模稜兩可,既然喜歡的人是蘭格格,就得在感情方面跟鶯鶯「劃清界線」,以免誤人。現在就面臨一個把話說清楚的好時機,可是怎樣開口呢?如何措辭才能避免重傷她的自尊心?

見余霞客難為情似的遲遲不肯張嘴說話,穆蘭婷決定幫他一把,她輕柔地拋出話引子︰「余霞客,你今天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嗎?」。

要不就告訴她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這樣說不至于太傷她自尊心吧?唉,別多想了,就這麼說吧。龔駿拿定了主意。

「跟你說件事兒,」余霞客有意停頓了一下,以引起的鶯鶯重視,「我喜歡上一個人。」

他已經有了心上人!!!穆蘭婷眼前一陣發黑,像是突然失足墜入冰冷漆黑的深淵……

「是嗎?」。極不自然的笑意從鶯鶯臉上閃過,「她——我是說——我是說你喜歡上的人——你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

「一年前。」

鬧了半天自己從一開始就是自作多情!委曲傷心的淚水在穆蘭婷眼中打轉,她眨眨眼,試圖阻回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然而事與願違,隨著眼瞼的開閉,晶瑩的淚珠止不住地從眼中滾落。

處于親歷模式下的龔駿一直目視遠方山巒,未注意到鶯鶯落淚。

穆蘭婷的左手無名指按住了spx-a上的彈出鍵,方寸大亂的她想立刻退出游戲,然後痛痛快快哭一場。在即將按下彈出鍵的最後關頭,理智戰勝了沖動,她咬緊牙關,把按壓在彈出鍵上的手指縮了回去。不行,不能就這樣稀里糊涂的放棄,怎麼著也得問個明白。她理了理思緒,快速思考一個問題︰他說一年前喜歡上她的,可是見他這麼多回了,怎麼沒見過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你們倆怎麼認識的,是在這桃源e世里嗎?」。鶯鶯的話音中帶著輕微的哽顫。

「嗯——」龔駿遲疑了一下,他與蘭格格頭次見面是在頤和園,但要說相互認識確實是在桃源e世中。「對。」

「怎麼以前從來沒听你說過?」

余霞客略略一笑,「以前咱們之間不太熟,這種個人問題,不是太熟的朋友怎好隨便說?」

對余霞客擺出的一副向知心好友吐露衷腸的架勢,穆蘭婷看著心中來氣︰嘁,誰要當你「太熟的朋友」!

「她一定長得很好看吧?」鶯鶯幽幽地問了一句。

「怎麼說呢,就我個人的審美標準來說,她長得美極了。」

余霞客的話音飽含柔情,然而在穆蘭婷听來卻是那麼的刺耳。

靜默了一小會兒,鶯鶯又開口問︰「她也喜歡你嗎?」。

這是個要命的問題,穆蘭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感覺此時此刻自己成了法庭上的被告,等待著法官作出最後判決。

龔駿的嘴蠕動了一下,想輕輕吐出一個表示肯定的「嗯」字,可是不知怎麼搞的,這麼易吐的一個字竟然沒能吐出來。

見余霞客默然不語,處于絕望邊緣的穆蘭婷看到了一絲希望。「怎麼?她不喜歡你?」

余霞客的臉上露出干澀的笑意,「實不相瞞,我只是單相思,她正與另一個人熱戀。」

「什麼?她正與另一個人熱戀?!」鶯鶯愕然瞪大的眼中閃過一道驚喜之光,「那你——」

「我要贏得她。」

听余霞客堅定的語氣,再看他那滿懷憧憬的神情,穆蘭婷心頭涌起的竊喜霎時化為烏有。她又難過又賭氣︰人家又不待見你,你還非要上趕子追,我就那麼不如她嗎?

