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26
明軍十月二十二日奪下定海城,岑港巡檢司十多位巡檢弓兵中午便得到消息,他們稍稍商量,就立即乘船跑到寧波報信。
岑港鎮位于舟山島西部,古為重要海港,有"六國港"之稱,明嘉靖三十七年,海寇汪直率船500艘泊此,總兵俞大獻、參將戚繼光率兵圍剿,激戰數月始平。清朝佔據中原之後,在此設立巡檢司,設巡檢1名,巡檢弓兵17名。
傍晚時分,寧波道台衙門後院的花廳內,段光清段鏡湖剛剛吃完晚飯,他寫意的坐在窗下的太師椅上,悠閑的捧起了茶杯。忙完了一天的政務,段道台終于有了閑暇享受這傍晚的余暉。
在這亂世官員可不好當啊,從段光清做鄞縣知縣開始,寧波一帶就屢次發生民變,但這里的綠營兵丁一向柔弱,沒有戰力。幸好段光清比較清廉,被人稱作「段青天」,地方百姓還算信服。正是由于處理有方,應變得當,段光清得到滿清賞識,屢次得到升遷提拔,從鄞縣知縣,再到寧波知府,再到現在的寧紹台海防兵備道。
寫意的坐在椅子上,望著夕陽,段道台不由得又想起他剛到寧波的時候,也是夕陽如血的光景。這是寧波鹽糧案鬧得最凶的時候,浙江巡撫派兵彈壓,結果讓百姓設伏,打死了20余名官員,捕兵亦被打死數百人。
段光清采取減糧價、清鹽界、安民心等策略,促使領頭向官府請願平糧價的監生周祥千主動投案自首,又通過分化瓦解的方法,使得領頭與官府抗爭的鹽販首領張潮青、俞能貴被地方勢力綁送府衙。最後周祥千、張潮青、俞能貴三人一同在杭州被處決。
段光清記得周祥千等人的首節被送回寧波示眾的情景,三人溜圓的眼楮好像全都在瞪著他,冰冷冷的發著寒光,像蛇的眼楮,沒有一點表情。當時就把他嚇出一生冷汗。
想到這里,段光清只覺得眼楮有些發暈,脖子涼颼颼的。就在這時,道標營都司張其光就帶著幾個報信的巡檢闖了進來。
看著眼前跪著的這些巡檢,段光清腦袋更暈了。今早剛傳來消息,福建水師已經到達定海,會師進剿就在這幾日,怎麼情形一下子就變得~~~
這可不是普通的民變,這是反賊的大舉進犯。
頭疼啊!段道台用力敲擊自己的腦袋,怎麼官越做越大,這些頭痛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啊。
段光清十分清楚的知道,定海城如果失陷,賊兵下一步可能就是撲向寧波,他作為寧紹台道台必當守土有責。可邵燦的七千強兵都是白給,他拿什麼來御敵啊。
旁邊的師爺見段道台半天沒說話,忙示意張都司把報信的巡檢給帶了下去。
「大人?」、「大人?」
師爺連聲的呼喚把段光清從恍惚中喚回。
「東翁不用過于憂慮,這事須得模清情形,再一起商議對策。」師爺安慰道,「為今首要之事,就是將情況立即上報撫台,再派人去探听定海虛實。」
「不錯,鎮海水師營雖說被邵燦拉去了定海,好在布興有帶著一哨船隊在那兒留守。就讓那布興有派人去打探消息。
段道台派出六百里加急,同時派人通知布興有。消息一經傳出,整個寧波城頓時起了波瀾。
自清代以來,寧波便形成了海上運輸的兩大船幫︰「南號」和「北號」。當時由鎮海出口,由定海而南下,則為南洋,由定海而北上,則為北洋。南號商船只走南洋,北號商船只走北洋。由于太平天國的影響,傳統的漕糧運送線路受阻。滿清朝廷只得把漕糧改由浙江海運北上。
1853年,浙東首次海運漕米入津。寧波300多艘沙船、衛船中的180艘被雇佣運送漕糧,其中北號一個商行能單獨派出6艘船以上的就有11家。當年便由鄞縣、鎮海、慈溪三邑九戶北號船商捐資10萬,在寧波城外江東木行路建成了「輝煌 赫,為一邑建築之冠」的甬東天後宮和慶安會館。
城外江東剛剛落成的慶安會館內,慈溪商人費綸鋕一下子就從座位上蹦了起來,「什麼?定海城內的朝廷大軍,一個上午就沒了。你這消息當真屬實。」
