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做家教
在廠里上了一段時間的班,跟大家都熟了,慢慢建立起某種友誼關系。平常周廠長跟老呂很少在,老板娘大部分時間在家抹牌,一天也只不過來轉一次兩次的,大部分時間廠里只有我們五個人。由于我愛看書歌唱的也還不錯,大家閑下來都愛找我講故事或者唱歌,這一點讓我感到高興,覺得自己也沒有處處低人一等,如果他們幾個不動手動腳再少開一些粗鄙的葷玩笑,我就覺得在這里上班會更加愉快。
周麗有時會要求我晚上給她輔導功課,我怕回家晚了婆著急就叫她每次要輔導提前通知我。周麗還吵著要周廠長給我加工資,說是請家教哪有不花錢的,周廠長連說好好好,我趕緊擺手說,不能加的,我又不是為了賺錢才教你,周麗追著問,那你為了什麼才教我的?還真把我問卡殼了,周廠長嘿嘿的笑,兩個怪種,冤家啵!
有天晚上輔導周麗中途出來上廁所,在院子里踫到柳嫂子,她向我招手。
細伢,你給周麗輔導功課,她家一個月給你多少錢啊?她壓低喉嚨在我耳邊悄語。
呵呵,不要錢的,我如實說。
周廠長夫妻兩個真狡詐,看你在他廠里上班,故意壓榨你,曉得啵?她說完眼楮還向周麗家瞟了瞟,可能是怕他們听見了。
听她這樣挑撥,我有點不高興,不要亂說好不好,我跟周麗是同學,我自己不要錢的。
噗嗤,柳嫂子笑了,笑得有點陰險,我曉得了,你肯定是看上他們家的細妖精了吧?把她勾到手,這個廠將來就是你的了。
她這樣亂說,把我徹底激毛了,想跟她論理又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氣呼呼地想掉頭就走,卻被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很粗糙,很有力,像鉗子一樣把我緊緊捏住了。
誒,開玩笑的,莫跑撒,跟你打個商量好不好?走又走不了,打又打不得,我只能由著她的性子慢慢把話說完。
我看你把周麗教得蠻好的,一個人也是教,兩個人也是教,不如你把我姑娘也帶上吧,我一個月給你二十塊錢,怎麼樣?她終于說出了她的目的。
我不想跟她糾纏,就說,我回去考慮下再說吧。
這還考慮個什麼呢?多賺點錢還不好?她覺得不可理解,但也沒辦法只好放我走。
周麗問我怎麼去了那麼久,我把踫到柳嫂子的事給她從頭講了一遍。
周麗說,嗯,我覺得這件事情可行!
我很驚訝她會這麼說,我問,為什麼?
她說,反正她家孩子放學早又不上晚自習,你可以先教她再教我撒,一個月多賺二十塊是二十塊,可以給你婆稱幾斤排骨炖湯喝,身子好了,多活幾年,你說是不是?
她這一連串的分析合情合理,而且都是站在維護我的立場上說的話,讓我辯無可辯。
你也不用怕我爸我媽,反正是業余時間,工作之外做什麼哪個也不能干涉,你說是不是?
我算是從心里徹底服了我這個同學了。
第二天傍晚,下班後我進了柳嫂子的家,知道老板娘不喜歡柳嫂子,怕她不高興,只好偷偷進去,還好她在一門心思的抹牌,並沒有看到我。
柳嫂子家是兩間房,進門一間前面是堂屋後面是廚房,側面是通長的一間臥室,屋里並排放著一張雙人棕絲床和一張單人小床,大床靠外的窗戶底下擺著一張五屜櫃。
屋里大部分空間都堆著一種粗糙的衛生紙,柳嫂子正坐在堂屋里拿著個噴壺往那些紙上噴著什麼液體,隨即散發出濃濃的醫院那種藥水味。見我進了屋,柳嫂子連忙放下手里的活兒起身招呼我,細伢,哦不,小吳老師來了,快請坐!柳嫂子熱情地望著我笑,但是整個屋里除了她坐的凳子再也找不出一個可以坐的地方來。
她想把凳子讓給我,遲疑了下說,還是到房里去坐吧。
她沖房間大聲喊,翩翩,快出來接下小吳老師!
我深怕她聲音太大,會讓對面的老板娘听見,趕緊示意她莫大聲喊。柳嫂子一愣,我用手指了指對面,她恍然大悟,馬上感到不滿,嘴里嘟囔了句,關她屁事!
我在五屜櫃上給翩翩輔導功課,柳嫂子捏著那個壺一邊噴衛生紙一邊時不時湊過來看看,每次翩翩都不高興地將她媽媽轟走,莫拿過來,你就在堂屋里噴不行啊?難聞死了。柳嫂子笑罵道,細抽筋的,敢嫌棄你的娘,沒有我哪有你啊。翩翩听著煩,就用雙手把耳朵捂起來。
我問翩翩,你媽往紙上噴的是什麼東西?