余霞客側轉身面對鶯鶯,「你一定覺得挺奇怪的,既然人家正在熱戀,我干嗎還非得插一杠子不可。」

「沒什麼好奇怪的。美極了的大美女,哪個男人不惦記?」鶯鶯冷冷的話音中滲出一股怨氣。

「她的長相不是我厚著臉皮非要當第三者的最主要原因。」

「那是為什麼?」

「我與她之間有種奇異緣分,就像是上天安排的。」

鶯鶯眉頭微擰,神情似是在問︰「怎麼個奇異法?」

「我喜歡攝影,去年夏天我到頤和園拍荷花,路過玉帶橋的時候想給橋拍張照片,正好橋上站著個穿紅衣裳的姑娘,我就順帶著給她拍了兩張。」

穆蘭婷心里咯 一下,記起去年夏天自己也曾獨自逛過一回頤和園,也走過玉帶橋,至于那天穿的是什麼色的衣裳記不大清了。

「我當時也沒太在意,當天晚上回家後細看照片,這才發現她有多美。不怕你笑話,從那以後,我就深深迷上了她,眼前總是時不時出現她的身影。」龔駿說的動情而坦誠,他對鶯鶯雖無情侶間的愛意,可也早把她當成了盡可暢所欲言的密友,樂于對她吐露出心里話。按說他只須告訴鶯鶯自己心有所屬就可以了,完全沒必要這樣詳細展開。

「後來你們倆在這桃源e世里又踫上了?」鶯鶯酸溜溜地問。

「咦?你怎麼知道?」

「我剛才問過你,問你們倆是不是在桃源e世里認識的。」

「噢,對了。」余霞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本來我沒抱什麼幻想的,沒想到今年初的時候,在這桃源e世里意外地又見著了她。只可惜——唉,明花已經有主了。」

「這就是你說的‘上天安排的奇異緣分’?我听著沒覺著有什麼奇異的地方嘛。」

鶯鶯的冷言冷語讓龔駿听著別扭,他回敬了一句不受听的話︰「你是局外人,當然體會不到內中的奇異。」

你是局外人。穆蘭婷被余霞客的話深深刺痛了,好,我是局外人,我走開,讓你死氣白賴去追她好了!她的左手無名指再一次按住了spx-a上的彈出鍵,在退出前,她隨口問了最後一個問題︰「能不能告訴我她的名字?」

余霞客稍作猶豫,「可以。她叫蘭格格。」

「什麼?!」鶯鶯的眼珠子突然間瞪得似欲奪眶而出,「你再說一遍,她叫什麼?」

「蘭格格。」余霞客放慢語速,同時提高了聲調。

穆蘭婷握著spx-a的手劇烈顫動了一下,左手無名指無意間觸發了彈出鍵,驟然退出了桃源e世……

對著顯示屏呆楞了好長時間穆蘭婷才反應過來,她想重返桃源e世,到了輸入語音登錄密碼時卻又戛然而止。她不知道再面對余霞客該說什麼,要不要立即向他揭示自己原本是蘭格格的秘密。她放棄了登錄,想先把自己要說的話考慮周全了再去找余霞客,反正今後有的是見面機會,不急一時。

今天是邵烽終生難忘的日子,學術研討會結束了,在回國之前有一天的閑暇時光,他和方雯一同游覽了巴黎,盡情領略了這座法蘭西古都的迷人風采。

邵烽和方雯都是頭一次來到這座充滿浪漫氣息的世界名城,他們乘坐游船觀賞塞納河兩岸宏偉的古建築,游覽了巴黎聖母院、盧浮宮、愛麗舍宮、凱旋門,登上埃菲爾鐵塔俯瞰古城全貌……巴黎老城區的古代建築格局保護得非常好,未被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現代建築搞得不倫不類。游客穿行在這些保存完好的古建築群中,尚能嗅出君主時代的古老氣息。

面對美不勝收的古都景色,方雯興致高漲,在異性面前一向矜持的她今日異乎尋常,一路上邁著輕快的步履,談笑風生。

邵烽還沒見過方雯如此神采奕奕的樣子,其渾身上下散發出的猶如青春少女般的光彩令他目眩神迷。當他們並肩站在塞納河游船上,方雯身上那股誘人的淡雅香水氣不時地撩動他的心弦,有好幾次,他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攬方雯的縴腰。

