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邊關,風沙彌漫。大唐與吐谷渾接壤處,有一個石頭城,名為碎葉城。
此城中人來自南北各地,有犯了法逃亡而來的大奸大惡;有躲避仇敵,全家被殺,孤身一人的帶刀客;有專做胡人買賣的凶悍牙郎;有遠程萬里而來的大食、波斯、扶桑商販;
此城雖屬大唐版圖,但卻因地處偏僻,遠離交通要道而少人問津,又加之城中民眾彪悍強壯,縣令對此城治安也只能睜一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橫死于此,便是不幸中之萬幸。
然而,此城卻最得南北走貨商販的喜愛,這些商販人數稀少,白手起家,便要豁出命去深入大漠,刀口舌忝血,以得重利。
此城中有一家叫做生死渡的客棧,客棧老板是一位風騷美貌的寡婦,一如她的客棧名,一如這碎葉城的彪悍與神秘,老板娘也是個正邪難分的人物。
李姬陽一身灰布衣,頭戴冪籬,一路風沙,馬不停蹄進了碎葉城,又策馬噠噠的熟門熟路在生死渡客棧門口停下。
摘下冪籬,抬頭看那高高的旗桿上,迎風飄展,一面 黑如墨,滄桑破敗的酒旗幡子,上書歪歪扭扭生死渡三個大字,他微掀唇角,低低道︰「生死渡。」
又往客棧二樓,那酒旗招子旁邊的窗戶望去,便見一個半露胸脯的風騷女子正對著他笑,此時那女子紅唇之間正夾著一根煙桿兒,見他望來,便騷媚的吐出一口煙圈,朝著李姬陽道︰「你還知道回來。」
安慶是李姬陽發跡之後收養的孤兒,並不知主人的過往,但見那女子一副風騷入骨的樣兒便冷冷哼了一聲。
「戀舊。」李姬陽開口,淡淡道。
那女子紅唇便緩緩笑開,燦爛如花,朝著李姬陽緩緩吐了一口白色濃煙,便道︰「等著。」
說完便消失在窗口。
大抵是要下來迎接他的。
李姬陽打量這客棧,竟是十年如一日,石頭砌成,粗制濫造。
便是她門口兩幅石刻上去的對聯頗為吸引人,字跡狂放不羈,邪傲逼人,仿佛看了這幅字,便見了這麼個人,倒是和那酒旗幡子上歪歪扭扭的字跡一點都不同的。
左邊寫著︰大漠風沙,向前渡生死;
右邊寫著︰無邊富貴,往後看朝夕;
李姬陽下馬,讓等候在一旁的伙計把馬牽走,自己便進了客棧。
一入便是一番三教九流,吵嚷怒罵,劃拳飲酒,吃肉玩葷的場面,他似乎早已經習以為常。
十年來,唯一有點變化的則是,大堂中間多了一個舞台,舞台上多了一個旋轉舞蹈的胡姬。
「跟我來。」那風騷女子上前來便牽了李姬陽的手,把他往樓上領。
安慶不明所以,伸出寶劍擋在女子胸前。若是寶慶在,便會察言觀色,這明明是主子的艷遇,你個二百五上去搗什麼亂。
「哎呦,大爺,想佔奴家便宜吶,老娘今天不伺候。滾。」前一刻還是媚笑連連,後一刻風騷老板娘便啐了安慶一口。
安慶猛然拔劍。
李姬陽伸手撥開安慶寒光閃閃的劍,對著女子便道︰「艷色,莫要戲弄他。」
「你如今倒是富貴了,都混上打手了。倒是把老娘忘了吧。」艷色扭腰擺臀,牽著李姬陽的衣袖慢慢帶著他往木質的樓梯上去。
下面人見這老板娘這番騷浪模樣,早喧嘩熱鬧起來,口哨聲此起彼伏。
艷色便朝下面一眾男人飛了個媚眼,便道︰「今日酒水錢,免。」
「這是老板娘第幾個老相好啊。」有湊熱鬧的酒客胡亂問道,並不期望回答。
「這小子長得俊啊,艷色你艷福不淺啊。」更有此中老顧客說話毫無遮攔,滿嘴里噴糞。
艷色笑盈盈啐罵一通,等上了樓,艷色便急匆匆把李姬陽拉到她的房間里去,關山門便要將人壓到牆上去親吻,誰知那男人卻早已經退離她的牽扯,在椅上坐了。
艷色笑容斂起,面有難堪,把自己領口扯的更開,在李姬陽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不在乎的問道︰「有意中人了?」
