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胤府里那顆大梨樹下站了很久,這才看見丹靈搖曳著身子迎出來,嬌滴滴的聲音立即穿透了我的大腦,「四哥四嫂,可真是稀客啊!今兒個怎麼想到到我這兒來啦?」
我不自覺的朝後退了退,雖然知道自己和胤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可是每次看到丹靈,都莫名其妙的心發虛,仿佛在他咄咄逼人的氣勢之前,自己老不明所以的先失去作戰的銳氣,真是輸人先輸陣啊。多沒出息!
胤禛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下意識的朝我身邊站了站,「九弟妹說笑了,九弟為救你們四嫂而深受重傷,做哥哥的哪有不來探望之理?再說了,你四嫂是最通情達理不過的人,九弟救了她,她當然是要親自來拜謝的。」
我呵呵一笑,胤禛的話確實給我壯了膽子。看見丹靈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便不冷不暖的說了這麼句話,「他說的對,大家本來就是妯娌,再親不過的關系,就算是這次不出事故,親人之間相互走動走動也是應該的嘛。」
丹靈直直的看著我,忽然嫣然一笑,「做弟妹的哪能不知道這個理,即便如此,四哥四嫂別在這兒守著了,我去看看我們九爺,能不能到客廳迎接二位。」
說完便欲轉身離去。
胤禛連忙擺手,「九弟妹別忙了,九弟在哪兒,我和你四嫂直接去看就好了,他膝蓋受傷,恐怕是不方便四處走動的。」
丹靈回過頭,用說不清的眼神看我了一眼,「那四哥四嫂就隨我來吧,我們九爺在書房里呆著呢。」
到了胤書房,丹靈先是清涼的喊了聲,「爺,四哥四嫂來了!」
我和胤禛隨後進去,就看見胤蓋著毯子躺在貴妃椅上,倒是一副休閑的樣子,看到我和胤禛來,連忙起了起身,眼楮霍然瞪大,好像是很驚訝。
「四哥,四嫂……」
「九弟,」胤禛忙迎上前去,握著胤的手,「你還是好好呆著吧,傷的那麼重,都是自己兄弟,那些虛禮就不用了。」
我環顧著這書房一周,忽然有點恍如隔世的味道。上次在這里和胤相見,還是我剛小產胤初次不理我的時候,記得就在這兒,我還哭過。
大概就是在這里,我和胤徹底劃清界限了吧。
誰知道今天又在這里,還要如此的會面。想起這世事,還真是捉弄人啊。
把視線收回,正好看見胤禛正向我使眼神,示意我過去,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一直是走了神兒的。
連忙走到他們面前,胤張了張嘴,「四嫂吉祥。」
我想說些什麼感激的話,卻忽然意識到,此時說些什麼話,好像都已經沒了意義。
任何話在我和胤面前都只是蒼白。
這就是我們的悲哀。
胤禛看我動了動嘴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連忙為我解尷尬,「你四嫂知道是你救了她,非得要來親自謝謝你。可是一見到你,卻好像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你以前和你四嫂熟知過,她嘴笨你是知道的。」
胤看了看我,垂下睫毛,「弟弟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四嫂不要太掛于心上,當時的情況,任何一個兄弟見了,都會有和我一樣的舉動的。」
「四哥。」此時丹靈突然接過話來,「我們娘家給我從江南弄來了一幅字畫,听說是王羲之的真跡,听聞四哥對書法是極有研究的,不如去給妹妹鑒別一下可好?如若不是真跡,我就打死那送畫的小蹄子去!」
我和胤禛都沒想到丹靈會說這話,一時間,都把頭扭向丹靈,直直的看著他。
丹靈笑得更加爽朗,清涼的笑聲中好像不摻雜一點心事,「四哥好不容易來我們這兒一趟,就來幫幫忙嘛,反正四嫂也不是外人,就留下她和我們爺在這兒說說話可好?你瞧瞧四嫂,人多了感謝的話反而不會說了呢!」
我一驚,她這是想留下我和胤單獨相處,以前她是最不願意看見我和胤在一塊兒的啊?今天這是怎麼了?
