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鬢影,人比花嬌,園子里牡丹傾城,美人傾國,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花香誘人,有巧笑倩兮的娘子正俯身輕嗅;花木繁盛,有嬌俏動人的娘子正旋轉優雅的身姿在花間跳舞;還有羞澀矜持的娘子,正團扇遮面,掩齒嬌笑,和幾個小姐妹談論著琴棋書畫等雅趣之事。
奉珠在眾娘子之間招呼,游刃有余,大方得體。
「這個元娘怎得還不來?我這都要忙不過來了。熱死我了,使點勁扇。」站在小竹林里,指揮著彩棋使勁搖動團扇。
「娘子這般如何,好些了嗎?」彩棋听了命令,用上大力氣扇動,鼓動的奉珠的頭發都飛揚起來遮擋眼楮了。
「往下往下,別對著我的頭。我身上熱,不是腦袋熱。」奉珠急急道。
「哦哦,好。」彩棋趕忙對著奉珠的背使勁的扇風。
「這就對了,總算舒爽些。」奉珠自己拿帕子擦擦額頭上的汗珠,仔細瞅著園子門口有人來否。
一會兒,便見一身紅裙的永安進了門,一進門瞅了一圈看見奉珠,就直奔過來。
一甩小紅鞭子便道︰「困死我了,給我找地睡覺去。」也不管奉珠如何,她自己一頭就扎進奉珠的臥室,看見床就躺下了。
「你這人,好沒臉皮。」奉珠急忙忙追進來,拉扯著永安的胳膊要把她拉起來,「我的床可不是給你睡的,你給我一邊玩去。」
「憑什麼,杜元娘能睡得,我怎就睡不得了,我就睡你這兒,你拉我我也不起來。別以為就你們倆好,哼。」永安推開奉珠,自己往床里側一滾,當真不管外面人如何,自己到先找了這麼一個高床軟臥,美滋滋睡了。
「我和元娘好,又不和你好,你還是我死對頭呢。起來,起來,怎麼不去騷擾你的韓王爺了,到來我這里找麻煩干什麼。」奉珠掐腰不滿的瞪著永安的背影。
「我找他干嘛,你都不去纏著他了,一點趣味都沒有。」永安翻過身來對著奉珠,笑吟吟道︰「細細算來,那還是我親舅舅呢,我可不敢大逆不道,背德喪倫。」
奉珠柳眉都要豎起來了,「合著你就是專門和我過不去的?!你這個壞娘子,看我不教訓你一頓。」
「那是,看著你高興我就不高興,你要是喜歡他,他就是我舅舅,那我也得喜歡著玩玩。生氣吧生氣吧,我就愛看你生氣。」永安看到奉珠氣得要跳腳,在床上各種打滾興奮。
奉珠在牆上拔下根孔雀毛,跳上床,便去拉扯永安的外衫,只把那毛刺刺的孔雀毛往永安咯吱窩里撓,還道︰「我讓你壞,讓你壞。我還當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六親不認的,沒想到你還知道人家是你舅舅啊,當初可嚇我和元娘一大跳。」
永安哈哈大笑,推搡著,嘴上就是不求饒。
「元娘更是一個胡鬧的,要不是那天我在東市遇上無賴,她還要綁了某人先扔到我床上再扔到你床上去呢,我就沒見過你們兩個這樣的。某人怎麼說也是個王爵,由得你們混鬧。一狀告到聖上那里,有的你們苦頭吃。」
「這怕什麼,不過是嘴頭上說說而已,又沒真怎樣。咱們又沒青天白日的怎樣他,就算當初,你追著他時,做的也很隱秘,我就更不用提了,只在你們面前叫囂叫囂,知道的也就咱們幾個和我那個舅舅自己罷了,不過和他玩玩。什麼東市,什麼綁到我床上,給我說清楚點,還有我不知道的?你們倆又干什麼了,我也要玩。」永安听了不但不害羞,還緊追著問。
「沒有,我們什麼都沒干。再說了,就算干了,也不干你什麼事,你想躺就躺吧,我不管你,瞧著等你走了,我就把床上東西都扔了。」
永安把孔雀毛找出來,扔在奉珠身上,狠狠道︰「你想扔就扔,你這次要是扔了,我就天天來睡你的床,我看你能扔多少去。」
「你可比無賴還無賴了!」奉珠哼一聲,「我還要招呼外面人,不和你說了,你自己玩吧。」
「我在這睡覺,你莫領了別人進來打擾我,反正我脾氣不好,惹惱了我,誰進來我抽誰。」永安眼楮一閉,被子一蓋,蒙頭大睡。
