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她怎麼會來呢？
很快我就體會到了時間的無情，無論你快樂還是憂傷，無論你幸福還是痛苦，它都會熟視無睹毅然決然地從你的軀體上軋過，絕不會停下腳步回頭望你一眼。
等我振作起精神來才突然發現春節快要到了，滿街都是年味兒。
都開始準備年貨了，每家院子里或屋檐下都會晾曬幾塊臘魚臘肉，家家開始忙碌著揣餈粑；炒米果兒、苕果兒、花生、瓜子；做魚圓子、肉圓子、綠豆圓子，出門遠行的人開始陸陸續續的回家了，大街小巷彌漫著團聚的幸福味道，安靜的小鎮開始熱鬧喧嘩起來。
到了臘月二十四，憨子小心翼翼地問我，吳迪，你到我家過年吧？
我笑笑搖頭，我不想回長河。
憨子默不做聲，他是最了解我的人，他知道我不想面對空空的老家。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今是小年，你回吧，叔叔和嬸娘會在家里望的，早點走。
憨子想說什麼，嘴角翕動了半也沒發出聲來。
我笑著說，你不用安慰我了，我什麼都明白的，我不難過，就是想一個人過年圖個安靜，再說了，你從家里帶來那麼多好吃的，我餓不死的。
憨子被我逗樂了，我才不擔心你會挨餓呢，有那麼多人關心你，輪不到我替你操心。
見他這樣語帶雙關地揶揄我，我就想撩他一撩，憨子哥，你好人做到底吧。
憨子第一次听我叫他哥不由地一愣，回頭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我憋住笑裝作可憐巴巴的樣子說，臨走前你幫我攤一張大大的餅吧，掛在我脖子上。
憨子嘿嘿地笑，你這個懶種，我還替你吃了哦。
憨子走了，我又失落起來，一個人久久地站在走廊上望著光禿禿的江心洲發呆。遠處街上時不時響起陣陣鞭炮聲，鮮魚巷一帶租房子的人多，又是後街，這會大部分人都回家過年去了，跟別的地方比起來這里安靜冷清多了。一個人看著別人歡聲笑語的時候，又覺得有些淒涼。
嫂子，你燙這個頭真漂亮！起碼一下子年輕了十歲。樓下一個女人尖尖的嗓門打破了樓道的冷清和沉寂，她的聲音像指甲在玻璃上刮，我听著有點撓心——難道是陳二姐來了？
很快，真的看到陳二姐親熱地挽著柳姨的胳膊從走廊上到三樓來了。柳姨燙了個波浪卷的頭，踫見我有些難為情，臉紅紅的。陳二姐雖然是個粗鄙的人卻極有眼色，馬上跟我套起了近乎，吳迪，快看，你柳姨燙這個頭漂不漂亮啊？
我心里納悶本來勢同水火的兩個人現在怎麼會親密無間地纏到了一起呢？我好奇個中的原因又不好直接去問她們。對于她問我的問題，我想大過年的說些討喜的話當然更合適宜些，嗯，柳姨燙這個頭洋氣多了！
柳姨听了眼楮一亮，反問我一句，真的嗎？
陳二姐馬上扯起她尖尖的大嗓門嚷道，當然是真的，我還會騙你嗎？你看，連吳迪都說好呢。
我附和道，是的，柳姨你這個頭確實燙得好，蠻好看的。
柳姨樂得合不攏嘴，又有些不好意思，羞澀地低下頭，牽著陳二姐的手進了自己的屋，兩個人在房間里興奮地繼續嘰嘰喳喳地議論著頭發。不一會兒，翩翩受不了她們的聒噪皺眉拿著作業出來了，抬頭見我站在走廊里就對我說，哥，我可不可以到你家做作業啊？
我含笑點頭，領著翩翩進了房間。
翩翩氣鼓鼓的，煩死了，我姑姑現在整來找我媽，還說要給我找個後爸呢。
小姑娘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哼，我才不要後爸呢。
我覺得很蹊蹺，你姑姑不是不準你媽媽再找人嗎？夏的時候尋死放潑地鬧，現在怎麼倒幫你媽操起心來了？
翩翩翹嘴，我媽剛開始也不相信，覺得她肯定有什麼陰謀。
我點頭，我覺得也是，前邊是鬼後邊是人的，哪個能相信她呢？
翩翩掩著嘴笑，你怎麼跟我媽說一樣的話啊？
我也樂了，大人說話都是差不多的腔調。
我本能地意識到，像陳二姐這樣骨頭也要刮出二兩油的人沒有好處是不會登門的，很明顯，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啊。
我問翩翩，她們現在怎麼這麼親熱啊？
翩翩撇嘴說，我媽現在不是在商場上班嗎？我姑姑去找她，慢慢就好了唄。
你媽這麼輕易就相信她了啊？
她說以前都是誤會，她是怕我媽被別人騙了。
哈哈，看來她還是為你媽好呢。
是啊，是啊，她就是這麼說的。起先，我媽不相信，後來說到老呂叔叔，我媽就信她了。
她怎麼說呂叔叔？
她說呂叔叔不是好人，當時就是怕他騙我媽。她還說野雞打得滿，家雞打得團團轉，打斷骨頭連著筋，她跟我們才是親人。
哦，你哪來這麼多的俏皮話啊？
嘻嘻，這是我姑姑的原話。
我明白柳姨心里對呂叔是有怨氣的，我對翩翩說，你要提醒你媽，別上了你姑姑的當。
翩翩點頭，我知道的。
下午將擦黑，猴子在樓下大聲地喊我，吳迪，吳迪，快下來接人，有貴客來了！
我一邊答應一邊從走廊探出腦袋往樓下張望，猴子正在停他的麻木，背後站著一個女孩，光線太暗了，看不大清楚是誰。貴客是誰？難道是？周麗！我的心髒忽然一陣痙攣，頭發暈，趕緊扶著牆往下走。
能在這個時候來找我的女孩，除了她還會有誰呢？她是不是終于控制不住內心的思念跑來找我呢？我感到慚愧和深深的自責，這樣的事，應該是我主動一些才對。從武漢回來這麼久了，我居然一次都沒去過她們家——我覺得沒臉再見周廠長了，不知道見了面該說些什麼好——不管從感情上還是從禮性上我回來都應該拜訪周家一次的，哪怕只是打個照面也是一個交待啊。
下樓梯的這段時間，時間似乎凝固了，我有些喘不上來氣，每踏下一步階梯都能听到心里的巨響。啦，啦，她終于回來啦……
她扭頭，我們四目相對的時候，我驚呆了，她怎麼會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