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稻場砍人事件
學校放假後三天,下雪了。風雲小說網
那是我記憶中最大的一場雪。紛紛揚揚的雪花下了三天三夜,寒冷凍徹骨髓。
算命的說爸爸只要熬過了農歷春節,就會慢慢康復,爸爸當時眼楮里就有了光亮,飯也吃的多了,臉色似乎也有了紅潤。我們全家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但,生活有時候是殘酷的,爸爸最終還是沒有熬過冬天,在雪停的那個凌晨帶著無盡的擔憂和悲傷去了另一個世界。
婆哭了一個早晨就再也沒有力氣了,我和媽媽都哭不出來。我覺得爸爸是累了,他睡著了,他會醒來的,會摟著他的兒子,用胡茬來扎他。媽媽似乎也知道遲早有這一天,絕望壓抑得太久,她已經忘記了悲傷,只是呆呆地望著她已經枯萎的丈夫……
那是我記憶里最冷的冬天。過了爸爸的三七,外婆就將媽媽接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過我們的家。一年多以後,在偏僻的大山深處我多了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不會說話的媽媽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
我和婆從此相依為命。寒冷的冬夜我緊緊抱住婆的雙腳,那是我生命的支柱!如果婆死了,我怎麼辦啊?
夜,漫長而黑暗……
命運有時候可以讓一個人在一夜之間成熟。
天性頑劣、桀驁不順的我開始慢慢被沉重的生活馴服。
十四歲的我開始自己洗衣、做飯,課余時間開始學著像大人一樣下地經營莊稼。稚女敕的肩頭被沉沉的擔子壓腫、磨破、結痂。我接受著苦難的洗禮。這一切,我都能承受,我最擔心的是婆的健康。
她,六十多歲,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還沒有完全從喪子的巨大痛苦中走出來。很多個夜晚,她坐在爸爸空空的房間里哭泣,悲愴的聲音刺破夜空,像刀子一樣剜著我的心。我恨不能早點長大,好擎起這片坍塌的天空。
每個夜晚,我不敢睡的太實,經常半夜醒來,悄悄模模婆的鼻息,我怕她也會棄我而去……
我差點殺人了!
事情還得從今年的麥收說起。麥子在每年的六一前夕成熟,大家要搶在梅雨之前將麥子處理完︰收割、再挑到稻場月兌粒、揚縈、進倉。趕不及的話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要到手的糧食在雨季里霉掉。
家里沒有了勞力,今年的麥收,我和婆犯愁了。
我請了假,專門回家收割麥子。起早模黑,整整忙了三天,還沒有收拾完,我深刻體會到了生活的艱辛。
第四天是禮拜日,我的那些伙伴們都陸續趕來幫忙!憨子、猴子、二胖、尾巴、朵朵、鄰村的葉沖,連自己家活也不干的大彪也來了。
憨子接過婆的鐮刀,叫她去稻場佔位置等月兌粒就行,地里不用管了。
婆連聲的感謝,說中午一定到家吃飯。
憨子嘿嘿一笑,婆,您莫太見外了。
人多力量就是大,八個人,捆的捆,挑的挑,我家的麥子半天就快收拾完了。
天氣預報說過兩天有雨,曬場上堆滿了各家搶收上來的麥子,大家都排隊等著月兌粒。
本來一切正常,月兌粒機是二胖家的,他爸爸怕耽誤我們學習,決定把我們家調到前面去,婆千恩萬謝。
就在婆張羅我們將草頭轉移到月兌粒機邊時,楊黑皮不干了。
楊黑皮家兩個兒子都已經成年,而且都身強體壯的,他對婆毫不客氣。
雖然說農村人淳樸,但是農村的生存環境有時候卻是原始野性的,弱小就會被欺凌。爸爸是搬遷戶,又沒有兄弟,生前在村子里一直謹小慎微的做人,樹葉掉下來都怕砸破了頭,小心的爸爸人緣還不錯,受欺嘔氣的時候還比較少。
但是現在爸爸不在了,婆沒有了依靠,她只能哀求楊黑皮,楊伯伯,我們家的麥子少,您家稍微讓讓吧!
