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師弟,四師妹,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們了呢。」若離抱著雪神紅鶴抹淚道。
雪神道︰「師姊,師母已料到你有這一難,不過必能逢凶化吉。命我二人帶來兩個靈煙繡囊,一個已交給三師弟,另一個需師姊你開看。」
若離從紅鶴脖上解下那繡囊,正待打開看時,卻見滌生在旁意甚關切地探看,竟然背過身去不令他看到。雖然他們都知這靈煙傳信只有本人可以看見煙中文字,而在外人眼中只是一團無任何意味的青煙,但若離此舉其意甚明,竟是故意在氣滌生。滌生也微感氣惱,但殷梅姑幻術影響雖已減弱,少年心思卻早已暗生漣漪,此前對師姊不理不睬,故有此報,也只得默然忍受。
若離看了那繡囊後喃喃道︰「逢陰陽勿入,遇龍虎便出。這是何意?師父怎地也愛打啞謎。」轉身看看滌生又道︰「你把耳朵也閉起來,不許听!」
滌生一愕,心想耳朵如何閉法,況且我听也听了,此時再叫我不許听,豈不晚矣。
若離又奔奔跳跳向雪神紅鶴道︰「二師弟四師妹快隨我來,蕭師,蕭師兄師父的洞府不比我們那犀望谷中差呢。」
滌生一听,又是只叫兩狼,顯然是把自己排除在外了,總是有些氣惱難平,便故意眺望四周道︰「這霧林群山單調拙樸,也算是有些清奇之趣了。」
若離听到滌生此語,分明知道是與她在慪氣,嘴角一綻,險些笑出,急掩嘴向兩狼道︰「你們快隨我來。」
蕭秋明笑道︰「師父這霧林幽府,通常外人難入。若非那妖姑用傳神照影之法窺得我入門之法,也不得入內了。師傅曾言來此賓客,各憑自緣,隨心所化,境如品格。何等樣人眼中看來,便有何等樣的景致。」
若離點點頭,大聲道︰「乏味的人眼里,自然只有單調了。」
雪神與紅鶴面面相覷,他們也看出這蕭秋明在幫著若離跟滌生慪氣,他們雖已通人性,這幾個少年心中復雜的機鋒又如何能懂得。對視片刻之後,干脆只作未听見,只是搖著尾巴跟著若離與蕭秋明從山月復間一線天光的仄道走入。
只見兩邊石峰相對,只現出一線白光,不時有小塊的山石從那縫中落下,擊打在地上響出一聲清音,卻似水滴一般。隨眾人前行,這滴水聲逐漸密了起來,漸如貫珠。又覺身旁晶光閃爍,似乎瞬間行走在了湖底,只見金鱗浮動,無數透明的紅鯉在空中游來游去,鰭尾蕩處,無色的漣漪飄開,如水墨般化成水草珊瑚,葉如彩繪,沙若珠積。滌生試用手去觸那紅鯉,如點開水中倒影似的,將那水族驚散成一團碎光。再度聚攏後卻變作一只蝴蝶狀的風箏,長線所連,那幻光的湖底又變作綠野千里,炊煙裊裊。那蝴蝶紙鳶之邊,卻偏有兩只新燕,相逐著飛過千城萬郭,又見光點飄游,所到處化作九州各族,在這幻光長卷之上修養生息,將俗間意趣描繪得如仙飄逸。
走出仄道之後,又是另一番景致。只見仙霧翻涌,玉台樓閣,重樓疊榭。一半霞光披拂,冰泉淌紫,一半卻素月流輝,紅燭飄飛。又見青煙裊裊,升至空中後,遇霞彩為飛鶴,沐月光成夜鶯,漫飛漫舞,又偶被仙霧所觸,化作一團光粉,紛揚而下。而鼻端所聞,分明無味,卻由著個人的想象,或為月桂,或為幽蘭,或為清茗,或為淡藥,種種清香,沁人心脾。
滌生心下實是嘆服,卻見若離引著二狼眉飛色舞,不覺中又與蕭秋明並肩而行,幾乎是半倚在他身上,全然不拘形跡。心中起了芥蒂之時,這仙境也頓成了虛假造作,不由道︰「此間雖好,總是不如師父那洞府巧化自然,無斧鑿痕跡。」
若離回過身來,向滌生道︰「你若不喜,自可離去。我又沒請你進來,蕭師兄你請過嗎?」
蕭秋明笑道︰「遠來總是客,雖我未請秦兄,秦兄既已來了,總不好無禮請出的。」
「喏,你听到了?」若離向滌生白眼道,隨後竟拉起蕭秋明的手,只往仙霧間一座白玉拱橋而行,雪神紅鶴跟在身後。頃刻之間,他們並肩在橋上指點風光,如在滌生面前立起一面雕畫,自己成了畫外之人,格格不入。
一氣之下,便掉頭又從那一線天的仄道走出。心境不同,這幻境非但不美,反而顯得有些可憎了起來。那些凸著月復部的紅鯉此刻在滌生眼中臃腫丑陋,甚為惹厭,雙手揮出,將這水底般的奇境擾得沙石翻滾,濁水橫流。