快樂時光總是流逝得飛快,不知不覺暮色悄然降臨。心情大好的邵烽對孟遠航充滿了感激,是孟遠航給了他與心愛的人共游巴黎的良機,而且還是公費。

二人返回酒店,共進晚餐。邵烽滿懷希望,與方雯一天的相處融洽而愉快,眼下正是趁熱打鐵的最佳求愛時機,如果進展順利的話,說不定今晚就能與她共度浪漫之夜。

不知怎麼搞的,一坐到餐桌旁,方雯的臉上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之前歡快躍動的眼神重又被沉著理性的目光取代。這表情似在鄭告邵烽︰我們之間只是「好同事關系」而已。

邵烽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瓢冷水,從一廂情願的鴛夢中清醒過來。他沒有就此氣餒,張笑梅說方雯幼年時因目睹家庭暴力,心靈受到極大創傷。追求這樣一個對男性存有心理陰影的女子需要付出更多的耐心。

晚餐結束後,二人各自回房歇息。

邵烽沖了個淋浴,倒了杯紅酒走到陽台上。巴黎的夜色斑斕絢麗,極目遠眺,披掛彩燈的埃菲爾鐵塔金光燦燦,比白天所見更具美感。然而這美麗的夜色未能使他陶醉,因為他的注意力在別的地方。方雯的臉總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鼻中仍能嗅到那股誘人的香水氣息……他拿出手機,回看白天給方雯拍攝的幾十張照片,每一張上都記錄著方雯歡快的笑容。他試圖從這些笑臉中發現方雯對自己有所動情的蛛絲馬跡,可是看來看去,方雯的微笑比蒙娜麗莎的微笑更神秘莫測……

他返回房內,像以往一樣,沉浸在愛念中的他拿起平板電腦,以寫電子情書的方式抒發情懷︰

今天,你穿的那件橘紅色v領連衣裙合體又好看,走在香榭麗舍大道上颯極了,就算跟巴黎時裝發布會上的歐洲模特相比也不遜色。多少男人的目光都被你吸引過去,你不知道走在你身旁的我對此是多麼的妒忌,我真想變作一堵高高的圍牆把你圍起來,不讓其他男人目睹你的芳姿。

……

這已是邵烽寫給方雯的第76封電子情書,這些情書長短不一,長的上千字,短的只有寥寥數語。它們都存在他個人電子郵箱的草稿夾中,一封也不曾發出。

多麼美妙的一天,怎能落得這麼個草草收場的結局?邵烽實在不甘心,他看看時間,還不到9點,方雯應該還沒睡,還有機會。

該從何處著手呢?他很快想到了一個點子,雖然十分老套,但時間緊迫,容不得多想,老套就老套吧。他從平板電腦上進入這家酒店的服務網頁,選取訂花服務。

早想給方雯送花了,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現在正是好時機。不知道方雯喜歡玫瑰還是郁金香,依照邵烽個人的審美,似乎郁金香更適合方雯的優雅氣質。

在選擇了鮮花數量及花色搭配後,顯示屏上顯示出一大捧郁金香的模擬效果圖,邵烽對花色搭配進行了細微調整,完全滿意後點擊「確定」下了訂單。顯示屏上彈出一張空白卡片,可以在上面填寫送花附言。他凝神想了想,然後在卡片中央位置輸入一行文字——你是最美的郁金香。

酒店的服務效率還算令人滿意,從邵烽下好訂單到訂單狀態變為「已完成」,前後只用了17分鐘。方雯已經收到了他送的一大捧郁金香,雖然附帶的卡片上只有一句贊美的話語而無送花者姓名,但他相信,在巴黎沒有其他熟人的方雯收到花時,一定會立刻知道送花者是何人。

該進行下一步給方雯打電話了。邵烽早已想好了如何打這個電話,可是到了即將撥打方雯手機號碼的一刻,他卻踟躇起來。如果這個電話打過去的結果是遭到冷拒,那麼他將陷入有生以來最大的窘境。何況一旦捅破這層窗戶紙,今後和方雯恐怕連「好同事關系」都難以為繼……考慮再三,他決定還是別貿然撥打這個沒有成算的電話,改走迂回的短信途徑。短信是個具有妙味的聯絡方式,它能傳遞你當面或在電話里不好啟齒的話語。