奉珠不放心她,便拉拉被子問道︰「我看你眼下青影重重的,你昨晚干什麼去了。」
「被捉奸和捉奸去了,那些腌事,和你又有什麼關系。滾滾,我困死了。」永安不耐煩的打掉奉珠的手,擁著被子,滾到里面去了。
奉珠又是生氣她這態度又是憐惜她,跺跺腳出去了,邊走邊嘟囔︰「餓死你算了,我不會讓人給你送吃的來的。」
奉珠的牡丹花好,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因了這個名頭也舉辦過多次的宴會,各家娘子也基本都知道,玩賞花可以,萬不可無故損壞,可到底是有那沒有眼色的,見著花朵討喜,便想掐下一朵來戴在頭上。
別處都是歡聲笑語,熱熱鬧鬧的,只遺珠這個院子偏僻冷清,她正被禁足中,守門的婆子奉命看守,縱然前頭熱鬧,她也不敢隨意出走,只好罵咧咧說些難听的話,讓遺珠難堪。
遺珠冷笑忍了,陪著笑臉給她送上一壺清酒,一碟瓜子,她今日就是等人來著,不先放倒了這個耳報神,她如何安心、省心。
這個簡陋的院子里,除了已經能下地走路的江氏,門口看守的婆子,只有她一個主子。
她到底是把盧氏得罪狠了,撤了她的服侍丫頭,重刑墨香,賣了茶香,每頓飯食皆是清粥豆腐,她已有三日不見葷腥,吃不飽,穿不暖,她恨的扎盧氏小人也不見效果。
「以為這般我就沒有辦法了嗎?」站在清寂的院子里,她陰測測的冷哼。
這時听見敲門聲,遺珠一喜,立馬踢開已經醉死過去的婆子打開門,看見日思夜想的閨中密友,她一把抓住段風荷的手便埋怨道︰「你如何才來?」
「怎得,嫌我來晚了,那我走便是。」段風荷說罷便要抬腳走人。
「你可饒了我。進來坐。」遺珠拉著段風荷到了偏房。
「你這院子,只你的臥室還能見人,怎拉我到這里。」段風荷嫌惡的道。
「我房里有江氏在,我們不好說話,你就委屈這一會兒吧。」
「我先問你,你給我的藥沒問題吧,為什麼我吃了之後,那麼疼。」遺珠把這事一直鯁在心里,不問一問她不放心。
段風荷听了,便當即冷下臉道︰「你若是不信我,往後咱們再也不來往就是。如此關系厲害的藥,我如何能隨意敷衍你。自然是把它當個重中之重來辦的。」
遺珠這才放下心,感激道︰「我想著也是。就是當時吃下去之後,過了一會兒我是真疼,我就覺得骨頭縫里有人拿了繡花針一直在戳刺一般,那種疼,我一輩子也不想經歷第二次。至今說起來,我還渾身冒冷汗。」
段風荷便笑著道︰「你這傻子,那種藥吃了如何能不疼,你想想,是要把自己肚子里的一塊肉硬生生打下來,如何不疼,不疼才是真的害了你。」
遺珠痛苦的點點頭︰「不要說了,到底是我對不起這個孩子。我這幾日每天晚上都做夢,夢里一個血粼粼的孩子開口叫我娘,讓我下去陪他。你看看我的眼楮,是不是都浮腫了。」
遺珠想了想,羞囧了一張臉又悄悄的道︰「我、我下面扔是淅淅瀝瀝的見紅,你說我是不是要死了,這讓我如何是好呢。我心里很害怕。」
段風荷听了驚的微微張大嘴,可卻一點都不心虛,仍然道︰「我給你的藥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這可如何是好,我們女子這種病,怎好拿出去說給那些大夫听,羞也羞死了,少不得你要忍著些了,不然你便去求了你嫡母讓她給你到宮中太醫院找醫婆。」
「我便是要問問你,這種情況是正常的還是怎得?」遺珠病急亂投醫道。
「瞧你問的,這種事情我如何知道呢。你倒是可以問問你那個生母,畢竟是生過孩子的,定能知道一二的。」段風荷羞囧道。
「我不想問她,我的事情她只知一二。若讓她知道了全部,定又要嗦。她膽子小,如何能成大事。反倒是拖我後腿。」遺珠眼眶微紅,拉著段風荷的手道︰
「你是知道我的,我們倆同病相連,我有什麼事也不大瞞你,但凡她能聰明些,鑽營些,討好阿爹,我如何會落得這般辛苦。別人家的庶女,有生母都會為自己女兒打算,她倒好,整日縮在烏龜殼里,只要盧氏不糟蹋她,她就謝天謝地了。」