再看看胤禛,他還是那樣的處變不驚,但是已經站起身來,「好,既然九弟妹信得過我,就隨你去看看好了!」
我使勁扯著胤禛的袖子,使勁拿眼神暗示他,這算是怎麼回事兒啊?好像我和胤有什麼私密話要說似的。
「四嫂這是怎麼了?」丹靈插過話來,「還怕我們九爺是老虎啊?能吃了你?」
听了這話,我愈發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胤鼻子冷哼了一聲,「丹靈。」語氣凝重但又嚴肅。
這時胤禛捏捏我的手背,給了我一個足以讓我安心的眼神,那眼神里有著數不清的溫暖與信任,「你放心好了,先在這兒陪九弟說會話兒,你們也好久不見了,我去幫弟妹看看書畫去,一會就來找你。」
我還是感到手足無措,只能茫然的點點頭,就這樣看著胤禛和丹靈出了房間,臨了,丹靈還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笑得我渾身雞皮疙瘩,全身止不住的冷。
我無奈的轉過身,正好看著胤目不轉楮的看著我,被他這麼一盯,我本來準備的滿肚子感謝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只能啞巴著低著頭站在那里。
氣氛尷尬,空氣好像正有曖昧卻又憂傷的元素在慢慢流動。霎那間,整個屋子變的有些燥熱起來。
我慢慢挪動步子,走到大大的櫥窗面前,輕輕的打開窗戶,微微笑道,「你怎麼不開窗子啊,通風傷口才能好的快呀!」
不知道怎麼了,我總覺得自己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好像連那淡淡的笑意,也變得造作起來。
我不敢去直視胤,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楮讓我感到茫然和害怕,因此,在和他說話的時候,我的眼楮都看著其他地方,或是遙視窗外的風景,或是盯著書房里的某個物品傻傻發呆。
就像以前在大學期間和舍友們一塊看鬼電影,明明不敢直視,卻又納不住性子非要從眼縫里摳出點空間來悄悄的看,就在這一驚一恐中,完成整個心理歷練的過程。
我現在就是這樣,不敢直視胤,卻又想知道他是怎麼舉動,是否也如我這般的手足無措。
偷偷的斜了一眼,發現他早已把盯在我身上那灼灼的目光收回起來,還是那樣無神的躺在貴妃椅上,長長的睫毛慵懶卻又寂寞。
寂寞?我怎麼想起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呢?我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疼痛觸及了我的神經,讓我剎那變得清醒。看看胤如今也是有兒有女,妻妾也是一堆,他的詞典里,應該最沒有寂寞這個詞吧?
實在忍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氣氛,我諾諾的開口,「胤,那個……謝謝你……」
胤還是那副表情,只是簡短的回了聲,「嗯。」
我有些不甘心,「胤禛給我說過了,當時的情況都快把他嚇傻了,幸好你救我……」
再抬眼偷偷看他反應,沒想到他還是那樣,這次干脆連「嗯」都不答了。
我長嘆一聲,這算是怎麼回事兒啊!心里一著急,剛才的矜持與尷尬都立即被我跑到了爪哇國去,顛顛的跑到他塌子面前,一把扯下他遮著臉的羽扇,怒目而視,「你干脆的起來說話!老這麼嗯啊嗯啊的算什麼啊!我們又沒什麼不能說的,況且今天還是你福晉讓我和你單獨說話的!」
話一出口,聲音之大,語氣之生硬,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看著胤有些愕然的眼神,我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來,怎麼這個爆竹似的性子,上哪兒都改不了啊?于是有些懊惱的低下頭,「我是說,咱們之間真的一句好好的話也說不成了麼?」
胤就這樣呆呆的看著我,仿佛這樣的我是他從來不認識的一樣。
過了一會,眼里卻又盛滿了醉人的溫柔,終于,他開始笑了,笑得如此絢爛。絢爛的就像是天邊的煙火,雖是一瞬間,卻足可閃耀整片天空。
我被他這暖暖的笑容看傻了眼,只是怔怔的看著。
「這樣的你,才像以前。」他忽然收起笑容,悠悠的說出這句話來。
「啊?」我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我以前就這麼個暴脾氣?」
「沒有一點心事,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把視線轉向我剛剛打開的窗戶,「廖遠,好像什麼都拘不住似的。」
這好像是夸獎,我羞澀的笑起來。自從和胤莫名其妙的分別,還沒有像現在這樣說話的時候呢。
「你的腿,好了麼?」我指著他的膝蓋,「還疼麼?」
胤搖搖頭,不說話。
我有些心疼,「肯定很疼吧?那麼鋒利的刀子。你怎麼不就躲躲?」
話一說出口,我就後了悔,以胤的性子,他怎麼會躲呢?如果他躲了,傷了的肯定是我。而他,是不願意看到我受傷的。
「你說丹靈今天是怎麼了?」我憋不住自己心里的納悶,直接問了出來,「以前看見咱們在一塊就恨不得撕了我,怎麼現在還主動讓咱倆單獨說話呢?」
胤長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大概是轉了性子吧。」
我有些不滿,「人家是你福晉,你不知道誰知道?」
胤把他那幽深的目光又轉到我身上來,「我不了解她。這麼多年,我還是不了解她。」
我張張嘴,剛要回話,卻被胤另一句話噎了回去,「或許,我連自己也不了解。」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發現自己已經語盡詞窮,蒼白,也許這就是我和胤現在的交集吧。
卻沒想到,在另一個房間,胤禛和丹靈的談話也是如此的讓人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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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
「四哥。」丹靈領著我走了一間屋子,一進門抬頭就看見胤的筆跡高高掛在正中央,這大概就是胤的臥房吧?
