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圓明園里張燈結彩,京戲,雜技,歌舞,一出又一出的絕技看得人睜不開眼。皇上畢竟年紀大了,雖然臉上浮現出陣陣笑意,但還是看出疲憊的跡象。
「秋月,今年給朕準備的什麼禮物啊?」皇上慵懶的抬了抬眼皮,「朕都乏了,你的禮物怎麼還沒呈上來?」
我微微一笑,這樣的壓軸好戲當然要最後才演,「兒媳的禮物馬上就開始了,皇阿瑪你先等等。」
說完拍了拍巴掌,兩個小人兒慢慢走到皇上的前面,「給皇瑪法(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皇上樂呵呵的坐直了身子,然後疑惑的看向我,「福沛旁邊這個孩子是誰?」
我走到前面慢慢跪下,「回皇阿瑪,是兒媳以前姐妹的孩子。兒媳實在喜歡,就把她接到了府里和福沛一塊讀書,這孩子和福沛也算有緣,竟是一天生的呢。」
皇上喜盈盈的看著宛央,「竟是這樣?這孩子長得倒也乖巧!」
福沛又給皇上扣了個頭,「皇阿瑪,孫兒今日就和宛央妹妹給您說一段相聲,是額娘教給我們的。全給您當個樂子。」
「相聲?」皇上眯起了眼楮,「你們倆?」
福沛認真的點點頭,又暗地里扯了扯宛央的胳膊,兩個人繪聲繪色的說了起來。
原本以為宛央第一次看見聖駕會緊張,可是這孩子卻蠻有那麼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架勢。絲毫沒有懼聖之意,語言流暢自然。
看著皇上一聲大似一聲的笑,我原本緊著的心突然放松下來,看來今年的禮物,是讓「龍顏大悅」了,我這也算完成了任務。
抬頭再看著皇上,卻發現皇上旁邊的弘歷正一眨不眨的看著宛央。我正琢磨他這眼神是什麼意思,福沛和宛央已經表演完畢,接受完封賞之後,退到了一邊。
我們的相聲如願的起到了畫龍點楮的作用,宛央和福沛表演完之後,皇上還喜滋滋的把宛央叫到了跟前,詳細的問了問宛央的家庭情況。宛央這孩子不愧是讀過書的,回答得體大方,面面俱到,謙恭有禮但又不卑躬屈膝,倒是有了那麼一股清爽的氣節。
「秋月。」皇上喊過我,「這孩子朕很喜歡,以後就長留在你們府里吧。免得丟在民間鄉婦那里,倒是污了這孩子自然的雅氣。」
皇上這話倒是很合我的想法,我忙不迭的連連點頭,「是。」
「以後好好教教她。」皇上繼續看向我,「該學的都讓她學學,朕覺得她聰明的緊,你找個師傅好好教他,別誤了她的前程。」
我抬起頭,心里正在納悶,難道皇上在宛央身上又找到了哪位年輕時紅顏知己的感覺?要不然,干嘛對一個丫頭這麼好?
正要抬起頭來謝恩,卻又對上弘歷的眼楮,依然是那麼微泛著湖水,嘴角稍稍上揚,好似在對我微笑,卻又多了那麼一股玩味的感覺。等我再茫然的瞥過他的時候,卻又看到他的視線又移到了宛央身上。
這讓人捉模不定的孩子啊。我低下頭默默得想,跪著恭送皇上起駕回宮。
皇上自從度過壽日之後,身體便開始一日不日一日。我縱使再沒有常識也知道,康熙皇帝是中國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在那個明黃色的位子上疲累了61年。其二就是他的孫子乾隆皇帝,60年的皇帝生涯也讓後人回味出數不勝數的美妙故事。今年是康熙61年,難道在今年,皇上就要去了麼?
平心而論,皇上是我在這個時代里除了胤禛之外對我最好的一個人。對我的種種關懷,不亞于對自己的兒女,甚至很多掏心窩的話也不避諱,誠心誠意的對我說。不可否認,這和我像他那個敏妃娘娘有關系,但是,一個帝王能做到這樣,足夠讓人敬佩與感嘆。
我內心里翻江倒海,有一種特別強烈的不安之感。皇上這幾日身體不好,胤禛已經有三天沒回過府了。我捏著花瓶里的花瓣暗暗出神,難道是皇上的大限之日要來到了麼?
