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譜 107、少女之心

作者 ︰ 楊山林

107、少女之心

「哪兒都丑!胡子毛半指長了也不刮刮;眼角上一疙瘩眼屎也不知道擦擦;臉上還長了幾個小痘痘,足有米粒兒那麼大,也不請先生治一下;帽子戴歪有半指,胳肢窩的一個扣子也扣錯了——」趙瑞低著頭,紅著臉數落著。

對一個男人觀察得如此細致,印象如此深刻,並且雞蛋里尋骨頭,找茬挑錯,賈、閻二妃都是絕頂聰慧的過來人,當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閻貴妃也不說破,笑著繼續問道︰「聰明嗎?」

「笨死了,豬頭一個!」

「哪兒笨啊?」

「哪兒都笨,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談詩說畫,雲霧地的扯閑,呆了那麼長的時間,連人家是什麼人,多大年齡,家住哪里,都不知道問問啊!笨,笨,笨死了!」

「唉喲耶,如此又丑又傻,你怎麼還和他呆在一起那麼長時間啊?」

「胡說,才一小小會兒嘛!」

「你這‘小小會兒’這麼長啊?午後到黃昏,足足一個半時辰。不是周公子被叫走,怕是還要長到半夜吧?你每次到我宮里玩,那‘會兒’還沒這半‘會兒’長,就說什麼‘唉呀喲,時間這麼久了,我還得回去做功課呢’!真個是小喜鵲,尾巴長,見了漂亮公子忘姨娘,害我在假山後站得腰酸腿疼!」閻貴妃還是逗她。

趙瑞低著頭,咬著嘴唇,滿面紅霞,心中甜蜜溢于言表,緊緊拉著娘的胳膊,撒嬌叫道︰「娘,閻姨耍笑女兒,您也不管管啊!」

賈貴妃攬著嬌女肩頭,向閻貴妃嗔道︰「你吃什麼醋啊?歡樂嫌夜短,寂寞恨長。你自己沒趣兒吸引孩子,怨哪個呀?孩子臉皮薄,你倒沒完沒了啦!」

閻貴妃綽趣道︰「這還臉皮薄呀?明知咱倆在一邊偷看著,還坐得那麼近,瞪著兩眼瞅,差半尺就踫著了頭,錯二指就挨住了手,臉皮再厚一點還不抱著——」

閻貴妃「親一口」的話還在嗓眼里,趙瑞已經捂住了她的嘴。

回到宮中,趙瑞轟開侍奉她的宮女,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書案前,回憶著剛剛過去的情景,好長時間泥塑木雕似的一動也不動,傻了似的。

她自小生活在宮中,受教的是皇家的禮儀規矩。怎麼坐怎麼走,怎麼說話拿腔捏調,表現高雅嚴肅;怎麼管理奴僕,怎麼使喚下屬;如何恩威並施,讓奴才尊敬佩服;什麼級別見什麼禮,用什麼稱呼;什麼場合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別尊卑,定上下,無處不在,無時不有!

那是一種程式化的呆板生活,長日久,習慣自然,趙瑞在外人面前也就養成了一派莊重嚴肅的皇家程式化的貴族風度。她在人前想笑不敢笑,想哭不敢哭,只是用禮儀規矩嚴格約束,尤其是見了前來拜訪的皇親或重臣們家的男孩子,更是一派高傲的公主氣派,嚇得那些平時在街市上橫行無忌的浪蕩公子一個個畢恭畢敬,一臉諂媚,甚至磕頭如搗蒜。她享受的是奴才對主子敬奉的快感,哪還會有半點男女之間的異樣感受?

周震炎生長在民間,本就純樸,加上他不知趙瑞是誰,還以為是串門的一般官宦或富家小姐,心中沒有任何拘束,當然言行毫無做作,表現出一種趙瑞不曾見過的樸實大方,瀟灑風流。

趙瑞不明這些理兒,只感到在丁府花園與周震炎相處的一個多時辰,是有生以來最刺激最有趣最輕松最快樂的時刻。周震炎看著是那麼順眼,與他在一起是那麼地輕松,那麼地愉快。她覺得當時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尊貴的公主,就像一個生活在孤島的孩子遇見了來自外界的游客一樣,覺得新鮮而又好奇,不斷地提出一些幼稚而又簡單的問題。

「我真是蠢!一直對聯賦詩才好,那是我的強項,不會出丑的!怎麼說著說著就傻了,竟然問他西瓜是結在樹上嗎?大海有幾個西湖大?他一定會笑我是個傻瓜!真是笨死了,簡直是個白痴!」

