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還沒處罰她呢,她怎就這般不經嚇呢。」連夜請了太醫前來診治,等在大廳里的盧氏心中惴惴,來來回回在房中走動。
杜氏的臥房中,設了一道紫紗帳,將一位絡腮胡子太醫隔絕在床帳之外,奉珠把杜氏的手腕露出來,讓太醫診治。
她亦是面有焦急,驚慌。
「鄭太醫,我大嫂這是如何了?怎好好的就面生紫斑?昏迷不醒?」
鄭太醫抬手示意奉珠稍安勿躁,他則一手撫胡,一手探脈,閉目沉思。
奉珠心中焦慮不安,直覺的,是不是自己捧給她的那杯茶的問題?
一開始的時候都還能和自己爭吵,怒喝,怎得,讓她自己哭了一場,飲了一杯茶就忽然昏迷了呢?
房公送走了杜公,聞听此事,也在大廳里坐等結果,見盧氏在跟前走來走去,晃的他眼暈,便道︰「你先坐下慢慢等著,望聞問切,總得一步步來,你便是如熱鍋上的螞蟻也無濟于事。」
「阿直呢,還沒到?平常怎般冷待也不要緊,如今這種時候,他這個做人家夫君的去哪里了。」盧氏忙打發人去找。
「爹,娘。她如何了?」遺直大踏步從門外走進來,見了自己爹娘都在榻上坐等著,他面上微紅,立時斂容作揖道。
「還不知道,鄭太醫在屋內診治。你這是干什麼去了?」房公眼神頗厲,見他圓領墨色常服微皺,皂靴幫子上有黃色泥土,問道。
遺直沉默片刻,便道︰「走的急,夜色黑籠,一腳踏在花園里,摔了一跤。」
房公點點頭,安慰道︰「你也別急。先听听太醫的診治結果,再作打算。」
遺直點點頭,走近這間,他長達半年都沒踏進來過的臥室,里頭擺設還是不倫不類,粗俗不堪,然而這次他卻並沒有嫌惡,而是心懷愧疚。
奉珠見她大哥這般憔悴模樣,便想著,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哥還是念舊的人,便道︰「大哥你可別太著急,也許情況不太糟。」
「珠娘,你出去陪娘親去吧,我在這里照看她。」
奉珠欠欠身,回頭看了一眼,紫紗帳內,容顏如花枯萎的杜氏,便嘆息一聲往外走去。
「太醫,如何?」遺直在床榻上坐了,看著杜氏的臉,問道。
「有點中毒的跡象。大郎君如果不介意,請掀開紗帳,讓我看看少夫人的面色,舌苔。」鄭太醫收起探脈的手,如是要求道。
「可以。」遺直掀開紗帳,捏開杜氏的嘴,讓她舌頭顯露出來。
鄭太醫見杜氏臉上已經被紫斑蔓延,舌苔發黑,便確定道︰「的確是中毒了。少夫人這毒該是蜀地那片地域的毒花毒草混合而成的毒劑。鄙人想問,少夫人今日都食過些什麼?」
遺直愧疚的滿面通紅,自知少問津于她,便道︰「我讓她的侍婢進來,再行告之。」
「太醫可否悄悄這碗茶,是否有毒?」奉珠心中總不放心,便把這碗出事之後,無人敢亂動的茶捧了進來。
「這是最後我大嫂入口的東西,是我從連翹手里接過來,捧給大嫂喝的,我只但願不是我間接害了她。」奉珠難過道。
鄭太醫接過先湊在鼻端聞了聞,而後在自己的醫箱中拿出一棉卷,緩緩打開,里面是一排大小不等的銀針,鄭太醫挑出一根比其他銀針略粗一圈的插在水里一試,那針起初還不見變化,待一個呼吸間的功夫,那針便被一層亮粉色完全覆蓋。
奉珠驚愕的張大嘴,喃喃道︰「竟真是我間接害死了她?」
盧氏見奉珠臉色灰白,驚嚇之余鑽了牛角尖,忙高聲呵斥道︰「胡扯什麼,還不快退到一邊去。」
房公站在臥室門口不方便進去,便道︰「鄭太醫,且出來說話。」
「把連翹帶上來。」房公對盧氏道。
盧氏這才想起事出之後就抓起來的連翹,趕忙叫人提上來審問。
房公請太醫在榻上坐了,便詢問道︰「能看出是何種毒物否?」
鄭太醫把那根銀針拿給房公看,道︰「幸甚。在我還未當上太醫署太醫的時候,曾經在蜀地游歷,房公博學多聞,該知道蜀地藥草毒蟲最是繁多,我去那處鍛煉醫術是最好不過的。」