李姬陽自顧倒了一杯茶喝下,並不答話。
艷色卻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是你和我說過的那個?」
「嗯。」李姬陽潤了口舌,解了一路干渴,這才應了一聲。到底是何種絕色,嫵媚風騷……床上功夫,比得過我?」艷色進而放肆道。
李姬陽重重放下茶杯,冷冷道︰「她和你不同。」
「自然是和我不同。」艷色前傾身子,讓自己走動起來都要上下晃的那對誘人之物清清楚楚放在李姬陽面前,只要他一低頭便可全觀春景。
「卻礙不著同我春風一度,大漠邊關,距長安萬里之遙,她如何會知道呢。」
李姬陽抬眸看這女子,面如敷粉,唇若涂丹,眉目如畫,身姿豐腴,前凸後翹,整個人都散發一股成熟韻味兒,是一朵完全盛開了的罌粟,食之知味,風騷入骨。
「沒有興致。」他淡淡道,竟是連低頭白白佔了這便宜都懶得垂眸。
艷色心中羞怒,便拍桌發脾氣道︰「老娘白送上門都不要,你這難不成已經成了個太監!」
伸手便要猴子偷桃。
李姬陽端起杯中剩水便破了艷色一臉︰「我找你有正事。金百兩以酬謝。」
「你敢拿水潑我?!」艷色臉上濕噠噠往下流水,不甘叫囂。
「我見她一日,便可一月不沾葷腥,見她十日便可一年不沾葷腥。若擁她入懷,其余女子皆是粗糠雜糧,食之無味,難以下咽。」李姬陽慢慢撥動自己腕上的佛珠,冷情道。
艷色听了,自見了這人便燃燒起來的欲火一下子便熄滅了,斂容漠然,嘲笑道︰「你我初見之時,我便知道你和他們不同。如今,十年過去,你早早不是那個小屁孩,身軀強壯,富貴滔天,倒是讓姐姐我越來越難以放下了。找個時間,我倒要去帝都看看你的那個可敵得過百花叢林的女人,到底是何方妖孽,迷得你暈頭轉向,似我這般的你都不要。」
「到時你可得盡盡地主之誼,我是不住客棧的,只住在你家里。」她玩笑道。
「榮幸之至。」李姬陽一笑應允。
這等艷事按下不表,自等以後奉珠追問討打。
卻說國公府中宴會,進行到了熱烈階段。各家夫人都找到了自己熟悉的朋友,固定的圈子,正端莊悠閑的談論一些兒女之事,並趁此定下一二。
那杜氏自覺被人看不起了,心中怒氣難消。
她母家式微衰落,如今只剩下一個舅母和一個表妹,如何不能依附國公府過活,如何非要趕了她們出去。這天子腳下,哪兒哪兒不是迎高踩低的,卻讓她們母女如何獨自過活去。
作為房府的大少夫人,杜氏沒了招呼客人的心思,自己在一旁精神恍惚,想著法子。
那段風荷注視她良久,裝作帕子丟了,尋啊尋尋到杜氏腳邊上,彎腰下去,擋著杜氏視線,故意把自己帕子扔了然後再撿起來,便裝作劫後余生,拍著自己胸脯道︰「可算是找著了,這要是被別的什麼有心人撿去,免不了又是我的一場風波。」
「可不是。」杜氏見有人來,便打起精神應付︰「女兒家的帕子最是私密之物,且好生拿著,莫再丟了。」
「夫人這是怎麼了,我見你郁郁寡歡的。」段風荷說罷便同情她道︰「夫人不要傷心,這男子總是要納妾的,您是正房嫡妻,如何也越不過您去。」
杜氏一听便羞怒道︰「竟是連你們這等娘子們也知道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們叫我了,我先走了。」段風荷自知失言,忙捂了嘴,退卻幾步。
「站住,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杜氏一把拉住段風荷,非逼著她把話說完。
段風荷為難半響,便安慰道︰「夫人,是我的不是,不該在您面前說這話的。只是,別人家都是當家夫人的陪嫁丫頭或者是遠方落魄的親戚充當的妾侍,如何到了您這里卻要正正經經選了那些小官的千金呢,那些雖說是小戶,可也是正經良家子,有正經出身的,如何能輕易讓夫人拿捏住,我小不懂事,有這疑問便多了句嘴,夫人不要嫌惡我才好。」
