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中百花爭艷,白的如雲,紅的如火,紫的如煙,黃的如緞,看的人眼花繚亂的。紛紛稱贊奉珠養的花兒好,但無人提及掐那麼一朵下來戴在頭上,或者索要那麼一盆回去的事,只因皆知道奉珠的脾氣,愛花成痴,如何肯讓人傷害。
但杜氏的親戚卻不同,往年也不見杜氏母家有什麼人來,今年冷不丁來了一幫子夫人娘子,奉珠都不知誰是誰,七大姑八大姨,七嘴八舌,亂七八糟。
若早知不請自來了這麼些人,奉珠如何也不會讓這些人進家門的。
到不是欺負人家家貧,而是真真沒有教養,一個個的都好像是鄉巴佬,沒見過世面。
奈何是大嫂家的親戚,總不能當著那麼多貴客的面就和嫂子爭吵,便暫且忍讓,想著,等送走了客人,再算賬不遲。
誰知,杜氏舅舅家有一表妹,名翠娘,涂脂抹粉重重看不清本來面貌,穿著搭配混亂,看起來像個綢緞堆成的衣裳,這也便算了,到底不是自己家里的人,親戚而已,但她千不該萬不該,瞅著別人頭上都有那麼兩只金釵玉飾,只她頭上唯有一根桃木簪子,她便覺得過不去,掐了奉珠一朵黃色薔薇狀的雲錦黃衫戴在頭上。
她倒是自覺戴上這花之後,美貌有所提高,更有那壞心眼的娘子,夸了她幾句,並告訴她,讓她到奉珠面前轉幾圈,讓奉珠也看看她的花有多好。
她果真上當,喜滋滋喊著奉珠姐姐,讓奉珠評價。
奉珠一看,還給她評價,沒當場扇她一耳刮子,那是奉珠涵養好,便見奉珠抬手就把那朵雲錦黃山從翠娘頭上摘了下來摔在她臉上,想開口說她兩句,又想自己今日是東道主,沒得丟丑,便不欲和她一般見識,抬腳就想走。
誰知這翠娘卻是一個胡攪蠻纏的性子,被人打了臉,當場便哭鬧起來,大張著自己尖長的指甲要去劃花奉珠的臉。
奉珠身後跟著的彩棋自是盡心護著,捉了翠娘兩只手不讓她撒潑。
「你快讓我打還回去,要不然我和你沒完。」她還猶自認不清形勢,蹦著跳著要去傷奉珠臉面。
奉珠如何還能忍,抬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
一巴掌還不夠,反手回來又是一巴掌。
「啊——你打我,了不得了,國公府娘子欺負人了,表姐快來啊,你小姑子欺負我了。」
「你給我閉嘴!」奉珠打完了,雖然手疼,但卻覺得消氣。想著,你那表姐我打不得,還收拾不了一個你,還不知你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出來的親戚呢,拐了十八彎的親戚,素不相識,都還不如一個鄰居。
稍稍解了恨,奉珠便道︰「賞花賞花,便是一個賞字,如何由得你隨意損壞,若來賞花的嬌客都似你這般,那我這一場牡丹宴下來,我的牡丹豈不是全成了殘枝敗葉。」
「賞花就賞花,我掐一朵怎麼了,你有那麼多花,給我一朵你能死嗎,我戴一戴便還給你,有什麼了不起,你憑什麼打我,我娘都沒動我一個指頭。」覺得自己兩個腮幫子火辣辣的疼,她便嚎哭喊娘,吵鬧不休。
奉珠此時正在外頭花園里陪著眾位娘子賞花,這番卻驚動了那些夫人們,引得盧氏忙往這邊來。
便先責怪奉珠道︰「你是如何招呼的客人,一點禮數都沒有了!」
那翠娘的娘,吳夫人見自己閨女吃虧,更是不依不饒,拉著杜氏要說法,說話難听,和那個翠娘竟是相同的想法,非要翠娘再打還回去才能罷休。盧氏听了便先瞪了杜氏一眼。
「這位夫人,您是?」杜元娘的母親,萊國公夫人細細瞅了這婦人一眼,並沒有在往常的宴會上見過,便多了句嘴問了一聲。
「我是她們家正經親戚,我佷女就是這府里的大少夫人,就是她。」這個吳夫人不報自己家門,直說自己是正經親戚。
杜氏尷尬的笑笑,給盧氏賠罪道︰「這是我舅母。這是我表妹翠娘。」杜氏把翠娘從彩棋手里拽出來,當即便道︰「你如何惹惱了奉珠,還不快給她賠罪。誰對誰錯,你什麼身份,她什麼身份,一點眼力界都沒有。」