「年側妃!」紅袖說宮里來了個小太監,我連忙起身讓他進來。
「雍親王側妃年氏。」小太監瞄了我一眼然後面無表情的仰頭說道,「皇上有旨,宣您進宮!轎子已經在門外侯著了!」
春穗手忙腳亂的給我換好進宮的衣服,隨著我上了轎子。不知道為什麼,我手心里已經全部是汗,只覺得這宮廷不比往日,灰暗的壓抑感讓我看不清前進的方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轎子,只知道晃晃悠悠,好似一個玩偶一樣任由小太監帶領到一個宮殿里停了下來。「側妃您進吧,四爺在里面呢。」
我恩了一聲,推門而入。這才發現里面已經有了好多人,幾乎所有的阿哥都在這兒站著,原本有些哀傷的表情,看到我進來,卻轉化成了訝異,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看來,卻仿佛一場鬧劇。
我福了福身子,示意性的給他們道了聲安。然後抬頭想尋找胤禛的影子,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輕輕的捏了捏我的手,「皇阿瑪傳你進來的,你快去吧。」
我歪頭看向他,小聲的問道,「怎麼?情況不好?」
胤禛以我幾乎听不到的聲音回了句,「不好。」然後便把我推進了皇上的內室。
不知道燃了什麼香料,滿屋子都是一股很特別的味道。我皺了皺鼻子,努力想克制住自己想打噴嚏的情緒。躡手躡腳的走到皇帝身邊,剛要跪下請安,一沒留神,還是轟轟烈烈的打了個大噴嚏。我下意識的捂住嘴巴,心想這下可好了,驚擾皇上清夢,還不知道會安給我什麼罪名,大概是大不敬吧?
驚恐的抬起頭,發現皇上正微眯著眼看向我,乍一看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但是那微重的喘息聲卻表明,這位老人正醒著。
「皇阿瑪。」我迎上前去跪下,「皇阿瑪吉祥!秋月無禮,又吵著您了。」
皇上咧了咧嘴,示意性的搖搖頭。
我突然有一股想哭的沖動,壽宴之日,他還是那麼有張力的一個老人,短短幾日,竟然就成了這個樣子,我咬住嘴唇,不想讓自己流出眼淚。
說不清楚是同情還是難過,眼前的康熙皇帝,忽然很讓我心疼。他對我的愛護,如同剪輯好一樣一幕一幕在我腦海里上演。若是沒有他的庇護,我不會有如此美好的婚姻,不要提幸福,恐怕連生存都是一場奢望。
我咽了咽口水,想說出什麼話來安慰皇上,卻沒想到自己的聲音已經變了腔,「皇阿瑪,您感覺好些了麼?」
他依然搖頭,卻在被褥底下伸出手來,我不由自主的也把自己的胳膊伸過去,兩手相握,這麼暖和的屋子,他的手卻冰涼,「紫蘇……」
我沒想到他會開口說話,更沒想到他會喊我這個名字,驚訝的看著他,等著他下一句表達。
「紫蘇,朕對你好麼?」他問我。
我拼命點頭,「好!」
「那就好。」他嘆了口氣,「答應我一件事情。今天這件事情,不會以皇帝的身份來壓你,只是以一個父親的名義,你懂得了麼?」
我茫然的看向他,「您說。」
「老四的性子我再了解不過。」皇上把目光轉向別處,「性子太急,愛恨太過分明。以前我還能說的了他,可是如果我走了,就再也沒有能勸得住他的人了。也就只有你能讓他有轉圜的功夫。所以,我走之後,一定要擔得住其他幾個的性命安全!」
「朕知道奪嫡之戰慘烈之極,朕明著不說,內心卻什麼都知道。朕走之後,勝者如願以償,敗者卻會比」寇「更慘!保不保不住命都是一個未知。朕走之後,把那日囚禁胤祥和你說的話都說給他听,讓他知道,朕都是為他好。」
我只能拼命點頭,甚至是有的東西做不到也只是堅決的點頭給他回應。這是一個要走的老人,我只能貪心的答應他所有的要求,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他給與我的所有關懷,也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對得住他把我叫道這兒來的沉重囑托。
不知道何時,床上的老人已經杳無聲息,而我,早已淚流滿面。我內心涌上了層層的絕望,這個如我父親一般的老人,終于要拋下我走了。
康熙皇帝遺詔,皇四子胤禛繼大統。在眾人說不清是懷疑還是驚恐的表情中,胤禛終于完成了他人生最重要的轉變。雖然這一切對于我來說,仿佛仍是毫無懸念。我要做的,只是在心理上接受我最愛的人身份上遞進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