短信如何寫?最好不要太過直白,而是隱晦地表達愛意。邵烽拿著手機冥思苦想了好一陣也想不出個頭緒,正心煩意亂之際,他又忽而想起了孟遠航那天在電話里通知他攜方雯赴巴黎開會時最後叮囑的一句話︰「這次去巴黎希望你能節省些公共開支。」這些天來他不時想起這句讓人模不著頭腦的話,怎麼也想不出孟遠航為什麼會叮囑這麼一句。出差都是些正常開支,何來節省之說?孟遠航不會信口胡言,既然這麼說了一定有這麼說的理由。

噢!原來孟董的話是這個意思!仿佛受到天啟一般,邵烽茅塞頓開,悟出了孟遠航叮囑語中隱含的深意。如此看來,孟遠航已經知道了他在追求方雯,安排他和方雯同赴巴黎開會並非巧合,而是孟遠航特意安排的。可是這件事公司里只有方雯自己和張笑梅知道,方雯絕對不會自己往外說,張笑梅也會為他保密,那麼孟遠航是怎麼知道的呢?莫不是自己無意間說的哪句話讓孟遠航看出了端倪?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想不起自己曾當著孟遠航的面說過哪句暴露心底情感秘密的話。

先甭管孟董是怎麼知道的,趕緊寫短信吧。成功破解了孟遠航叮囑語的謎題,他也找到了如何給方雯寫短信的頭緒。僅耗時兩分鐘,一條精煉的短信就新鮮出爐︰你不覺得咱們一人住一個標準間太浪費了嗎?可否節省些公共開支?

邵烽對短信內容深感滿意,以這種半開玩笑的方式進行求愛探問較為穩妥,即便對方回絕,也不至于太過尷尬,權當是個蹩腳的玩笑好了。他將寫好的短信發送出去,隨後踱步到陽台上,一邊仰望星空,一邊祈求上蒼助他一臂之力,讓今晚成為他生命中最美妙的夜晚。

8分鐘後,在急切期盼中的邵烽收到了方雯的回復短信︰你要也是女性就好了,這樣就能節省50%的公共開支。

看著這封同樣精簡的短信,邵烽的面孔被深深的苦笑覆蓋。

夜深人靜,邵烽毫無睡意,他坐在桌前,看著電腦顯示屏上的方雯照片發呆。

只因目睹過父親毆打母親就否定所有男人而終生不嫁,世上或許真有這樣的女人,但邵烽憑直覺認為方雯不屬此列。方雯性格是偏于內向,可不至于到如此偏執的程度。女為悅已者容,難以想像一個每天穿著打扮時尚迷人的女子會是個抱定終生不嫁信念的人,方雯拒絕他一定另有原因。

邵烽試圖從他平時收集的方雯照片中尋找答案,這近200張照片大部分來自公司內部論壇,是公司舉行各類活動時拍攝的照片,有單獨的,也有方雯與一位或幾位同事的合影,還有公司員工的集體照。他仔細閱覽這些熟悉的照片,尤為注意看一些過去關注不夠的細節。

看著看著,一張不起眼的多人照片引起了邵烽的特別關注。這是去年公司舉行新年晚會時的照片,方雯和幾位女同事圍坐圓桌望向演出台,像是在看員工表演節目。將這張照片上方雯的臉進行局部放大後,他發現了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一個重要細節——方雯的眼神。這眼神不同于其他照片,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眼神,一種女人看著心上人時動情的眼神。

邵烽越看越心驚,他記下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數據,而後登錄公司內部論壇,搜索到了新年晚會的錄像。他懷著異常忐忑的心情點擊播放錄像,查看照片拍攝時間段是誰在表演節目。結果顯示,在那個時間段沒人表演節目,是董事長孟遠航在作新年致辭……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一下午,入夜後仍不見停息。