奉珠听了便道︰「到沒什麼大事,開始她摘了我的花戴在頭上,我想著摘也就摘了,讓她下不為例也就罷了,可她倒好,撲上來就要抓我的臉,我這才讓彩棋縛了她的手臂。是奉珠的不是,不該如此對待客人。」
萊國公夫人拉著奉珠的手到一邊去,安慰道︰「莫和她一般見識,誰人不知,賞花宴便是賞花,哪里能不經過主人家同意,隨意采摘的道理。莫要傷心了,我們元娘呢,往常見你們老是黏糊在一起,今兒個怎麼不見她和你在一起。」
眾位夫人點點頭,皆道,原來如此。見這對母女的一身打扮,便都沒放在心上。
「我也不知,找了她好大一會兒了。」奉珠回道。
「她胡說,是她把花摔在我臉上,我才抓她的。她還打了我兩巴掌,我不管,我一定要打還回去。」說著話便要撲倒奉珠身上去報仇。
盧氏見鬧的實在不成樣子,便笑著先請了高密公主並長孫皇後的嫂子,趙國公夫人,往回廊上去,道︰「我府上得了一樣新鮮果品,我們奉珠給它取名黃金蜜,公主,夫人且去嘗嘗,我自己吃了都是欲罷不能的,不知公主喜歡不喜歡。」
「真有那般好?那我到真要嘗嘗去。」暗地里讓萊國公幫著招呼了公主,盧氏又回來笑著和那吳夫人母女道︰「都是自家親戚,有什麼事咱們屋里說去。瞧瞧,可憐見的,頭上釵環到底單薄些,我這個給你吧。」盧氏從頭上拔下一根金釵親密的給翠娘戴上,並夸了幾句。
見了這金釵那翠娘就像得了蜜,喜不自勝,忙拉著盧氏道︰「夫人你人真好,你那女兒脾氣真差,我非要幫您教訓教訓她不可。」
「你跟我過來。」盧氏看了杜氏一眼,道。
「是。」杜氏早已經是兩股戰戰,奈何那對得了金的母女卻不自知。
「珠娘你去吧,莫慢待了那些娘子們。」
「是,阿娘。」
盧氏一邊領著這母女倆往自己院子里去,一邊招呼著往這看的夫人們自便取食。
到了主院,那母女倆還沒反應過來,盧氏抬手一巴掌就把翠娘扇倒了,惱怒道︰「打還回去?」
翠娘啊一聲,躲在杜氏身後不敢看盧氏。
「大家……」杜氏想求個情。
盧氏見沒了旁人,也不再給杜氏留臉面,毫不客氣的就扇了她兩巴掌。
「你讓我如何不親自動手教訓你!這是怎麼回事,你哪里來的親戚?」
杜氏敢怒不敢言,捂著臉嗚嗚哭泣。
「親家母,你想打死她啊,我跟你拼了!」吳夫人反應過來就張牙舞爪要撲過來。
青葉連忙擋在盧氏身前。
盧氏並不怕,推開青葉道︰「莫要裝瘋賣傻,我就站在你面前了,我讓你動手打,你當真敢動手我才服了你。」
吳夫人縱然氣得要命也只能看著盧氏一副富貴尊榮不敢妄為。
「欺負人啦,國公府夫人欺負人啦。」竟是像個潑婦一樣坐在地上哭嚎不止起來。
「這真是你舅母?」盧氏腦仁一抽抽的疼。
「是。」杜氏顫抖的道。
「包上五十兩銀子,哪里來的送回哪里去。立刻,馬上!」
「大家,你可憐可憐他們吧。」杜氏抱住盧氏的腿,哭求道︰「我舅父在投奔我的路上被剪徑的給殺害了,現在就剩下她們孤兒寡母的沒地方去了,兒媳好不容易有個親戚好走動,大家你發發慈悲心,讓她們在府里一角暫且住了吧,等兒媳幫她們找好住處馬上讓她們搬走。」
盧氏不耐煩她,這倆母女一看就是胡攪蠻纏,若是留下,如何還有安寧日,但若此時趕盡殺絕,免不了被說成是刻薄寡恩,便道︰「宴會結束之前,若再讓我看到她們,你莫怪我狠心。教教她們禮數,免得丟人。」
「謝謝大家。」杜氏連忙道。
「另外,找房子的事也不用你了,我來安排。明日就能辦妥。領了她們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去,不要出來見人了。」
杜氏連忙點頭。心中卻燒著一把火,正如她臉上火辣辣的巴掌。
元娘進府找到奉珠時,這事也基本處理完了,到見到元娘只簡單和她說了說。
元娘模了模下巴卻道︰「那種人,倒是好對付的狠。」湊在奉珠耳邊,似真似假的道︰「不如找人毀了她。你說找幾個才能解氣,八個乞丐如何?」
「莫開玩笑,這到不至于。」奉珠被元娘這般的做法逗笑了,「咱不真干那缺德事,想一想,開心開心也就罷了。」
元娘睨了奉珠一眼,愀然道︰「我說真的。」