又走到外間山月復,想自己匆匆趕來,一心只為救她,甚至不惜與那殷梅姑約定,三年後不知要命自己去做何等艱險之事,卻遭此冷眼。師父雖靈煙傳信,似未懲治自己逾期不歸之罪,但也未明言可容再回玉清淨宮中。如今師姊這般待我,待在此間還有何意趣?卻又不知該向哪里去。想那柳禪總要回霧林,而殷梅姑既已與自己訂下此約,量也不致再來侵害,不妨就此不告而別,自回化顯,隨侍父母身邊為好。
若離神情幾番在眼前浮現,令滌生越難氣平,當下便飛起要往霧林群山之外飛去。
未料身在半空之時,只覺面前如有一道微茫的紅光阻住了自己的去路。卻見此光從山間透出,直透華蓋,看來竟似有甚異寶。但轉念一想,此間為柳禪洞府,地下有異寶,怎能不知。縱正巧在這幾日將要出土,終屬他人之地,怎可不告自取。當下便欲不顧飛去,但那道紅光卻熾盛了起來,繞在他雙腳之上,陡然增了拉力,竟似縛住他不令飛走一般。
滌生大奇,心想這本是異寶出土時靈光閃射而已,本無形物質怎會來牽系自己。便順著那紅光直向下飛去。
霧林群峰,本是一片青黃,雜樹亂草,疊石重崖,無甚奇處。沿著那紅光下行,卻見一座黃石峰,自山腰以下,內凹一圍,就如同在山腰間生生鑿出一道長廊一般。寬僅九尺,高則丈余,又如一條玉帶,將整座山瓖上一條細線,從空中豈能看見。這廊中又帶著水,直將整條玉圍變作暗渠,那水不見有源,亦無開口,卻不知何故在槽間循環不腐,水質純清。
滌生見那水中有一點紅影慢慢順流而淌,緊隨看時,卻見一朵粉蓮在水中載浮載沉。見到滌生靠近,那粉蓮從水中升起,卻在他面前將重重花瓣閉攏,花心中亮出一點紅點,照在滌生腰間的玉笛之上。玉笛亮起綠光,那粉蓮便逐步開放,隨後再度合攏,仍是將一點紅光注在滌生玉笛上,令玉笛生出綠光的感應,如此反復,不明其意。
滌生不知這花乃是天地間草木奇珍,喚作送月花,與回風草本是三生樹太初生長之際的一對原葉。山間這一道玉圍本是看不見的,只如尋常山體般掩藏在褐黃山岩之中,這送月花便在這一道天原石瓊脂之中靜煉萬年,萬世輪回中,若不逢回風草,便永不現人間。柳禪真人當初擇定霧林開闢為仙府修煉之時,只覺此間祥瑞盈宵,心知必有不世出的異寶存在,只是身無回風草,便也無從發現這尋常山腰之間竟還有這等玄機。
這送月花平時甚為謹慎,只有當柳禪外出,霧林幽府中無人之際,才于月圓之夜,解開偽裝,對月吐納,與回風草遙相對應。自數年前,回風草因救滌生若離而獻出塵根性命之後,送月花便時常離開那靈渠,對空遙覓回風草靈蹤。柳禪本已發現山間偶有紅光沖霄,知必有秘寶出世,無奈自近廿載前,突現一妖人殷梅姑屢與東明派諸賢作對,柳禪不知與這殷梅姑明爭暗斗了多少回。加之柳禪又身為東明派掌教玉華真人的親弟弟,又是教中排在掌教順位之後的第二長老,兩排合並開府在即,事務繁忙,也顧不上開掘此寶。想不到滌生身上有回風草化作的玉笛,竟將送月花喚出。
滌生見這送月花不斷開合,玉笛又屢有感應,想起數年前在狼月崖上以笛聲療神草之事,便嘗試著取出玉笛在唇上吹出一段曲律。未料那送月花聞得這笛聲,卻回到那靈渠之中飛速旋轉,繞了靈渠一周,水影之中竟都開滿了各色的蓮花。
那送月花在笛聲中光華漸盛,七色閃耀,異彩繽紛,隨後又在山間飛起。那水中的各色蓮花此刻化作萬千花瓣,如一道風一般隨著送月花在山間游動,所過之處,紛紛揚揚灑下一些花瓣,竟令得山草染色,也開出各色花來。這亂紅所匯成的清風吹遍霧林群峰每一角落,就像一枝畫筆,將千山著色。本來只是青黃一片的霧林群山,片刻後變作一片花海,滿目錦繡,而空中亦七彩紛呈。
莫說滌生業已看呆,就連飛出的若離蕭秋明等人也如與群花共游,在空中花雨似追逐,似相戲,將兩人襯得仙姿飄逸,絕世月兌塵。
滌生看師姊伴在蕭秋明身邊,朱顏明媚,令這滿山谷的亂紅芳雨都將失色。再看蕭秋明神儀內瑩,豐采外宣,一時之間,倒有些自慚形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