「丹靈,畫呢?」我坐了下來,卻沒看見丹靈有任何想賞畫的意思。其實心里早就明白,他今天說賞畫只是個幌子,怕是有什麼事兒要給我說吧,或是,告狀?
丹靈拍了拍手,喚過一個丫鬟,「紫雲,給四爺上茶!」說完,也自己坐了下來。
「這是我們爺的臥房。」丹靈環顧了一圈,接著把視線定在那個叫紫雲的丫頭上,「紫雲,把其他丫頭們都叫過來!」
我心下一愣,這是什麼意思啊,于是抬起頭疑惑的看著丹靈。
丹靈臉上拂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四哥,過會子你就明白了。」
就看見一群丫頭們恭恭敬敬的跪倒我面前,「四爺吉祥!」
我擺擺手,示意他們起來,然後心里的疑惑又擴大了一圈,卻听見丹靈輕輕呵斥,「把你們的名字報上來!」
「奴才紫衣,奴才紫竹,奴才紫翔,奴才紫欣給四爺請安!」
霎那間我腦子一片空白,他們的名字都有一個「紫」字,我好象明白了丹靈帶我來這兒的意義。
丹靈的笑又穿過我的耳膜,「四哥,這可都是我們爺給取的名字!」
我陰下臉不說話,死死的盯著這幾個丫頭,心里涌上陣陣的涼意。九弟啊九弟!為何你現在還是放不開呢!這樣,置我于何地!置丹靈于何地!置紫蘇于何地!更重要的是,置你自己于何地啊!
丹靈輕輕的說了句,「你們都下去吧。」
只听見碎碎的腳步聲,我慢慢地抬起頭,丫頭們都已經退下去,這時丹靈走到我面前,「四哥,你明白了吧?」
我唯有點頭,卻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他們都說我是妒婦!我知道,自己的名聲現在比八嫂好不了多少。剛嫁進來的時候,我知道爺心里喜歡的是別人,可是我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我以為以自己的溫情能感化他,可是你瞧瞧,我是不是該說自己做的都是無用功呢!」
「我悉心伺候他,恨不得把心窩子都掏給他看。八嫂說,就憑我這份心思,連石頭也能暖熱乎了,可是四哥你看看,他對得起我麼?他怎麼還在我眼皮底下給自己的丫頭取這麼些亂七八糟的名字!」
「于是我處處和四嫂作對,每一次就像中了邪念一樣,看見四嫂就會全身長刺,變得刻薄起來,我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啊,是他毀了我!是他先給我一個幸福的影子,然後又無情的把我推向這個永不見底的深淵!但是,我沒法恨他,只能恨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紫蘇麼?
一切,仿佛都有了答案。
我听著丹靈近乎沖動的控訴,忽然冷靜下來,腦子里全是紫蘇昨天那對我纏綿的一吻和無邪的眼神,是啊,紫蘇讓我信任她的!