「千真萬確!」傳信的伙計喘著氣,「消息是從道台衙門傳來的,剛剛有十多名巡檢弓兵從岑港那兒跑來給道台衙門報信。現在寧波城已經城門緊縮,守城的綠營兵力全都開始加強戒備。」
費綸鋕一坐到椅子上,「那幫海上收稅的家伙還真是什麼明軍,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什麼的家伙啊?!」
「定海正對著寧波上海的航道,這幫明匪佔住定海,這一片洋面就成了他們的天下,那我們北號船行怎麼辦?」一位船商愁雲布滿了額頭,「甬江碼頭的秤手、斛手、杠、挑力夫、修船、制蓬、打索的工匠將近有一兩萬人,這麼多人全靠這海上的買賣吃飯啊。」
李也亭煙袋桿在桌子上敲擊兩聲,「不要過于悲觀,這幫明軍對我們還是有益的,起碼他們肅清了定海洋面上的海盜。」
李容,字也亭,是鎮海李家的子佷,李家是寧波鎮海有名的大戶。由于李也亭從小就對讀書沒興趣,15歲那年被家里人送到上海學做生意,後經營沙船業,獨資開設了久大沙船號,是最早經營沙船業取得成就的寧波商人之一。1853年是李也亭的船隊率先北進,使浙江漕米首次海運至天津,開轉漕于海之業。
李也亭話音剛落,慈溪商人盛植管馬上就應和道,「是啊,現在寧波這一帶海匪已經很少了,紅毛海盜也沒了,就只剩下布興有的廣艇。」
商人們紛紛議論,「沒錯,那幫紅毛海盜也折在這賊軍手上,紅毛番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海盜騷擾是小事啊,如果這所謂的明軍封住南北航道,我們就沒法進行漕運,這每年幾十萬兩的雪花銀全泡湯了。」費綸鋕心中恨恨,「這橫跨重洋的紅毛海盜真是沒用,這明匪也對付不了,三條船奔襲賊軍,結果一條船也沒能跑回來,每年白白收納我們二十萬塊銀洋。」
「費掌櫃不要太過悲觀,這明軍比那紅毛鬼好打交道。」李也亭放下煙桿,「我的船隊與這明軍打過交道,他們那什麼海上警衛隊專司海上收稅,只要你交了這什一稅,他們還是比較通情達理。」
「你是說行款買個海上通道?」費綸鋕連連搖頭,「既然說是明軍,那他們一定是要爭天下的吧。如果他們進攻寧波,我們停泊在甬江上的大大小小兩百多艘船只,就會成為遭遇的池魚。」
費綸鋕的一些話讓眾船商全都緊鎖眉頭。
看到大家愁眉苦臉的樣子,有位年輕的商人叫了起來,「擔心什麼?別忘了還有朝廷。這漕糧關系到北京城的安危,關系到大清江山社稷。如果明軍封鎖航道,杜絕南糧北運,朝廷能不管嗎?!」
朝廷能行嗎?眾船商連連搖頭,如果朝廷水師給力,他們也就不要雇佣紅毛海盜護航了。
盛植管冷哼一聲,「這甬江上難道就我們北號船幫一家在行走,你們別忘了還有洋人的大海船,他們的船天天都在甬上跑。」
「海面上還是洋人的火輪船厲害,本來我們打算買洋人的火輪船,對付海盜,但遠水解不了近渴。」說到這里,盛植管突然眼中一亮,「有艘法蘭西的兵船就停泊在甬江上,好像法蘭西的什麼公使就在寧波。要不跟洋人談談,我們出錢,讓他們護航。」
盛植管對洋人的火輪船印象特別深刻,他向來鼓動北號眾位商人,集資買大火輪,掃清寧波一帶的海盜,給漕船護航。
「不妥,不妥。」李也亭連連搖頭,「洋人炮艦不比紅毛海盜,咱們沒這麼多的銀子,讓洋人炮艦天天護航?再說即使他們願意護航,也是可一可二,不可三,洋人兵艦不可能卷進這戰火,除非~~」
盛植管性急,搶著問道,「除非什麼?」
「除非這明軍踩了洋人的痛腳。」李也亭一邊說,一邊連連搖頭,「難!難!」
商議半天,全無結果,眾船商最後只得散場。
李也亭走出屋外,他看著江水滔滔向東,若有所思,「先有太平軍,後有小刀會,現在又出來了個明軍。難道滿人的光景,就像這江水一去不復返?」