翩翩說是醫用消毒水。
我恍然大悟,難怪一股子醫院才會有的藥水味,你媽為什麼噴這個啊?
翩翩噘嘴,我媽說噴了這個的紙才好賣,那些農村的婦女才會覺得衛生。
我輔導完翩翩的家庭作業,看時間還早,就應她的要求給她補習作文。
翩翩寫作文平鋪直敘,沒有感**彩,而且在敘事結構上不懂得突出重點全篇平均用力,有點記流水賬,通常寫著寫著作文收不了尾。
我先從人物描寫開始教她,讓她試著寫一段人物的外貌描寫。
她便開始寫她的媽媽,從頭發、眉毛、鼻子寫起,寫了很長一段。
我開始給她改,翩翩,你看,現實世界中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對不對?連樹葉都找不出一模一樣的來是不是?
翩翩點頭,從不同的角度看雞蛋,雞蛋也是不一樣的,估計她想起了達芬奇畫雞蛋的課文。
我伸出大拇指夸她,翩翩,你的悟性很高,我一說你就明白了,你的媽媽跟別人有什麼區別呢?你要先抓住她的特點。
翩翩笑了,我媽塊頭大,皮膚黑黑的。
我笑笑,接著問,還有什麼特點?
翩翩歪著腦袋想,我媽嗓門大,愛罵人。
我趁熱打鐵,她為什麼愛罵人呢?
翩翩沉默了半天,眼角有淚光閃動。
她拿起筆在紙上寫到︰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是一位平凡的中年婦女,她高高的個子,走路風風火火。為了讓我們過上幸福的生活,媽媽每天起早貪黑,一個人推著自行車去農村賣衛生紙。常年的風吹日曬讓媽媽的皮膚變得粗糙黝黑,獨自面對艱苦的生活,媽媽非常堅強,就是脾氣變得像爆竹,一點就著……
我沒有啃聲,在她的作文後面寫了一個大大的好字,還將「脾氣變得像爆竹,一點就著」畫了一個圈。
教完翩翩,天已經黑透了,但是對面的周麗還沒有回家,我看時間還早,想溜達著去學校接她。
食品廠離南川中學不遠,走路十幾分鐘就能到,我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特別想早點見到周麗。
出了廠門,我又踅了回來。我想起金偉和朵朵也到南川上學了,順便給他倆帶點吃的,在心里,我已經當他們是自己的親弟弟妹妹了,都是惠姐的緣故,這就叫愛屋及烏吧!
我用塑料袋裝了幾個港餅和桃酥,出門時踫到從宿舍出來上廁所的小舒,他眼楮瞟了下我手里的袋子,嘴角淡淡一笑,沒放聲就走了。
到了南川中學,我打听初一年級的朵朵和金偉,半天才找到朵朵的教室。還沒放學,我就站在外面等,不久,她看見我了,偷偷溜了出來。
吳迪哥哥,你怎麼來了?朵朵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嗲聲嗲氣親熱地喊我哥哥,但眼前的她早已不是童年那個流著鼻涕的黃毛丫頭了,女大十八變,朵朵不聲不響地在我們身邊出落得亭亭玉立。
我把零食袋子遞到她手里,她接過去笑了,這麼多好吃的啊!你等著我放學,我們一塊回家。
我說,我到街上還有事,你們先回吧。
朵朵有點失望,這晚了,你還能有什麼事啊?
我故意板著臉說,大人的事,你莫管!
朵朵撅著嘴回了教室。
我在校門口等到了周麗,她見到我有點意外,我給她解釋,在廠里太悶了,出來透透氣。她嘿嘿笑,我的臉又紅了,心里說,奇怪的很,又沒做賊為什麼在她面前說話就是沒有底氣呢?
我給她說了翩翩寫的作文,她低著頭半天不說話,我以為她不樂意我去教翩翩,心里有點著急,卻听到她說,像柳阿姨這樣活著太沒意義了。
我說,有幾個人能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呢?起碼她還有個女兒,有個溫暖的家吧。
周麗不大同意我的觀點,如果是我,我起碼不會選擇她現在的老公,或者當機立斷跟他離婚。
我嘆道,在農村,一個女人離婚名聲就不好听了。
到底名聲重要還是自己心里幸不幸福,日子過得好不好重要?周麗明顯對我的說法感到惱火,提高了調門,語氣也急促許多,周圍的人以為我倆在吵架,向我們這里張望。
你是沒見她那個老公有多惡劣!長年累月不落屋,一回來就把她打個半死,打完了,她又不曉得慪,還要去討好他伺候他,你說她賤不賤?周麗說得氣憤填膺,她說的柳嫂子老公的一些情況跟小高講的差不多。
見她那樣激動,我不知道怎麼去接她的腔,沉默了半天。
周麗緩和了一下心情對我說,給你推薦一本書吧!叫《平凡的世界》,很好看,看完你會對生活改變很多看法的。
我想起表叔給過我這本書,當時覺得太厚了,一直扔在家里沒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