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果身罵賊
120、果身罵賊
鄧若水，字平仲，隆州井研人。他博通經史，卻是個不通官場潛規則，只認死理，不會變通，並且軟硬不吃，死活不怕的別倔楞。
當年，吳曦勾結金人叛亂，自稱「蜀王」，聲勢浩大，鄰近州縣無人敢抗，官員們都龜縮城中，等待朝廷大軍。井研知縣本為吳曦一黨，爭先與吳曦呼應，樹起叛旗。鄧若水氣不憤，便要起兵前去征討。
那時候他還只是個秀才，還沒進入官圈；家庭不是巨富，在當地沒有勢力人緣；自己不會武功，也不像宋江、劉備那樣結交有武功高強的江湖朋友，誰人跟他送命？
他到鄰縣聯系借兵，身份太低，知縣避而不見；去找書院教諭，教諭訓他管得太寬；去找當地保長，保長給他個閉門羹；聯系村里民眾，大家都笑他發瘋。他招集不來人馬，便夜間殺雞盟誓，向家中一個僕人說︰「吳曦勾結金人，叛我大宋，馮濤認賊作父，甘當漢奸，無恥之極！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明日去拜那個反叛的馮濤，你懷揣利刃跟我身邊，待我與他見面時，看我暗號，動手殺他！」
僕人見他光桿司令一個，想到他自己連百多斤的糧袋也扛不起來，讓他殺個雞子他搏斗半天，被撓一手血，最終還是給跑了；且又不會撒豆成兵的魔法，又沒有捆仙繩、照妖鏡之類法寶，哪肯跟他送命？嘴上假裝答應，半夜里到茅房灑尿，翻院牆溜了。
他大清早爬起來準備出發，找不到他那一個「將士」，自己便找一把鈍砍柴刀，掖在褲腰里，奔到縣城，大聲喊叫︰「書生鄧若水拜見馮濤！」
「大膽，竟敢直呼大人名諱？」
「他原來是大宋知縣，如今投了金人，誰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不叫他名字叫什麼？」
「你想干什麼？」
「我有三策呈奉，關系他前途命運！晚恐不及，快開城門，放我進去相見！」
城頭軍兵見他提名道姓，大大咧咧，只得飛報馮濤。馮濤正招兵買馬，籠絡人心，準備借此動亂立個大功，弄個「金國」大官，听說有書生前來獻策，喜出望外，忙讓軍兵放他進城，請到衙中。
鄧若水走進衙中，見到馮濤，不僅不跪，連抱一抱拳的平民禮節也沒有，只是昂首挺立，冷冷笑著。
馮濤問道︰「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不知你什麼身份，如何用禮？」鄧若水冷冷回道。
「井研太爺，你不知道嗎？」馮濤說。
「那是大宋官職，理該作廢！好女不嫁二男，當官豈能雙重國藉？」鄧若水昂首駁斥。
馮濤原是草寇出身，武功高強，手下又有一班江湖朋友。他原靠打家劫舍為生，見當官發財更快，且少受許多奔波勞碌之苦，便黑道改白道，投到吳曦門下，通過吳曦牽線搭橋，用巨款買了個縣官。
錢總嫌少，官總嫌小。雖說馮濤在任上撈錢不擇手段，豢賊分肥、縱賊殃民、需索事主、妄拿平民、私刑吊拷、囑賊誣指、私起贓物、侵剝盜贓、拆遷罰款，已經腰纏萬貫，比當強盜撈錢還快還多，但還是覺得權太小，發財太慢，整天心里蛆拱似的難受。
吳曦投靠金人，得封蜀王，他也及時緊跟，得了個「預備節度使」職稱。雖說還沒經金朝主子正式頒發官告，吳曦卻已把它當成真的一樣。此刻听鄧若水如此反問，心中不僅不怒，反倒有一股得意之情涌上心頭。他哈哈笑說道︰「有見識，有見識！說得在理，說得在理！我現在已是大金國節度，一方諸侯，知縣算什麼東西？不過官場小芝麻粒兒！怎麼能還用原職稱呼，自貶身份？」馮濤說罷，向堂上諸吏揮手令道︰「從現在起，他媽的一律給我改口，叫節帥老爺，听到沒有？」
「听到了！帥爺好！帥爺辛苦！」堂下齊刷刷蹶起一片。
鄧若水一臉輕蔑，還是站那柱子似的，連腰也沒哈一下。
「你怎麼還不跪拜？難道有意輕蔑本帥嗎？」馮濤怒喝道。
「書生寡聞，不懂金國禮節！」
馮濤一怔，撓頭想想，也不知道金國禮節是什麼樣式，只得糊涂作罷︰「好好，算球了！你有什麼妙計，請講吧！」
鄧若水說道︰「此乃絕密，請屏退左右！」
馮濤揮手讓左右退下，鄧若水方才說道︰「你認賊作父，反叛大宋，難道不怕禍滅九族嗎？」