杜氏心頭一亮,猛然醒悟。這場宴會是何目的,她心里自是清楚的,奈何形勢比人強,她如何能強的過盧氏,只能含淚忍了,如今听這娘子一番話,到是讓她想了個好主意出來。
便笑著和段風荷道︰「我怎會嫌惡你,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正巧讓我有了個解決法子。」
段風荷羞澀笑笑,道︰「這些話本不該我問的,我就是太好奇了些。听她們說,您的表妹被您的小姑子給打了,這可是不該的,不管如何貧賤,大家總是親戚,如何一點臉面也不給您留呢,唉……」
「我那個小姑子脾氣一向如此蠻橫不講理。又有我那大家明里暗里護著,越發助長她的氣焰。」杜氏還想說些看不慣奉珠等話,卻想著也不知這個娘子是一副什麼心腸,到頭來卻傳到盧氏耳朵里,有得她的苦頭吃。
段風荷適可而止,說多露餡,便裝作和小姐妹有約,急匆匆告別去了。
「這事也不用和翠娘母女商議,只她們的處境必定會同意,現在就是想法子把阿直和翠娘捏合到一塊去的事了,生米煮成熟飯,我看盧氏還怎麼有臉把人家母女趕出去。正好,看那個翠娘也傻里傻氣,只知道撒潑的樣兒,我拿捏她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就這麼辦。」杜氏咕噥計劃完,便也急匆匆的往自己院子里去,安排。
她們卻不知,那假山後頭正有人不合群,被眾位娘子排擠,獨自躲在里面哭呢,假山上有石洞,她們兩個的說話聲可不正被裴飛燕听了個一清二楚。
裴飛燕見兩人都走了,這才笨手笨腳從假山里鑽出來,想道︰要不要告訴房奉珠呢?哼,她也嘲笑過我的身材,我干什麼自作多情操心別人家的事情。越亂才越好。
遺珠在自己的小院里等的不耐煩,怕段風荷一個人攪不混這池水,便讓自己的生母江氏裝扮成自己的模樣躺在床上,自己則換上侍婢的衣裳出了小院。她對鏡照了照自己如今的模樣,蒼白消瘦,可憐哀戚,若想挽回父親的心,便趁現在豈不正好,若過了今日,盧氏對自己的監視加強,她如何還有機會控訴盧氏的惡行。
又想著,先去杜氏那里添些油加些醋這才保險,家中不寧,她才可渾水模魚。莫怪她多疑,經過這藥的事情,遺珠並不十分信任她,反過來想想,若是她讓自己干些什麼,自己也不一定十分盡心,還是得靠自己才最安心。
卻說杜氏回到自己的院子,把自己的打算跟翠娘母女說了一番。本以為自己考慮的很是周全,卻突然哎呀一聲道︰「阿直那個性子,定然不肯就範。這可如何是好。」
翠娘的母親,吳夫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滿眼里都是國公府里的富貴財物,又听杜氏這般的盤算,她如何還能白白放過去。
若是自己的女兒成了這府里大郎君的妾侍,她就是岳母,看誰敢攆她們娘倆走。
便出主意道︰「大佷女,我這里倒是有點東西可以助你一助。」
「什麼東西,還不快拿來。晚了,盧氏定下了人選,我還要你們有什麼用。」杜氏不耐煩道。
吳夫人肚內狠毒,臉上卻笑道︰「*藥罷了。你也知道,我和你妹妹一路尋了你來不容易,路上都是用了這個保命的。」
「有沒有危害,傷不傷身?」杜氏把這小紙包拿在說理,急忙問道。
「這有什麼傷身的,只不過就是睡一覺罷了。」吳夫人忙保證道。
「那還等什麼。我這就讓人去把阿直請來,引他把茶喝了,我們如此這般……」三個人湊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保證萬無一失了,杜氏自以為奸計能得逞,忙興奮的出去叫人。
「娘,咱們還是過以前的日子不好嗎,自由自在的,想干什麼干什麼,我可不想一輩子只伺候一個男人。我得讓那些男人伺候我,我才高興。」翠娘坐在椅子上吃著桔子,撇嘴道。