段風荷听了頗為同情的拍拍遺珠的手,也拿帕子抿抿眼角道︰
「你還有一個生母,我卻連自己的母親是個什麼模樣都不知道的。我的嫡母是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我總是小心謹慎的服侍她,生怕有一點錯處被她拿捏了弄死我,我這般的處境,比你又好到哪里去,甚至還不如你。你那個嫡姐雖然刁蠻,可至少不會揮鞭子亂抽人吧,永安縣主卻不同,她整日神神叨叨的,慣常作弄我,我若惹了她,她一點姐妹情都不會念,鞭子劈頭蓋臉就能打下來。」
說罷,段風荷感念身世淒苦,遺珠也是悲痛莫名,竟是抱頭相互憐惜著痛哭起來。
「莫哭了。我們如何能讓她們看笑話去。少不得要為自己打算罷了。」遺珠抹抹眼淚,拿帕子給段風荷擦了淚,如是道。
「就是這個道理。總不能出身上差了她們一截,往後嫁了人,夫婿也要差了她們的夫婿一大截。處處矮她們一頭。」段風荷整整儀容,冷靜道。
「我便是不甘心的。」遺珠定然道。
兩人眉目相接,一個眼楮嫵媚漂亮,一個面容清麗,一時之間情意綿綿,友誼長存。
相互握住手,靜靜平復了心緒,遺珠便道︰「借了王爺的暗衛傳消息給你,便是想讓你幫這宴會添一把火。我現在是不能動的,盧氏和房奉珠就等著捉住我的把柄,好把我隨意處置了。你听听外頭。」遺珠冷笑。
「她們倒是個個快活的,而我呢,卻被囚禁在這偏僻簡陋的一個角落里,無人問津。如何能讓她們如願。我雖被禁了足,可江氏沒有,我讓她出去打听了一二,又自己思忖猜測,這宴會的目的便昭然若揭,我那個二哥不是還沒有正妻嗎,我那個大嫂不是討不得盧氏的歡心嗎,這樣一想,她們想干什麼就一清二楚了。」
「你想我如何做?我一個客人如何幫得了你。」段風荷並不想攙和太深,因而婉言推月兌。
「便是讓你動動嘴皮子罷了。她們之間素來有嫌隙,我又听說盧氏奪了她的女兒去教養,就她那個小氣記仇的性子,還不恨死了盧氏,你便如此……」遺珠在段風荷耳邊簡略說了。
「傷不得她們皮毛。」段風荷蹙眉嫌棄。
「只能如此。」遺珠攪動帕子,不安道。「你不知道,原來我阿爹竟是派人監視我的。」她便把從郝叔那里得到的消息和段風荷說了。
段風荷听了便捂了唇呵呵嬌笑,說遺珠好騙,道︰「你真以為你爹一個堂堂國公爺,又是首輔宰相,整日沒事干就管你們後院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嗎?」
「這話如何說得?」遺珠忙問。
「你也不想想一個國家有多少事等著他處理,當官的哪一個又不是把心思放在仕途官宦上,分給後院的心思有十分又一也便不錯了。你呀,是被你爹那一番作態給嚇住了。你細心想想,你們家那個郝總管是個多嘴多舌的人嗎?還不是你爹授意的?」
遺珠听了當即懊悔道︰「原來是敲山震虎之計,好讓我方寸大亂!」
「可不就是。國公爺到底不愧世人贈他一個‘房謀杜斷’,說句大不敬的話,是個老狐狸。你這只小狐狸,如何能算計的過他呢。你們那計策,用的迂回隱蔽,根本被人抓不到真實把柄,盧氏若想拿住你,便只能迫你自己承認。如此看來,你那嫡母,也是個不省心的。你仔細些。」段風荷緩緩道出自己的想法。
「還是你想的透。我竟一時被震懾住了。經你一說,我這才回過味兒來。」遺珠後悔不跌。「她們壓根沒給我留退路,那日,我若不承認,她們就要把江氏在我的面前打死了,她是我生母,我如何能眼睜睜看她因我而死,我便是連牲畜都不如了。好一個狠毒的嫡母,她是要逼死我的。而我一旦承認,我在阿爹心里的德行便是一落千丈,往後她若想整治我便容易了。她們母女竟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不給我留活路的!」遺珠恨的扯斷了自己的小拇指指甲,頓時流出血來。
「你看看你,做什麼傷害自己。」段風荷忙拿帕子給她包了。「你是當局者迷,想明白,咱們再想其他法子,這不就行了。」
