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蕭允遜離開楚府後,尋了一無人小巷,緩步走到城門,似是落魄逃走般的要離開這偌大的京城。走出城門之際,百般落寞的蕭允遜回頭望了眼楚府的方向,語氣無力而又堅定地道了句「終有一日,我會回來的」,而後邁開蹣跚的腳步,咳嗽著離開了人聲鼎沸的京城。
一路上,蕭允遜搖搖晃晃,幾欲倒下,幾次險些撐不住昏倒在地,靠著堅毅的定力,方一步一步走到一荒郊野外。腳下的泥土早被雨水打濕,顯得無比泥濘。不消多時,其鞋底已沾滿粘稠的泥土,走起路來一深一淺,令人甚是不舒服。然而萬念俱灰的蕭允遜已無暇顧及于此,此時他筋脈重創,全靠體內殘存的真氣才能走出這麼一大段路程。
雨勢已無,潮濕的冷風順著小道撲面而來,勾起蕭允遜昔日的回憶。昔日妻兒在旁,一家有說有笑,何其樂哉?然今日只剩自己形單孤影,在這炎涼世道落魄的苟延殘喘著。前後一個對比,蕭允遜對楚君言的恨意再次涌上心頭,真氣壓不住心中怒火,冷不防怒火攻心,蕭允遜「哇」的一聲,一口殷虹的血噴在了泥濘的地上。
蕭允遜擦了下嘴角的血絲,望了望四周,看見旁邊是一粗壯的榕樹,便歪歪斜斜地走了過去,挑了一平穩的地方,身體猛然坐了下來。背部倚在突兀的樹干上,蕭允遜神情淒涼,哀哀地道︰「若是臨死之前,有一口好酒入喉,那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啊!」
此話一說出口,蕭允遜又無力地笑了幾聲,其中不乏冷冷的自嘲之意。
「事到如今,還在這里痴心妄想?」蕭允遜搖了搖頭,手指在泥土上隨意勾劃著。
突然,蕭允遜只覺眼前一暗,身前的地上多出了一個影子。
「喝口酒而已,算什麼痴心妄想?」
一個平靜而又極具磁性的聲音響起,一個葫蘆狀的酒壺端到了蕭允遜面前。
蕭允遜愕然,抬頭看了眼那人,只見那人年約三十五六歲,皮膚略微黑黝,寬大的額頭中間赫然刺著一個似蛇的朱色咒紋,眉毛細長,眼眶蓋著一層厚厚的黑色,眼瞳較常人大上少許,顯得甚是詭異。七尺身材,盡管全身被黑色長袍罩住,但是依稀可見到肌肉如石頭般隆起,頗為健碩。
蕭允遜並沒有接過對方的酒壺,皺眉問道︰「閣下是?」
那人笑笑,爽朗地說道︰「在下本名早已忘記,只是別人總是叫我作‘黑蛇’,因此在下一向以‘黑蛇’自稱。」
「如此詭異的打扮,再加上如此怪異的稱號,想必閣下不是什麼好人物吧?」蕭允遜冷哼一聲,道。
黑蛇也不在意,道︰「好人物又如何?那楚君言儀表堂堂,說到底也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還自謂為‘魔尊’。殊不知,真正的魔尊,又豈是區區皇星可以比擬的?這等偽君子,總會叫人防不勝防。不似我這等人,擺明讓人心生防備。比起楚君言,我黑蛇自認是好了許多。」
听了黑蛇這番話,蕭允遜沉思片刻,覺得對方說的頗有道理,當下心里不由得生起相見恨晚的想法。想要起身道歉,卻無奈力不從心,只好坐在地上,歉然道︰「抱歉,蕭某心情不好,故出言不遜,望閣下見諒。」
黑蛇擺了擺手,豪爽地道︰「不打緊,方才無意間听見兄台想要喝酒,正逢小弟身上帶有一壺好酒,不知兄台能否賞臉一同飲酒?」
蕭允遜心想死前能夠和如此一個知己痛飲一番,豈不快哉?不由得開懷大笑,道︰「黑兄弟說的是什麼話,我蕭某哪來的面子?喝酒便喝,說什麼賞不賞臉?」
言罷,蕭允遜接過眼前的酒壺,打開瓶塞,仰脖痛飲一大口,喉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黑蛇看著蕭允遜喝著自己的酒,眼中精光閃爍。
正是陰涼午後,數口好酒酒,接連入喉,不堪往事,歷歷在目,肝腸盡為之寸斷。失意間,蕭允遜忍不住多喝了幾口。
「好酒,好酒啊!」這酒辣而香,後勁來得極快,轉眼間,醉意便涌了上來。恍惚間,蕭允遜似乎覺得身上的傷痛減輕了不少。蕭允遜覺得有些奇怪,平日里自己酒量驚人,怎麼今日醉得這般快?雖然有些意猶未盡,但是還是把酒壺還給了黑蛇。
黑蛇一聲不吭,亦對準壺嘴,仰脖喝了一大口酒。
絲絲醉意在蕭允遜的大腦中蔓延開來,仿佛全身的筋脈舒軟了下來。在無窮無盡的醉意里,蕭允遜隱約覺得傷勢在迅速恢復著,不禁大叫了一聲︰「痛快!」
「看蕭兄似乎形單只影,極為孤單。小弟猜測蕭兄此時不知何處是家,對否?」黑蛇咂了咂嘴,瞪著一只眼楮問道。
蕭允遜哀嘆一聲,道︰「蕭兄我,平日待人不薄。不料天意弄人,來了個楚君言,搞得我滿門就我一人存活在世。欲報仇,奈何有心無力。今日叫楚君言那小兒重傷,身心疲憊,報仇之日遙遙不知可期。臨死之際,能遇上黑兄弟,也算是蕭某的福分吧!呵呵,但求蕭某死後,黑兄弟能替蕭某尋一好去處,把蕭某安葬了吧!」