「渾說。你總得嫁人。咱們那勾當,也就趁著你年輕才能賺兩個錢花花,等你老了,你能勾引誰去。還是嫁了人,有個靠山,這才保險。」吳夫人瞪了這個女兒一眼。
「你瞧瞧他們家。睜大你鼠目寸光的眼楮看看,咱們一路走上長安,你在見過這等的富貴不曾。瞧瞧,這椅子,這桌子,哪個不是雕花的,這樣的花紋,在普通人家你見過嗎,還是有這茶杯,白瓷的,閃閃發光,比咱們用的那些下九流的土黃色的陶瓷杯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去。你再看他們桌上擺的吃食,你吃過幾樣?」
翠娘被她親娘說的心動,但卻不放心道︰「我還沒見過表姐的郎君呢,要是長的肥豬一樣我可不干。上上次那個富商,想起他那一身的肥膘曾經壓在我身上,我就想吐。」
「蠢貨。只要你想法子當上大老婆,到時候你給他多多的納妾,你自己騰出手來,暗地里想找什麼樣的不都行。關鍵是我們要有金子,有地位。」吳夫人模著杜氏房里的一尊金器,垂涎道。
「行!」翠娘忽的站起來。豪言壯語道︰「我一定要當上大少夫人,等我當上了,我一定要狠狠的扇那個女人幾巴掌,還要劃花她的臉,我敢打我,敢打我,我扇死她。」翠娘凶狠道。
吳夫人也怒道,「這家的女主人沒一個好的。但是不急,先弄死這個大佷女再說其他。」
「娘,這是我表姐吧,你沒弄錯吧,咱真要這麼干?」翠娘還有點于心不忍。
「錯是錯不了。就她這個窩囊樣,在那個老女人面前頭都不敢抬,屁用沒有,膽小如鼠,和你那個爹是一樣的貨色。可別叫她表姐,自己在這大官府里享福,她哪里想過她的舅母,她的表妹過的是什麼日子。豈不是該死!」
吳夫人從懷里掏出一個紅紙包,吩咐翠娘端了兩杯茶來。
「用這個才不讓人起疑。就跟那些想佔你便宜的色鬼一樣,娘都讓他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吳夫人面容平靜,卻吐出凶狠的話來。
翠娘也不阻止,就看著她娘把那紅色的粉末一點點的倒進茶水里,這藥無色無味,溶進水里,起了幾個泡就消失無蹤了,一點樣子都看不出來。
「這包給你那個未來郎君。」吳夫人又把白色粉末倒進另一只杯子里。
「娘,我們這身份,他們不會願意的。你瞧那些貴夫人,看都懶得看咱們一眼。」翠娘又撇撇嘴,「好似咱們多低賤似的。想爹在世那會兒,我也是個縣令家的正經娘子呢。」
「還知道你爹是縣令,這就行了。有這層身份在,就萬事大吉。」吳夫人拍拍她閨女肩膀道。
遺珠在門外听的膽顫心驚,這、這母女倆好生膽大!到底是哪里蹦出來的,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遺珠盯著那杯放了粉色藥粉的茶杯,攥緊了拳頭。
盧氏比奉珠難對付極了,有盧氏在一日,就沒她的出頭之日。若是盧氏就此沒了,若是就此沒了……
「大少夫人讓奴婢來端茶。」遺珠垂著頭,做出剛走進來的樣子,在大廳門外站定,行禮。
她猛的一出聲,倒是把這對母女驚嚇了一跳,連忙遠離那放了料的托盤,裝作若無其事的閑聊。
「大少夫人讓奴婢來端茶。」遺珠又往前走了幾步,欠身低頭。
「茶、茶茶在那兒!」翠娘到底不如吳夫人穩妥,畢竟是害人性命的事情,慌亂之下,就想著盡快把罪證處置了,竟是一指指向遺珠最想要的托盤。
吳夫人想去搶奪,奈何遺珠快了一步,一把端起,並道︰「大少夫人讓你們到花廳等候。」
說完把這對母女支出去,便告退出來,吳夫人並翠娘哪里知道什麼華亭,吳夫人就想把那杯毒茶追回來,奈何不熟悉這府中廊廡庭院,遺珠七拐八拐,很快就把吳夫人母女甩月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