當天晚上,寧波城內六門緊鎖,綠營兵丁上城戒備,官員百姓中間紛傳各種消息,全城一片騷動。
第二天上午,道台衙門議事廳內,師爺幾句話簡明扼要的說明定海城的情況,座中官員頓時嘩然,昨夜城內瘋傳的謠諑竟然成真。
鄞縣知縣署理寧波知府張景渠聲音有些發顫,「朝廷七千人馬,旦夕之間就煙銷灰滅,整個定海全落入了賊兵之手。這~~這可能嗎?」
這讀書人怎麼全是窩囊廢,這麼沒水準,布興有鄙夷的掃了他一眼,「這是我手下的弟兄連夜打探來的消息,自然是千真萬確。」
布興有本來是一名海盜,被招安後成為寧波府六品頂戴的水師千總,手下弟兄好幾百,擁船數十艘,又與葡萄牙海盜爭鋒,劃分勢力範圍,獨霸著寧波外海的許多漁場,日子過得十分舒坦。
自從明軍搞起了海上警衛隊,葡萄牙海盜和布興有的勢力範圍就受到極大壓制,定海東面的漁場已經沒了海盜活動的空間。定海洋面大批海盜被清剿,他一直看在眼里,但布興有不敢輕舉妄動,他已經猜到八爪魚突然消失的原因,他的死對頭紅毛海盜殺上門去,結果全軍覆沒。布興有本來就是廣東洋面上的海盜,他們受到英**艦的清剿,從廣東逃竄到浙東的,沒有把握的事情,布興有一向不會去做。
布興有心中十分憤懣,定海城落入明軍手中,他還有收保護費的空間嗎?想想曾經的老對手如今灰飛煙滅,布興有到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
「可嘆啊,葉軍門戎馬多年,深諳兵事,只因腳疾,艱于步履,提標衙門的五個營也給何撫台做人情,讓邵燦大人拉去了舟山,否則~~」一位官員嘆息道。
葉紹春是現在的浙江提督,因為足疾,行走艱難,去了省城杭州養病。
段道台一夜無眠,眼楮里全是血絲,「不要說這些無用的話,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諸位大人,我認為賊兵可以輕取定海城,但絕不可能拿下寧波城。」
眾人的眼光全聚焦到張府台身上,署理寧波知府張景渠輕了輕嗓子,「寧波府是什麼?寧波府是洋人和朝廷劃定的五口通商口岸,洋人兵力那麼厲害,他們絕不會容忍反賊鬧下去的。」
「是啊,洋人不會讓反賊搞亂寧波的。」
「沒錯,甬江上還有洋人的兵艦。」
廳內眾人紛紛應和。
「嗯哼~」段道台輕輕的咳嗽一聲,議事廳頓時安靜了下來。
「防守寧波,首先要靠自己,自己沒實力,洋人憑什麼救你。」段光清環視一圈,見沒人開口,他繼續說道,「昨夜我已上書朝廷保舉張其光為游擊,批復很快就會下來。張游擊今早報告城守營和道標營加在一起,全城實有兵力不到一千,所以我們必須大量招募民壯,幫助守城。」
段道台眼盯著張靜渠,「張府台,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理。」
「屬下遵命!」
「事關生死存亡,你必須認真辦理。」段光清有些不放心,跟著還補充了一句。
「大人請放心。」
段道台點點頭,眼楮瞄向布興有。「布興有!」
「標下在!」
「你水師營能聚攏多少戰船?」
「甬江上還有二十多艘廣艇,這些全可以召集起來~~」布興有有些躑躅,「就是人手沒那麼多,能打的只有一百二十人。」
福建水師的紅單船、紅毛番的大帆船都不是明軍的對手,布興有自然也不想去拼命。
「這就不用擔心。」段光清看出布興有的心思,「人手不夠,可以招募,錢糧不是問題。昨夜我也一並上書保舉你為水師營都司,如果保住寧波城,我再保舉你一個游擊餃。」
「恭喜了布都司,這一下就是五品大員了。」
眾官員紛紛表示賀喜。
又升官又發財,布興有頓時滿臉紅光,「道台大人,放心好了,我現在就去招募民壯,整頓戰船,準備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