馮濤道︰「鄧先生不必擔心！吳曦精兵十萬，驍將百員，又有大金當靠山，怕他娘的鳥啊？吳曦榮登蜀王寶座，我就是一方諸侯，你跟著我干，我保你混個知縣、知府當當！」
「你甘當漢奸，不怕落萬世罵名？」
「人不為已，天誅地滅，撈錢享受是正道，管他誰罵干什麼？何況，自古以來亂世出英雄，他趙宋太祖趙匡胤不就是發動陳橋兵變，方才黃袍加身的麼？」
「如此說，你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鄧若水厲聲問道。
馮濤覺得不對味兒，問道︰「你什麼意思？你不是來給我獻策的嗎？」
「是啊！」
「說呀，打球什麼嘴官司？」
「好，我就獻上救你三策！一，懸崖勒馬，反戈一擊。你與我聯手，組織死士，打進虎穴，誅殺吳曦，此可保你立功贖罪，照做縣官！」
「二呢？」
「你若顧忌與吳曦私交，可辭官遠遁，隱居種田，此為保命之中策！」
「下策呢？」
「你自裁了斷，可保自己名節，可保家人平安！」
「還有嗎？」
「若三策不用，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哪條路？」
「黃泉路！」鄧若水邊說邊從褲腰拔出砍柴刀，向馮濤頭上砍去。
馮濤見鄧若水掏出了刀子，驚呆了。
他草冠出身，武功不弱，若來的是個雄壯漢子，心存警惕，反應正常，伸手抓住鄧若水手腕，輕輕一卷，便能把刀子奪下。可他打開初便把鄧若水看扁了，以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除了玩迂玩酸，耍耍嘴皮子，別無能力，壓根就沒一點防範。此刻，鄧若水突然掏出刀子就砍，他心中一驚，暗自叫道︰「糟，看走眼了！原來是個高手！」
他以為敢只身進入城內，對他行刺，一定是武功不凡，嚇得帶椅子向後一仰，滾在地上，爬起來就跑。
「來人，有刺客！」
「上啊上啊，抓住他！」
馮濤一面跑，一面叫喊，眾待衛忽啦啦涌到門口，齊聲咋呼，就是沒一人敢上前。
敢獨身虎穴行刺，武功能會低嗎，主子武藝高強，被攆得在房里亂轉，自己上去不是送死嗎？眾侍衛都這樣想，誰個爭著送命？
「長得三根筋挑著一個頭，不像有武功啊？」有人疑惑。
「內功深厚，不一定形體就壯！」有人駁斥說。
「下腳那麼重，身子還亂搖晃？不像有內功啊？」有人說。
「故意迷惑人的，莫上當！」
「說不定有什麼絕招？」
「可能會什麼魔法！」
「也可能有什麼法寶！」
……
鄧若水提著個鈍砍柴刀追著馮濤，在大堂上轉來轉去，沒踫住馮濤一根毫毛，自己卻累得喘不過氣來。眾侍衛還是縮手縮腳，不敢上前。直到鄧若水兩腿發軟，絆著一個磚角自己栽倒，眾侍衛還不敢確定他是不是使詐，找了根長竹竿捅了半天，見他確實不會武功，身上也沒有什麼法寶，方才上前將他捆了起來。
馮濤上前狠踢鄧若水一腳，奚落道︰「我操，我還當你是武林高手，鬧半天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 筋。就這，還敢來殺我，真是活夠了！」
鄧若水被捆得手腳不能動彈，仍然罵聲不斷︰「老子就是要讓你知道，我大宋至死不當漢奸的多的是。殺了我一個，還有後來人。漢奸賣國賊，人人得而誅之，你活不了幾天！老子死了重如泰山，英名千古，你死了狗屎一灘，萬世罵名！」
馮濤大笑道︰「哈哈，你想當個忠君英雄，成名天下，休想！」轉臉向手下令道︰「此類迂儒，直腸一根，要死理要面子就是不要命，殺了他，壞我聲譽，成他英名，我偏不讓他如願！把他褲子扒了，涂成花臉，抬出城去！」
眾軍兵一涌上前，七手八腳把鄧若水扒了個光，臉上涂了大花臉，抬出大堂，扔到了城外。
鄧若水光著站在護城河邊，一口一個「漢奸」，一口一個「賣國賊」，罵得啞了嗓子，城上軍兵仍然是喝酒劃拳，哈哈大笑，故意氣他。
他見對方毫不在乎，只得長嘆一聲，找野草編了個簾子，遮著回了家。
就這本事，他還要單人匹馬去殺吳曦，半途上听說武曦已經被誅，方才作罷。
人們都笑他傻，笑他 ，笑他狂，送他個外號叫鄧別倔。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迂儒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