雖然心里不是滋味,我還是冷冷的看著丹靈,「你向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丹靈苦笑起來,「我能有什麼意思?活這麼久,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來了,我們爺純粹是一廂情願,以前我還以為四嫂也對爺存了那份心意,可是時間長了也慢慢看出來,四嫂心里還是只有您一人的。」
我在心底里長舒了一口氣,看他的目光也變得柔和。
「紫蘇是個重情的性子。她到現在也認定了胤祥和胤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只是如此。」
丹靈點點頭,「要不然,我也不會放心讓他倆單獨在一塊兒。」
「那你到底讓他們倆獨處做什麼?」我還是感到奇怪,「不怕弄巧成拙麼?」
「事到如今,也只有賭一把了。」丹靈又恢復了他的銳氣,「爺被自己牽絆住了,解鈴還是系鈴人,也許讓四嫂勸勸,會好的。」
然後又無助的癱倒椅子上,「我也只有這麼一個路子可以走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她還是不了解他丈夫的性子吧?以胤的執著,會是這麼輕易就改變自己的感情取向的麼?
如果能放的開,或許早幾年就放開了。
回到九弟書房的時候,紫蘇正坐在靠門的椅子上不停的往外看。看到我的時候,那雙迷惑我的眼楮又突然一下子閃了起來,迫切而又激蕩。
我笑了,丹靈向我說九弟對紫蘇的種種痴情行為的時候,我不會忘了我曾經有過多少的惶恐,我怕,在那樣一個完美卻又熱烈的感情前面,紫蘇會離我而去。可是現在看到她看我的炯炯神采,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了起來。
原來,這世上最難得的感受,就是安心。
在她那樣如湖水般純淨的眼波里,我情願隨她蕩漾一輩子。
和九弟匆匆告別,紫蘇隨著我進了馬車上的轎子。
我坐在外側,紫蘇在里面看著窗外的風景。她總是這樣,每次坐轎子,都會興致盎然的朝外瞧,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我伸過手去,不經她反應便緊緊的把她放在膝上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里。紫蘇一愣,轉過頭來奇怪的看著我。
「怎麼了?」
「沒怎麼。」我微微一笑,把她的頭按在我的肩膀上,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被她倚賴的感覺。讓她知道,不管什麼時候,身邊都還有我。
剛把她的頭按下去,紫蘇卻不依,非得扭過頭來看我。
我笑得更加厲害了,這倒是很像她執拗的性子。
「哎。」紫蘇突然目不轉楮的看著我,「你還沒告訴我丹靈對你說什麼了呢?真的是賞畫麼?」
我把她的手重新窩在自己的手心里,她的手因為常常練鋼琴的緣故,手指縴細且長,「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問?」
「我等著你向我主動匯報呢!」她的臉上浮出狡黠的一笑,頑皮的看著我,「沒想到你不自覺……」
「沒什麼。」馬車突然劇烈的一晃,紫蘇控制不住身子一下子倒在了我的懷里,我趁機環住她,她想坐起來,我卻不想放手。
「她就是告訴了我九弟的一些事兒,」我故意掠輕語氣,「說九弟可能還對你念念不忘什麼的……」
「啊?」紫蘇使勁拽住我的袖子,想借機坐起來,我牢牢的捁住她,終使她不能動。
「丹靈給你說的?」紫蘇加重了語氣,「她竟然給你說這些?」
「嗯。」我重重的點了一下頭,「大概對九弟絕望了吧……」
「那他是什麼意思?」紫蘇歪過腦袋看著我,「是想讓你用兄長的名義勸勸胤麼?」
「不是。」我冷笑了一下,這丫頭的腦子怎麼還是那麼簡單,「她是想讓你勸勸九弟的。」
「啊?」紫蘇一下子直起身子,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對!」我堅定的看著她,心里竟掠過一絲慌張。,不知不覺聲音竟有些顫抖,「你願意去麼?」
紫蘇低下頭,大概是很認真的思考了一會,過了一會她昂起頭,直直的看著我,「不去……」
雖是從心底里期待這個答案,但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鬼使神差的問她,「為什麼?」
紫蘇咬了咬嘴唇,「我覺得他現在已經不是喜歡我,而是喜歡上了喜歡我的那種感覺,在他的心目中,我可能已經幻化成一種完美的形象。其實,他只是迷失在自己的感情里了而已。」
「我覺得我要是勸他,會越說越亂的……」紫蘇默默的壓低聲音,「也許再過一陣子,他醒過來,就會好了。」
我目不轉楮的看著眼前這個無助的女子,身上的每一處仿佛都為她感到憐惜了起來,又一次沖動的把她攬緊。
風吹過來,紫蘇的身子不由得顫了顫。越發貼近到我的胸膛。
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到了我的手背上,慢慢的風干……我抬起手慢慢的撫過紫蘇的臉,在那眼角處,盛滿了不可或名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