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喧囂一過,時間便甩開膀子大步流星地向前趕路,轉眼濕冷的天氣開始暖和,沉悶的大地漸漸生動起來。驚蟄一過,春暖花開,黃鶯鳴叫燕飛來,一年當中最好的時光到來了。
憨子的表哥終于給他找了一份印刷廠的工作,湊巧的是這個廠子就在鮮魚巷附近的後街上——其實我們每天早上送翩翩上學都會從它門口經過,以前還看到過大門上貼的招工簡章。
憨子非常失望,他有點埋怨他爸爸,早知道是這麼個結果,何必要兜那麼大一個圈子,浪費那麼多的人情呢?完全可以省掉中間環節自己去應聘的,害得他白等了大半年不說,還讓一輩子要強的父親在表哥面前低聲下氣點頭哈腰還送禮,真劃不來!
我能體會他沮喪的心情,我當年也是這樣陰差陽錯進食品廠的,但是事已至此,我只能開導他往好的方面想,憨子,表哥為你的事還是出了汗的,不是已經把你的戶口轉成非農業了嗎?呵呵,你現在可是有身份的人了。
憨子一臉苦相,一個空戶口有個鬼用,商品糧不是那麼好吃的!
我安慰他說,起碼,大伯了了一樁心事,在里他可以把頭昂得高些。
憨子無奈地搖頭,用充滿悲傷和憤懣的語調回道,他一輩子就追求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我曉得他說這話是因為在心里還怨恨著他爸讓他中途輟學,我也明白他的痛苦,對于他而言無異于鳥兒被剪斷了翅膀,被剝奪了飛向夢想的權利。
我一時語塞,不曉得該怎樣勸慰他,只能摟著他的肩膀用力地搖一搖,他能理解我是要他堅強些。
當你還沒有力量去挑戰命運的時候,學會妥協也是一種勇敢和智慧。
因為挨著近,我讓憨子還跟我一起住,他想了想說,也好,免得兩處冒煙,劃不來。
我心里很高興他沒有別的打算。說實話,這個人的自尊心特別強,這一年來,他老覺得是在沾我的光,我擔心他找到工作後會搬到別的地方去住。如果他一走,就等于抽掉了我精神上最重要的一根支柱。
憨子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模著光潔的下巴,兩只眼楮里閃爍著熾熱的光芒,我們是親兄弟。接著他話鋒一頓,但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這房子的租金、水電什麼的我們要一人分擔一半才行。
他的心明亮澄清,我能一眼看見湖底,我馬上點頭答應,好,沒問題。
最近一段時間,翩翩陷入了極大的苦惱之中。她媽媽似乎正在給她找後爸。本來在呂叔跟娥子姐走到一起後,柳姨已經灰心喪氣了,但是在陳二姐和婆家人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轉彎後她有些動心了——她一個人挑不起這麼沉重的擔子,的確需要一個堅強的支撐。——久而久之,二姐的熱情融化了她重重冰封的顧慮,不像剛開始那樣一觸踫到這個話題就板起面孔不留情面地斷然拒絕甚至把她趕出大門,現在她對小姑子熱臉貼冷的行為有了積極的回應,時常在她的陪同下去外面約會了。
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她從媽媽漸漸對她的忽視里嗅到了隱隱的不安。她有了心事,每天放學不像以前那樣直接回家,總是一個人跑到大堤上望著江面發呆。有一次別的孩子來上補習班了她都沒回來,我著急,叫憨子帶班,自己順著大堤一路去找這丫頭。
我焦急地大聲喊著她的名字,從門口順著她平常喜歡去的地方一直找到血防所附近的楊樹林。
翩翩,翩翩,你在哪兒?快回家吧。
我的呼喚在傍晚的野曠里回蕩,沒有任何的回應。難道是我猜錯了?她沒來這里?當我準備掉頭往回走的時候,我听到樹林里傳來了嚶嚶的啜泣聲。
我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走進楊樹林。紅彤彤的太陽眼看就要墜入波光粼粼的水面,江風從頭頂刮過,吹歪了剛長出女敕葉的樹冠,在江面掀起波濤。樹林里枝條呼呼直響,我心里有些發毛,但是更擔心翩翩的安全。
嗚嗚嗚嗚,我終于看見樹林里有個女孩頭發凌亂趴在地上哭泣。
我大聲喊,翩翩!
她痛苦地抬起頭望著我,嗚嗚,哥,我的腳崴了!
我的心立刻被利刃扎了一樣疼,撲過去抱著她,你這個傻丫頭,你怎麼一個人到處亂跑啊?快讓我看看你的腳。
她的腳踝腫脹,有一片淤青,看來崴得不輕。
我把她放到地上,再扶著她坐到旁邊一個樹墩上,蹲捧著她崴傷的腳輕揉起來,我問她,你是怎麼崴的?
翩翩臉色蒼白,痛苦地咧著嘴大口喘氣,疼啊,哥,你輕點。
我停止揉捏,嚴肅地看著她,希望她如實地告訴我答案,她低下頭小聲道,走路的時候,沒注意地上有個坑,跌進去崴的。
她忽閃著大大的眼楮,蒼白的臉上還掛著淚痕,哥,我不想回家。
我不解地問她,為什麼呢?你為什麼不想回家?
她翕動著鼻翼,皺起了眉毛,我媽不想要我了!
我疑問地注視著她可憐兮兮的表情,你媽怎麼會不要你了呢?
哼,她現在整天下班不落屋,還不要我問她到哪里去了。
也許是她最近工作比較忙吧。
才不是呢,她約會去了!
你是怎麼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小姑娘氣鼓鼓的,她用淚眼朦朧的、斜視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看來我現在說什麼都安慰不了她。
沉默了一陣,我起身抱著她說,我們總不能待在這里不回去吧?你看看,天都快黑嚴實了,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