龔駿的心情糟透了,「逢陰天必走背運」的魔咒又一次靈驗,而且這回走的還不是一般的背運。

蘭格格總跟翔雲鶴形影不離,龔駿只能在一旁苦苦等待時機。一小時前,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蘭格格獨處桃源e世的機會,便急忙前去見面,卻意外地發現余霞客竟被對方列入了「拒絕名單」。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龔駿百思不得其解。上次見面還談得好好的,余霞客沒說什麼不妥的話,也沒有什麼不妥的舉動。是游戲程序本身發生了紊亂?抑或是蘭格格在設置搜索權限時誤操作?還是翔雲鶴發現了蘭格格跟余霞客接觸而醋意大發,逼迫蘭格格將余霞客列入「拒絕名單」?

還有一種可能性是蘭格格出于某種原因不願再見余霞客了。盡管龔駿內心對此極為排斥,然而從理性的角度出發,這種可能性也是客觀存在的。從今往後再也見不到蘭格格了嗎?這個可怕的疑問讓他不寒而栗。

凌晨三點多鐘,在困頓和沮喪的沼澤中苦苦掙扎多時的龔駿剛剛入睡,「滄海一聲笑」的手機彩鈴聲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他睡眼惺忪地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一看,是關滄海打來的。這個鐘點也只有關滄海會來電話,準又是喝高了打電話來胡噴一通。他無可奈何地按下了接听鍵,「誒,在哪兒喝呢?」

「喂?請問您是龔駿先生嗎?」。听筒里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問話聲。

「我是。」龔駿眨了一下惺忪睡眼,這女的是誰呀?怎麼在用關滄海的手機?

「龔先生,您知道我現在用的這部手機是誰的嗎?」。

「怎麼,這手機是你撿的?這是我朋友關滄海的手機。」

「噢,他叫關滄海呀。」年輕女人自言自語式的附和了一句,「他這手機通信錄上的人名太多了,我不知道哪個是他家人的號碼,請問您能聯系上他的家屬嗎?」。

聯系他的家屬?一股不祥的預感驟然襲上龔駿心頭。「請問你是——」

「我是瑞安醫院的值班護士,要是您知道他家屬的電話,麻煩您趕緊通知他們到我們醫院急救室……」

急救室?!龔駿一下子坐起身,「你說什麼?我朋友他在急救室?」

「他出了車禍,傷勢很重,麻煩您通知他的家屬趕緊過來。」

醫院急救室的值班護士一天到晚見的盡是些游走在生死線上的危重病人,早已修煉得見危不驚,那不慌不忙的語氣就像是在通知失主前去認領不慎丟失的財物。而在龔駿听來,這柔聲細語不啻于晴空霹靂。

他呆愣了幾秒鐘,當確定自己百分之百不是在做夢之後,他猛地騰身下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上褲子,抄起襯衣沖向屋門口。

龔駿下樓後往關滄海的父親家里打了電話,告知了關滄海正在醫院接受搶救的情況。隨後他開車急奔瑞安醫院,沿途他一直嚴重超速行駛,還連闖了兩個紅燈,急于見到關滄海的他顧不得這些了。

當龔駿火急火燎地趕到瑞安醫院急救室時,等待他的是一個驚天噩耗——關滄海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在十分鐘前停止了呼息,尸體已被送入醫院太平間。

盡管在奔往醫院途中龔駿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但關滄海的死訊還是猶如一枚重磅炸彈在他腦海中爆炸……他呆若木雞地坐在急救室外走廊中的長椅上,大腦長時間一片空白,就跟靈魂出竅了似的。關滄海的父親關曄急匆匆從他身前走過,他視而不見……

黃昏時分,仰靠在自家客廳沙發上的龔駿睜開了眼楮,他隨即感到一陣強烈的口干舌燥,從凌晨時分被瑞安醫院值班護士打來的電話喚醒至到現在,他一直滴水未進。

咕嘟嘟喝下一大杯涼茶後,龔駿坐在餐桌旁的靠背木椅上。他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打了多久的盹兒,只記得上午從瑞安醫院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後就一癱坐在沙發上。