「你不知,當听到阿爹也是關心我的時候,我心里是高興的。可現在,經你一說,我又覺得阿爹是完全忽略我的,他明明不清楚我的處境,卻非要用這種愛護我的話,來引誘我承認,讓我情何以堪。」遺珠流淚悲傷道。
段風荷嘆息一聲,可憐她道︰「這後院事便只是女人的事,那些男人如何能懂。那個總管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怎會胡亂相信人呢。自己也不想想。」
「郝總管一直是阿爹的人,我以為他一定不會和盧氏串通的。」遺珠懊惱欲死。
「你卻忘了,你爹會親自出馬。百密一疏。如今,先好好想想怎樣挽回你阿爹的心吧。畢竟,當家人還是國公爺,盧氏也听國公爺的。」
「我懂了。」遺珠點點頭。「你去吧。別在我這里呆太久,讓人起疑就不好了。」
峰回路轉,讓遺珠坐在那里怔怔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房府的牡丹宴,元娘本是早早就該到的,誰知她卻想著給奉珠帶些好玩的東西去,便趁著宴會尚為開始去東市逛逛,翻找些有趣的玩意。
到還真讓她找到了,是在一個小商販攤子上,賣陶瓷的,元娘看中的就是一套十個憨態可掬的小老虎,神態各異,顏色瓷白晶亮,模起來手感光滑如鏡,定能得奉珠一笑開懷。
眼見時辰不早了,元娘把十個小老虎用一個漂亮的小匣子裝了抱在懷里,騎上馬就往國公府趕去。
房公並遺直坐的馬車緩緩進了崇仁坊。
「爹請放心,兒子為官也有五年了,該知道的忌諱都已是知道了的。」遺直保證道。
「這般還差不多。你欠缺打磨,讓爹好好想想,再給你安排。你和遺愛性子南轅北轍,怎麼就不中和一下呢。他倒是靈活了,一副心思全不知放到哪里。」房公搖搖頭,「還是你娘想的周道,就該早早給他娶了親,找個能管得著他的。這男人吶,成了家就知道上進了。」
遺直不好說什麼,就轉過臉盯著別處看。
「吁——」駕車的僕人驚慌扯動馬韁繩,這時便見後面猛地竄出來一匹棗紅色的馬,馬上不是元娘又是誰。
馬車一陣晃動,遺直扶穩房公,頓生惱意,打開車馬出來便訓斥道︰「阿四,你怎麼駕車的!」
「大郎君,是、是後面那位小娘子猛的竄上來,驚了咱們的馬。」僕人驚慌道。
「哪里來的小娘子,這般無禮!」遺直濃眉皺起,一臉嚴肅。
竄上來之後,元娘見馬車上的標志知道是房府里的,又見這車老氣沉沉,透著那麼一股子迂腐味兒,和她爹的那一輛一般無二,便知這是下朝回來的房公等人,便趕緊下馬賠罪道︰「是兒不懂禮數,多有冒犯,還望國公爺見諒。」
遺直抬眸望去,見竟是一個一身胡服青衣的美貌小娘子,他並不知如何同一個女子說話,縱然是奉珠,他也是送些禮物過去表表心意的,便也已放低了聲音,免得驚嚇了人家,道︰「街巷縱馬很危險,以後莫做了。」
元娘不是那等見了郎君便不敢抬頭的人,她當下便抬起臉來,大大方方的看遺直,這是奉珠的大哥,來房府次數多了,倒是見過那麼一兩面,以前真沒仔細打量過,如今一看,他眉如黛,眼如星,高鼻薄唇,額頭輕輕蹙起,眉心有兩道豎起的褶子,渾身透著一股子威嚴耿直的味兒,便玩笑道︰「我見過你,你是奉珠的大哥,怎麼,大郎君不識得我嗎?」
「這……你是……」遺直心思從沒放在上,對于自己妹妹的閨友更是避讓再三,如何正經打量過元娘。
今日一看這位娘子,身姿頎長窈窕,膚色白皙如玉,花容月貌,眉眼之間英氣勃勃,透著野性,便先不自在起來,便拱手作揖返回車內。
房公在車里听的好笑,便道了一聲︰「是元娘吧,得了,大水沖了龍王廟,先家里去再說其他。」
「是的,世伯。您先請。」元娘便笑著應道。
房公點點頭,又道了聲︰「你爹待會兒也來。」
「嗯。」元娘答了一聲,見著馬車先走了,她這才又翻身上馬,噠噠的在後面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