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本是要入口的,紅唇都含住了杯沿,這時長公主的女官卻來稟報說駙馬來接,高密便微微紅了臉,放下茶杯和眾位貴婦告罪一聲,起駕回府。
趙國公夫人也告辭要走,她來壓根就沒帶自己的女兒來,她心里清楚的很,房府是不可能和他們府上結親的,她家早就和奪嫡牽扯上了,摘都摘不清。
盧氏心中自是歡喜不迭,卻道︰「再略坐坐吧。」
「不了,我瞧這天色也不早了。」趙國公夫人客氣了一聲,便告罪去了。
剩下的夫人們也有走的,不過大多數還留在這里,其中便有新科狀元的母親,王夫人。
見長公主終于走了,她這才放開手腳,拉著盧氏到一旁去便試探道︰「你瞧我家馨兒如何?」
盧氏略定了定心神,便在腦子里想是哪一個姑娘,待想起是那個謹慎仔細的姑娘時,便也有意,可是她卻想著奉珠的婚事,想著狀元郎是不錯的,便道︰「王夫人,你看我們家珠娘如何?」
王夫人听罷,便略略放開手去,婉言道︰「听說,貴娘子心怡韓王?」
盧氏一听就黑了臉,耐心性子道︰「那還不是她小,不懂事,我早問過她了,她現在可是老老實實在家里學些庶務,看帳的本事。」
王夫人心思斗轉,想著,若是她家女兒沒有那一層關系,平常里壓根不會搭理他們這種人家,如今竟是這位國公夫人主動拉下臉面來找她說話,她頓覺有面子,且這個媳婦雖然出身高,但閨譽有瑕,她這個當大家的也不怕彈壓不住兒媳婦。
最重要的是,如今房府正得聖寵,到時候,岳父是當朝首輔宰相,舅爺是御史,豈不是正好?到時她兒子的仕途豈不是一帆風順?錦繡光明?便覺是一門好姻緣,臉上笑成一朵花,道︰「小孩子家家的,鬧著玩也是常有的。想韓王爺那般的身份相貌,若是我年輕個十年,我也上趕著去。」
盧氏這才笑了,「正是這個話。」
拉著王夫人在高密做過的主位榻上坐了,便讓道︰「吃茶。」
又想起這杯茶是高密沾過唇的,便忙有奪過來,告罪道︰「這杯涼了,再讓奴婢奉上一盞來。」
說罷便將茶杯放在青葉捧上來的托盤上,給王夫人換了一杯熱的不提。
青葉捧著托盤下去,將東西交給下邊茶水間的小丫頭,又去上房伺候。
卻說奉珠得了盧氏的囑托去找杜氏,直接往她的院子里去。
杜氏得了自己舅母的藥,只以為萬無一失,出去一趟吩咐自己的貼身丫頭去釣了房遺直來,等她再回到自己的臥房時,卻不見了翠娘母女,大感上當受騙,還以為是翠娘母女不願意為妾,就此跑了。
「都窮的要依附旁人生活了,還窮講究什麼。若是不願意,你們早說啊。」杜氏在自己房里發了一通脾氣,氣得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氣。
「這可如何是好,寧淑好好的,一點病都沒有,如何把這個幌子圓過去?」
伸手去倒茶吃,掂了掂薄胎青瓷茶壺,里面竟是一滴水都沒有了,忙氣惱道︰「來人,都死去哪里了,沖一杯茶來!」
杜氏的另一個貼身丫頭叫連翹的暗怪杜氏小氣,她們本就是作為陪嫁的妾準備著的,誰知這個杜氏卻貫會作態,自己五年來生不出兒子,也不給她們機會,早把她恨透了。
這會兒她剛從外面幫忙回來,累得腰酸背痛,如何也不想動的,便不願意答腔。
杜氏一肚子火還沒出發呢,知道這個後母給她陪嫁過來的侍婢慣常陽奉陰違,便拔了頭上的簪子,逮著連翹就是一通猛刺,照著她身上,臉上,脖子里,邊刺邊罵道︰「小賤人,若不是我沒有心月復人使喚,早把你們賣到里去了,我讓你們騷!」
尖刺的金釵尾扎的連翹白生生的臉一片紅,她卻不敢推開杜氏,自己的賣身契還在杜氏手心里攥著呢,若真把她賣到最下賤的窯子里,她這一生就完了。
忙哭求著使勁推開杜氏道︰「大少夫人,奴婢這就去給您端茶去。」
「哼!」杜氏這才罷手了。
那丫頭捂著臉和奉珠擦身而過也不知道行禮,奉珠越發氣惱,繞過大廳,踢開杜氏的房門就往她臥室里鑽。
杜氏一見奉珠也沒好氣,吵嚷道︰「這就是你一個當小姑子該干的事!誰家小姑子門都不敲就往她哥哥嫂嫂臥室里來的,你也太放肆了,給我滾出去!」
「平常你請我來,我都不屑的來!」奉珠把杜氏的臥室看遍了,沒見著人,這才長舒一口氣,拿出心思應付杜氏。
「你是我嫂子,雖看不慣你的作為,我平常也都敬著你,避著你,輕易不和你口角。如今,你心里清楚,那對母女是個什麼模樣,你還要巴巴的將自己親戚塞到府里來,你這個讓家宅不寧的罪魁禍首,讓我如何還要尊敬,你閉嘴!」見杜氏又要爭吵,奉珠提高音量呵斥了一聲,接著又道︰「我大哥沒休了你,你就依然是我嫂子,我也不能怎麼了你,你且等著吧,阿娘待會兒送走了客人就來處置你。」
「你滾,滾出去!」杜氏知道自己事跡敗露,恐慌忙亂,站起來就想去推搡奉珠。
奉珠見她這般狗急跳牆模樣,忙退後幾步,退出杜氏的臥房。
「最多就是禁你的足,罰你朝佛經,不讓你見寧淑罷了,你這般又是為何?過幾個月,你反省好了,就能自在了,如何要這般凶惡。」