黑蛇眉頭一皺,肅然道︰「蕭兄說的是什麼話?小弟雖然修為淺薄,但是方才用神識查探了一下蕭兄的傷勢,發現蕭兄的傷勢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愈合著。若是這也要死,那麼老天真是有眼無珠了。」
蕭允遜一怔,緩緩低頭,暗運真氣,震驚地看著真氣如噴泉般在掌心噴出,吃驚地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黑蛇咧嘴一笑,舉著手中的酒杯,道︰「實不相瞞,小弟見蕭兄萬念俱灰,不忍見蕭兄就此隕落,故施以小計,給蕭兄服下了本派的秘藥。此藥藥效極快,不但可以在短時間內回復傷勢,剩余的藥力還可以化作真氣融入的服藥者的丹田中,不知不覺中,可以增長服藥者的修為。」
蕭允遜張了張嘴,有些難以置信︰「世間竟有如此奇藥?」
黑蛇淡淡一笑,喝了口酒,道︰「這世間為何不能有這等奇藥?」
蕭允遜忽而沉默不語,看著黑蛇,眼中隱隱有著戒備之意。
黑蛇灑然笑道︰「蕭兄怎麼了?」
蕭允遜冷聲道︰「黑蛇兄與蕭某非親非故,突然間就拿貴派的秘藥給蕭某服下,不知黑蛇兄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黑蛇細看了下自己手中的酒壺,道︰「如果我說,我可以讓蕭兄變強,但是想請蕭兄日後為我做一件事,敢問蕭兄肯不?」
蕭允遜懵了一下,半響,方苦笑著道︰「莫名其妙就著了你的道,想不答應也不行吧?」
黑蛇啞然一笑,道︰「我黑蛇從不強人所難,若是蕭兄不想答應也可以。只不過,我門秘藥有著一奇特之處。那就是每隔半個月,定要服一次迷藥。如若不然,以往殘存在體內的藥力會淬成無藥可解的毒藥,頃刻劇毒攻心,瞬間暴斃。這其中的利害之處,蕭兄自己琢磨一下吧!」
看著黑蛇輕描淡寫地說完這番話,蕭允遜心中怒火熊熊燃燒,幾乎想突然出手取黑蛇的性命。但是不知為何,他就是提不起勁。內心掙扎了許久,蕭允遜向著黑蛇看去,只見黑蛇依舊一副淡然的表情,心知自己已經成為黑蛇手中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當下咬牙道︰「說吧!想要我去辦什麼事?」
黑蛇輕笑一聲,搖著一根手指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跟我走吧!」
蕭允遜忽然覺得身上多了一層無形的枷鎖,瞬間壓得他喘不過氣。
一場雨後,天空宛如被清洗過,清澈無比。皎潔的月光如華的照在大地,映得天空下一片銀輝。萬籟俱靜,偶爾幾只燕雀振翅而起,響起「嘩啦嘩啦」的撲翅聲,不過不僅沒有打破這寧靜的夜色,反而給這靜謐的月夜添了一分淡雅月兌俗。
布滿瓦片的屋頂上,楚君言隨意地坐著,望著夜空,無聊地打發著時間。不同于一些武者,終日醉心于修煉,完全舍棄了世間的美好事物。
身旁一聲輕響,楚君言回頭一望,卻是潘馳洲帶著馮永平一同躍上屋頂。
楚君言笑道︰「你們怎麼上來了?」
潘馳洲拍了拍有些拘束的馮永平,道︰「這家伙整天呆在房里,帶他出來溜溜,就看見你坐在這里,所以就上來找你聊聊咯!」
楚君言灑然一笑,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馮永平。
馮永平見楚君言看過來,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叫了聲「楚大哥」。
楚君言點點頭,道︰「說到底,你我還是同齡人,不必這般拘束,隨意就好。」
盡管楚君言這樣說,但馮永平還是有些不習慣,躊躇片刻,道︰「楚大哥,以前的事情……」
說到這,馮永平就說不下去了。說起來,是他冒犯楚君言在先,而後楚君言不計前嫌,竟然幫他突破階級,使他一舉踏入了煉星這等境界。因此,此時馮永平不知道是要向楚君言道歉還是道謝。
楚君言聰慧過人,兩世為人,自然看得出馮永平心中為什麼而矛盾。當下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馮永平的肩膀,和聲道︰「過去就不要提了,走好以後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這句話,楚君言不但是說給馮永平听,還是說給自己听。
潘馳洲眼光一震,有些欣慰地看向楚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