醒來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哪怕是再殘酷的現實也必須面對。他的頭一陣陣發痛,意念中的衛士又開始發起攻擊,欲殲滅那個凌晨時分悍然侵入的魔鬼訊息——關滄海出車禍死了。

滿身活力的關滄海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了,這怎麼可能?他分明看到關滄海就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悠然自在地抽著煙,臉上依舊帶著他那玩世不恭的招牌式淺笑……眼前的影像是如此清晰,他情不自禁地輕輕叫了聲「哥們兒」。對面的關滄海沒有反應,他不甘心地起身走上前,試圖伸手模向關滄海的肩膀,但就在一眨眼的工夫,幻影突然間消逝得干干淨淨。

關滄海真的走了,自己永遠失去了最鐵的哥們兒,那個說什麼話都不用擔心得罪、幫你忙從不求回報、能夠以命相托的兄弟……龔駿陷入前所未有的孤寂中,天氣炎熱,他卻渾身發冷。

死亡是一稈稱,它能夠精確稱量出一位死去的人在你心中的實際分量。關滄海離世了,龔駿才陡然意識到關滄海對他意味著什麼——是支撐他精神殿堂的一根頂梁柱。

天完全黑了下來,從早晨到現在未進食的龔駿仍無饑餓感。他打開電腦,從網上查找到昨夜那起致命車禍的相關新聞報道,報道中隨附的交通監控錄像視頻文件顯示︰臨近午夜,路上車輛稀少,關滄海駕車行駛至一條僻靜街道時,一輛外形彪悍的越野吉普不知何故突然失控,以極快的速度沖入逆行車道,迎頭撞上關滄海駕駛的銀灰色轎車。有著粗重保險杠防護的越野吉普損傷並不嚴重,事故發生後,肇事司機隨即駕車逃逸。

相關新聞報道上還配有事故現場的多幅照片,看到其中一幅關滄海在駕駛室里血肉模糊的照片,龔駿心如刀絞。人的血肉之軀在鋼鐵車身的強力撞擊下是何等的脆弱,饒是有著健美運動員體魄的關滄海,在如此猛烈的撞擊下照樣不堪一擊。

有關部門初步調查認為,這起事故有可能是吉普車司機醉酒駕駛釀成的慘禍。目前,警方正設法追捕逃逸的肇事司機,並希望知情者積極舉報線索。

雜種操的!龔駿兩眼噴射著憤怒的火焰,從心底里罵出一句連關滄海生前都極少罵出口的髒話。如果那個不可饒恕的肇事司機現在出現在他面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拿刀剁了他腦袋。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漸漸冷靜下來的龔駿想起了關滄海在地下車庫挨打並受到恫嚇的事。這會不會不是一起醉駕意外事故,而是一樁蓄意謀害?他又仔細看了一遍交通監控錄像,從錄像上看,肇事司機在駕車逃逸過程中開得既快又穩,根本不像是醉酒駕駛的樣子。

要不要立刻去趟公安局,把自己知道的有關情況向警方作個交待?經過一番斟酌,龔駿暫時打消這個念頭。畢竟蓄意謀害之說只是他的主觀猜測,在拿不出任何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如何能夠引起警方的重視?只有等到肇事司機被警方緝拿歸案後再說了。

夜已深,躺在床上的龔駿頭昏沉沉的卻無法入睡,眼前周而復始地播放著那段越野吉普高速撞向銀灰色轎車的恐怖視頻……

他坐了起來,一邊抽煙一邊回想著與關滄海相處的點點滴滴。想到關滄海對他恩惠多多,他卻回報稀稀,而現在已沒有彌補這一缺憾的機會,他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他想歇斯底里狂喊,想放聲大哭,然而悲到極處反無淚,他既喊不出來也哭不出來,只能任憑痛苦的磨盤碾壓他的心。

關滄海並沒有死,將一直活在他心里,只要自己一息尚存,關滄海就與他同在。有了這一想法後,他的心情才稍許好受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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