二胖爸爸也陪著笑臉說話了,黑皮哥,讓讓吧,吳婆婆是個傷心的人。
楊黑皮牛眼一翻,那是你的事,我可沒答應讓吳婆婆插隊。
二胖爸爸強壓怒火,黑皮哥,有點過頭了吧,吳婆婆祖孫倆那麼可憐,輪到誰都會同情的。
楊黑皮斜睨了婆一眼,腦袋後仰,鼻孔朝天,老子就是不讓!
婆鼻子一酸,眼淚潸然而下,她扯著楊黑皮的袖子哀求,楊伯伯,你行行好吧!
拉我干嘛?老不死的,你以前那樣罵我,我為什麼要讓你?你還記不記得,你前年在菜園里罵我家的雞啄了你家的菜時,罵的那樣惡毒?你就是太惡毒了,所以把你兒子死了!
楊黑皮婆娘一樣撅著嘴唇罵,左手叉腰,右手蘭花指差點戳到婆的臉上。婆臉色蒼白一下跌坐在地上。
太過分啦,殺人不過頭點地,楊黑皮這樣往婆的傷口上撒鹽,再不動手,無敵就不是無敵了!
我壓不住滿腔怒火,舉起手中的鐮刀向楊黑皮沖了過去。
全場的人都驚呆了!包括楊黑皮的兩個兒子。
我用鐮刀砍了楊黑皮,那一刀帶著怒氣呼呼地從他肩頭削過。
那家伙下意識地彎了一下腰,刀鋒貼著他的肩頭從脖子旁邊擦過,但沒有傷到他。
我掄第二刀時,楊黑皮扭頭就跑,一邊跑一邊罵他兩個兒子。
兩個沒得用的種,你們長卵子了沒有?要看到別個把你們的老子砍死啊!
兩個愣小子回過神來,操起鐮刀就要向我沖過來——現在不僅僅是要救他們的老子,他們也要用最原始的方式來捍衛他們家在灣里的尊嚴。
大彪、憨子、葉沖、猴子四個人早已緊緊握著手中的沖擔擋在那兩個小子身前。他們的霸氣震住了兄弟倆,兩兄弟竟被嚇回原地一動不敢動。
楊黑皮沒了後援,心里發虛,沒頭蒼蠅一樣滿場亂竄。
我舉著鐮刀攆得他雞飛狗跳,沉默的稻場忽然爆發出一陣哄笑。
我知道大家在笑楊黑皮的狼狽,笑他兩個兒子沒有用。
迪伢 ,快住手,你莫糊豆粑啊!殺人是要坐牢的呀!回過神來的婆淒厲地哭喊。
管不了那麼多了,要死卵朝天!我今天非砍死這個王八蛋不可。
突然,我的眼前竄出一個人影,還沒看清他的模樣,一雙有力的大手死死鉗住了我的雙臂,讓我無法動彈。隨後,鐮刀被奪下。
年紀輕輕的,這大的火氣啊!原來是小隊長李松濤。
這是一個結實的退伍軍人,也是村里的精明人。
憑著一身蠻力和精明的頭腦做了我們村民小隊的隊長。
有話好好說,黑皮還是你伯伯呢,你哪能這麼對他?李松濤開始用隊長和長輩的身份教訓我,但從他的口氣里明顯能听出對楊黑皮的嘲弄。
楊黑皮馬上躲到李松濤身後直喘粗氣。他的兩個兒子在我四個兄弟身前耷拉著腦袋。
李松濤是精明人,他已經看到了村里新人崛起的趨勢。作為村民組長,他對這件事情的最後處理也還算公道,楊黑皮最後到我家登門道歉——
糊豆粑,形容小孩子糊涂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