杜氏听了奉珠的話,卻哭笑嘲諷,朝奉珠吼道︰「你懂什麼!你從小就生活在蜜罐子里,就算犯了錯撒個嬌,哭兩聲,就有人心疼你,而我呢,我卻要小心翼翼服侍後母,生怕她把我胡亂嫁了、賣了,我好不容易博得了我二叔同情,讓他為我找了這樣一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姻緣,老天卻讓我生不出兒子來。」杜氏一坐在門檻上捂著臉,痛哭失聲。
奉珠隨著她在地上蹲下,抿著唇,瞪著她,少頃道︰「我有一對疼愛我的父母,也不是我選擇的,我只有感激的份。我只能牟足了勁讓他們開懷,孝順他們。你有一個後母,那也是你出嫁以前了,你自嫁進我們家,我們也沒有為難你,若非你行事作風不討喜,阿娘也不會看不上你。
可你也不能因為著急就胡亂算計我大哥吧。本來,你只要等著阿娘給大哥納兩個妾,你還是正房夫人,阿娘也不忍心把你休了,讓你回家去受人白眼。」
「你懂什麼!被架空掌家權的夫人,那是傀儡,誰還會尊敬著,我早受夠了被下人瞧不起!」杜氏紅著眼眶看著奉珠︰「我從小就是這樣緊巴巴過日子的,誰又教過我如何同那些夫人相處,沒人教我,我也學著你對人大方,可我沒有嫁妝,只有月錢,我怎麼大方去。我嫁進來時,後母和她的那些女兒們都恨死我了,只面子上過得去,暗地里什麼都沒給我。」
「大少夫人,茶。」連翹顫顫巍巍的把茶端進來。心里卻冷哼,喝吧,喝了剩茶讓你肚子疼,喝了我的唾沫讓你腸穿肚爛!喝死你!
奉珠恨其不爭,又同情她,親自端了茶送到她手里,看著她喝了,便自嘲道︰「我怎不知,我又怎不懂。我是不能感同身受你的痛苦,可我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我努力讓自己過的開心,過得舒適,讓爹娘開心,什麼樣的選擇對我自己好,也對爹娘好,我便怎樣做,怎樣去選擇,這就行了。
至于你,我最多能為你做的就是替你求情。你若能像初嫁進來時,把心思放在我大哥身上,而不是想著奪權,你也不會失寵于大哥。大哥那人,五年來,你竟是一點都不了解他的。」
杜氏抬起頭,淚如雨下,看著奉珠,喃喃道︰「我如何就不了解他了,他心里從沒愛過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努力去學了,學著配上他,學著做一個國公夫人,大家也曾想著培養我,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把旁人都往壞處想。」
見這樣的杜氏,也可憐,便想著,若是以後嫁人了,什麼都不管,先把郎君的心握在手里,這才是重中之重。
不論出嫁前的身份是高貴還是低賤,嫁了人,就真的是,郎君才是你的天,你所有的喜怒哀樂多要仰仗他。
不,要讓郎君的喜怒哀樂牽系在我身上這才是對的。若是反過來,只怕遲早會遭到郎君厭棄的,而不論你長的如何美貌。
這天下,美貌的女子何其多!
看到杜氏自食惡果,奉珠心里真是又解氣又可憐她。
若非被後母養成這般的性子,她也不會落到如今下場了。
阿彌陀佛,阿娘你真是太疼我了。
盧氏和王夫人商議定了,想著各自回家去,和各自的夫君再商議一番,這個時候客人也都告辭去了。
盧氏騰出手來,便帶著青葉怒氣沖沖殺到杜氏院中。
杜氏的院子除了盧氏和房公的主院,便是最大最好的一處,當初盧氏便想若大兒媳能盡快管起中饋,她就放手出去,隨著年紀漸大,每到了晚上,她的視力便減弱,看人都是模模糊糊的,太醫診治,讓她多休養,便把大兒子的院子安排在了主院側前方,兩座院子中間隔了一個荷花池,有一座石橋相連,她便想著如此安排方便兒媳往來,也方便她教導,誰知娶來這個卻是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
杜氏的院子半開著,青葉忙推開,讓盧氏進去。
盧氏一進大廳,便見奉珠站著,杜九娘正坐在地上,她臉色鐵青,先問奉珠道︰「可是成了沒有?」
奉珠搖搖頭,又點點有,忙開口道︰「我在她屋里沒見到大哥,也沒見到那對母女,大嫂發了一頓脾氣,至今尚不肯說話呢。」
「我一張老臉差點讓她給丟盡了。你起來,坐在地上像什麼樣子。」盧氏呵斥一聲。
杜氏卻不說話,垂著頭坐在地上,不動如山。
盧氏更氣道︰「竟學著違背長輩的話了!青葉,你去,把她給我拉起來。」
「是。」青葉忙上前去,道︰「大少夫人,先賠罪要緊,莫要和夫人 著了。」
青葉踫了踫杜氏的肩膀,這一踫不要緊,這杜氏卻突然往後一倒,臉上長出星星點點的紫斑,嘴角流血,昏厥不醒。
「啊——」奉珠驚恐的長大了嘴。
盧氏看了她這般半死不活模樣,嚇的幾乎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