「好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這總行了吧。」奉珠拉著元娘的手在花叢里漫步,感慨道︰「你總能給我出氣,我到欠你好多了,這輩子都要還不清了,這可如何是好呢,不如給你找個如意郎君,你看我二哥怎麼樣,長得好,月復內也有學問,前程更是不用說了的。」
「去。我為你做的如何要你還了。我只恨這輩子沒生成個男子,若我是男子就直接娶了你,讓你用一輩子還如何?」元娘玩笑道。
奉珠便卻扇瞅著元娘笑道︰「你這主意真不錯,你我二人家世相當,又是青梅竹馬,哎呀呀,元娘,你為何不是個男子呢。」奉珠哀怨的看著元娘。「是不是投胎的時候跑的太快了,忘了些什麼呢。」
「好不正經的小娘子,且讓我輕薄輕薄吧。」元娘哈哈一笑便去撓奉珠癢癢。
一時兩人的笑聲引得園中眾娘子都看著她們,指著她們笑。
鶯聲燕語,明綢彩緞,錦繡繁華,好不歡快。
外書房,杜公到了,房公便不讓人打擾,倒是應了應景,讓人搬了幾盆花進來玩賞,又讓人弄來一花籃黃金蜜兩人吃了會兒,閑聊幾句,聊著聊著就聊到政事上去了。
「吐谷渾犯我邊境這事,倒不知是不是邊縣那縣令為得朝廷錢糧謊報軍情,往年也不是沒有過。」杜公躺在房公的躺椅上幽幽道。「我這身體也不知如何了,還能活幾年呢,本想清心靜氣養著的,誰知就是個操心的命,唉……」
「一紙盟約也不值什麼,還不是說進犯就進犯。倒是晉王小小年紀就有識人之能,但願他舉薦的此人能帶來確切的消息。只是,邊疆地區,民風彪悍,生死都要搭進去了。且先等消息再看。」房公拍拍老友的肩膀道。「在其位謀其政,你如今休養在家,就好好養身體。你這身體都是自己不愛惜才會弄成如今這般,讓我看了,也感懷自己。想當年,起事、建國、宮變、登基,一晃多少年過去了,青絲生白發,不年輕了,咱們這輩子經歷了多少事,也值了。」
「玄齡啊,我到現在一直都記得你的舉薦之功,我這輩子都感激你,沒有你就沒有如今的我。」杜公感慨道。
「說這些做什麼。那都是你自己爭氣,有真本事,我自覺不如你,自然要向聖上舉薦賢能的,如何你埋沒了人才。」房公擺擺手,不以為意。「那是我的本分。」
「我就喜歡你這一點,心胸豁達,仁愛寬厚。古今多少人,嫉賢妒能,只你,一代賢相當之無愧。」杜公佩服之色明顯。
「可別夸了,再夸我老臉都要紅了。咱們是生來逢時,又逢了一代英明賢主,若說心胸,誰又能比得了當今聖上。」房公朝著皇城的方向拱手作揖。
「如今吏治清明,路不拾遺,隱隱有盛世景象,我死而無憾。」杜公豁然道。「我唯一遺憾的是,把一腔熱血都給了國家,卻忽略了我的妻妾兒女。元娘的終身大事是我的一塊心病。說來還有一件事我對不起你。」杜公愧疚道。
「這話如何說得?」房公按下要起身賠罪的杜公,忙道。
「當初咱們酒桌上的話就不該當真,讓遺直娶了九娘。我當時也是可憐九娘生母早喪,在後母手下生活艱難,這才動了你兒子的心思。可如今你看我那個弟弟,做了魏王長史,常常懷金賄賂朝臣,諸位皇子蠢蠢欲動,朝堂風雲將至矣。我知你是個明哲保身,忠于皇上的,你無需顧慮我,該如何便如何吧。」杜公放下話道。
「如今還未到那般緊繃的時候。不過,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後院的事我不該評論,只是九娘實不得我夫人的心。到時候再看吧。」房公捋須道。
「不如……」杜公為圖安心突然張口。
「不如……」房公思杜公所思便張口。
兩位賢相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且先看看吧。」房公又道。「不能委屈了那一個。不過元娘那性子到真得我的心,和我們珠娘也是從小玩到大的。我就可惜了,元娘怎麼不是一個小郎君,若元娘是個男兒身,我如今也不用這般杞人憂天了。」
「這話如何說得?」杜公不解、
房公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