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心思縝密的憨子
寫完「反詩」,豪氣干雲,轉身打算雄赳赳地通過校門回家。心想最好正面踫上瘋狗,像武俠場景中與仇人狹路相逢,我正義犀利的目光就能讓他落荒而逃。
走到教學樓一樓東頭,從黑暗的角落里突然竄出一個人影,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我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黑影強行拉進了樓梯旮旯。
黑影嘿嘿一笑。
「你準備從大門出去啊?」
是憨子!
「你個死憨子,嚇我一大跳」我擂了他一拳。
「你怎麼在這?」很意外這家伙躲在這里。
「嘿嘿,我一直在給你放哨」憨子笑笑。
「莫往大門走了,大門鎖了,校警室還亮著燈呢」
「我才不怕呢!」
「不怕?不怕你干嘛不白天來寫?」
「我還正想踫上瘋狗呢」
「踫上瘋狗?讓人家抓住你在學校搞破壞?」
……
憨子謹慎地探頭往周圍看了看,拉著我的手,帶我順著食堂屋檐的陰影迅速溜到操場邊上,然後兩個人翻院牆出了學校。
黑暗里,我們走了好半天,離學校也漸漸遠了。
憨子問我在牆上寫了什麼,我如實告訴他了。
我奇怪他怎麼會在樓梯那里等我?憨子說,下午看我臉色就知道我要干點什麼了。晚上他也沒有走,悄悄地跟著我。我躲在樹林里,他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在我周圍潛伏下來。看我在校長辦公室牆上寫什麼,就替我放哨,後來見我居然大模大樣的往校門口走,就攔住了我。
好一個心事縝密的憨子!憨子,這輩子有你這樣的兄弟是吳迪的福氣與榮耀!
1988年年底,寒假前,南川中學麻煩不斷。
先是初一期末考試試卷在考前三天被盜,試題泄密,接著是有人晚上在校長辦公室牆上提「反詩」。
這下,捅了天啦!
山雨欲來,卻出奇的平靜,大家都在看校長的態度。
溫文爾雅的陸校長在全校晨操後誠懇地給大家發表講話︰同學們,你們是祖國的未來和希望。現在正處在儲備知識,培養人格的階段。希望你們今天好好學習,為將來建設祖國打好基礎。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考試只是一種手段,不是目的,更不是學校為難大家。你們想想,你們的父母在春天播散種子,然後辛辛苦苦,汗水成河的勞作耕耘,到了秋天總得知道自己收獲有多少吧,是不是?期末考試就是檢查下你這學期收獲了多少知識嘛,對不對?有些同學平常成績不好,怕考不好,不好面對家長,怕家長責罵,這些說明你們還是有上進心的,知道羞恥。但是,知恥要後勇!要通過努力學習來迎頭趕上啊,同學們!初一年級有同學居然去偷試卷,靠提前拿到試題來作弊,這是不道德的,孩子們!學習不好不代表你將來不優秀,但是去偷試卷,將是你的人格污點,一生都洗刷不掉……
听陸校長講到這里,我們的心懸了起來,不知道學校會怎麼處理二胖。那個可憐的伢嚇得沒敢到操場上來,估計這會在教室里也是心驚肉跳,如坐針氈。
……鑒于姚立軍同學平常表現良好,事後及時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給予姚立軍同學記大過處分一次……
阿彌陀佛,看來仁厚的陸校長還是以治病救人為指導思想,終于給了二胖一次機會。我和站在不遠處的憨子踫了一下目光,兩人同時舒了口氣,石頭落地了!
提到「反詩」,陸校長的語氣也很平靜。
我教了將近三十年的書,第一次听到學生罵我。南川中學,王八橫行。校警撐腰,學生遭殃。十六個字就寫在我辦公室的外牆上。我認為寫這首打油詩的同學很有正義感。他肯定看到了學校一些管理漏洞,看到了一些不公平的事情,替人家打抱不平。我為這位同學叫一聲好,有正氣、有膽識!但是,同學們,這樣的行為是不提倡的。為什麼呢?你們將來走向社會,在工作生活中會遇到各式各樣的矛盾,光有正義是遠遠不夠的。還要學會用正常方式去化解矛盾。不能簡單地用以暴制暴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我們的學校很大,管理上難免存在這樣那樣的不足。今後,歡迎同學們直接來向我反應問題,請同學相信我,有則改之,無則加冕,絕不會打擊報復同學們。對于寫詩同學反應校警的問題,請你當面來找我,我們會給你一個結果……
校長這一番誠懇的話語,讓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將瘋狗的問題曝光。
我很詫異惠姐居然會為了瘋狗來找我。
上午一放學,惠姐到教室門口來堵我,急急忙忙拉著我就往印刷廠走,憨子悄悄跟在後面。
「吳迪,你是不是要去找校長?」姐嚴肅地看著我。
「是啊!」我覺得向校長揭發瘋狗太正常了。
「那些字真是你寫的?」姐追問。
「是啊!」我轉頭看看憨子,提反詩的自豪感還在。
「吳迪,你不要去找校長了,好嗎?」姐嘆了口氣。
「你們搞的這麼仇恨,都怪姐」
「姐,那是個壞人,不值得你這麼同情他!」
「吳迪,瘋狗其實很可憐的……」
「他,可憐?」「二胖不可憐?那些被他敲詐過的同學不可憐?」望著善良到懦弱的惠姐,我急地跺腳,情緒激動,聲調提高了八度。
惠姐意味深長地看看我的眼楮,又將目光移到了別處。
「吳迪,世上的好人和壞人不是電影中那樣黑白分明的。」
「鄭天賜其實是個孝子。他媽媽癱瘓了,兩個哥哥都不管,完全是他這個ど兒在負擔。」我和憨子听著很是驚訝。
「如果他丟了工作,他和他媽媽今後怎麼過日子啊?」
……
「吳迪,我覺得你也不應該去找校長」憨子打破了沉默。
「你能跟校長反應出什麼情況?」
「你那都是听說的事,誰會給你作證?」
「二胖的事情已經處理了就算了,也許真是你的反詩起了作用校長從輕發落呢」
惠姐的話讓我思想搖擺,憨子的話讓我徹底放棄了找校長的念頭。
我第一次發現人原來是這樣的復雜!
我最終沒有去找校長。
以後也沒人再提這件事情,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瘋狗還做他的校警,只是再沒有以往的趾高氣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