趙瑞回憶著剛剛的情景,總覺得自己丟了丑,後悔得不得了。

她覺得自己缺乏社會常識,帶貼身宮女小桔子到藏書閣找了很多關于地理、工業、農業的書籍,不分晝夜地拼命惡補,並且向那些出身鄉下的宮女和太監們請教。「哼,再次見面,我要讓他刮目相看!」

愛情是什麼,趙瑞想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有生以來從沒有被一個男人如此騷擾,並且過後多竟然還如此刻骨銘心地記掛著。

夜晚,她總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竟然心猿意馬肆意奔馳,怎麼也睡不著。

她想念周震炎,想他深沉而又不呆板的神態,想他博學而又不酸腐的風度,想他低沉的嗓音,想他烏黑的頭發,想他臥蠶似的濃眉,想他機智的妙對,甚至想到他臉上那幾顆米粒兒大小的青春痘痘——每憶起一點,就增加一份慌亂,覺得有些呼吸急促。

我喜歡他什麼?具體是哪一點,她想不明白,可就是心中掛牽著。

她急切地等待著父母的進一步回復,可是,一晃半月過去了,她與周震炎的婚事竟然連一點信息也沒有。

在此之前,對于她的婚事,父母是主動的,熱情的,熱情得讓趙瑞心煩,但趙瑞怎麼也想不明白,她的熱勁兒上來了,父母卻三伏轉嚴冬,突然冷了下來。

一連多,此事沒人提起,趙瑞便有些急了。

她耐不住向母親探問︰「娘,那個周公子還在京城住嗎?」

「房子那麼貴,他怎麼住得起!」賈貴妃淡淡地說。

「他不是狀元嗎?怎麼不給差遣?有了差遣,不就可以讓戶部給房子了嗎?」趙瑞追問著。

「京城沒位置,差遣也是到很遠的偏僻地方!」賈貴妃隨口敷衍著。

「要讓他去哪里?」趙瑞有些急了。

「這是吏部的事,娘怎麼會知道?」賈貴妃更不耐煩,口氣明顯加入了斥責的成份。

趙瑞清楚地記得娘那在丁府花園的話︰「只要你同意,這駙馬就算選定了,可不能反悔喲!」

可她沒有反悔,娘卻好像把這事當了夢,醒來就完了似的。可它不是夢啊,涼亭的對聯、詩句她都清楚地記得,並且都憑著自己超強的記憶記錄了下來。這怎麼能是夢呢?

趙瑞生了氣︰「娘,你這是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賈貴妃好像還是不明白似的。

「我和周公子的事呀!」

「和他什麼事呀?不就是在一起對了兩副聯、和了兩首詩嗎?還在記著呀?想施展才華,過幾娘給你在京城舉行一次楹聯大賽、詩詞大賽,讓你好好展現才華,奪個魁首——」

「我說的是我和他的婚事!」在娘面前,趙瑞顧不得講究什麼少女的矜持,大膽直提出來。

「噢,這個?娘和你閻姨給你開個玩笑,你怎麼還在記著呀?一個鄉下孩子,土里土氣的,只不過會謅幾首歪詩,怎麼能配得上我大宋的高貴公主?今後不要提他了!」

「‘他是新科狀元,真正的千里挑一!’這是你那說的,怎麼又變成了‘土里土氣的鄉下孩子’?這出入也太大了吧!」趙瑞發起火來,大聲叫道。

「你吼什麼?下男孩都死光了,就剩了一個周震炎?這個不行,咱再挑!三條腿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多的是?你是公主,要有公主的風範!」

「娘昏了,娘傻了!娘自食其言不講誠信,娘胡攪蠻纏不論理!」趙瑞只能這樣解釋。她轉身跑出娘的寢宮,直接去找父親。

父親不像娘那麼嚴厲,只是和藹地勸她︰「瑞兒,父親是皇帝,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朝廷的方方面面,關系著國家的長治久安,你要體諒父親的難處!」

她覺得父親的話很怪︰「父親,我的婚事是我的幸福,與朝廷什麼關系?」

「你是公主,婚事也是國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趙瑞再要爭辯,父親便不是答非所問,支乎應付;就是把話題岔開,再不往下交談;再纏下去,便也像母親一樣變了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婚嫁的規矩!你是下姑娘典範,如此任性,成什麼體統?還讓我如何統馭群臣,管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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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曾說過,讓她面試周震炎,父親是同意的。為什麼自己滿意了,他們反而都自食其言?」

趙瑞如墜雲霧之中,怎麼也想不清楚。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鬧來的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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