房公點頭,「蜀地巫蠱昌盛,這和他們那處地理環境是分不開的」
「經我探少夫人脈象,臉色,舌苔,種種跡象表明,這里面有一種被當地人叫做一品紅的毒花,食之可使人皮膚紅腫,引起過敏,少夫人臉上紫斑該是這種毒素和另一種毒素萬年青混合之下,過敏引起的。至于昏迷不醒,該是還有一種毒,我猜測是柳葉桃。房公,這明顯是胡亂混合而來的毒劑,並不精通藥理,這對于生活在蜀地的人來說很簡單。」
自古高門大戶後院之中是非多,鄭太醫在後宮混跡多年,早學會了一套明哲保身之法。「可能救醒?」房公道。
「待我以針灸之法試之。」鄭太醫拱手起身,便又回到臥室為杜氏針灸。
此時,連翹已經被帶上來。盧氏讓人把塞住她嘴的布巾拿下來,她當即就大哭撇清道︰「不干婢子的事啊,婢子因憤恨大少夫人用金釵扎婢子的臉,要毀婢子的容,這才往茶碗里吐了一口口水,嗚嗚,婢子冤枉啊。」
「把負責茶水間的奴婢都提上來。」房公道。
到了關鍵時候,還是房公拿大主意,攤上這樣要命的事,盧氏慌了手腳,便是房公要作何,她都照做。
「咱們家從沒出過這種事情。到底是誰這般狠心,要是讓我逮到,一定打死她。」盧氏恨恨道。
她心里卻也恐慌,這家里諸事都是她安排統管,這般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竟然把她兒媳婦毒倒了,怎讓她不慌不驚不嚇!
「夫人稍安勿躁。今日宴會,人多繁雜,門禁松弛,也不一定就是我們府中人做下的。」
「阿娘,大嫂的那兩個親戚呢,怎麼大嫂出事了,她們就跑沒影了。這是哪門子的親戚。」奉珠不平道。
「是了,九娘母家也就剩下那兩個了,如今兒媳出了這事,也該給人家一個交待。快去找來。」
青葉領命去了,一會兒便回來道︰「府中並沒有,奴婢問了司閽小僮,說是一早就走了。走時大包袱小包袱的,小僮知是大少夫人的親戚並沒有多問。夫人,不是奴婢多心,該不是那對母女見夫人並不待見她們,便趁著人多雜亂,各院看守人不注意,偷了府中金銀器,逃了吧。」
盧氏便道︰「青葉你去,找出賬冊來,到各院中去對賬,看是否少了東西。九娘如今是這般光景,我是沒心思的,縱是偷了也就偷了,只當是給九娘一個臉面。這個孩子也可憐。」
「現在說吧,那杯茶都經過誰的手?連翹你先說,你從哪里端的那杯茶。」房公審問道。
「婢子是從茶水間里,那是客人都走了,茶水間食案上多的是沒喝完的茶,婢子怨恨大少夫人,不想她喝到新鮮茶,便偷了懶給她端了一杯客人用剩下的。」連翹邊哭邊道。
房公仔細打量這茶杯,又問盧氏道︰「待客的茶具,為了尊重客人,我記得該是一般模樣的整套吧。」
盧氏道︰「這個是自然。不光咱們家這般,旁人家也是這般,慣沒有用主人家用慣了的茶杯待客的道理。」
「你瞧這茶杯,是哪房里的?」房公道。「珠娘你也來認認。遺愛,遺則,你們倆也進來吧,事急從權,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看看是不是你們房里的。」
「咱們房里的茶杯,杯底都有福祿壽的字樣,花紋也老式些,不是咱們房里的。」盧氏道。
「也不是我的,我的茶杯花紋大多是各色鮮花樣式。」奉珠道。
听聞大嫂出事,遺愛也把自己的同窗們送走,領著遺則等在門口觀望,見房公叫人,便領了小弟進來。
看了看便道︰「不是我院子里的,我房中的多印有詩詞翠竹。」
遺則見了爹娘不自在,便怯懦道︰「我的茶杯有小魚,這不是我的。」
「是我們房里的。」遺直站在臥室門口,看了,便道。並轉身去拿了同一色的青瓷茶壺給房公看。且還發現,和茶壺配套的五盞,如今只剩了三盞。
意識到什麼,遺直黑了一張臉。
奉珠見遺則這般怯懦模樣,便不喜,又憐惜他,便一把逮住見了自己像老鼠見了貓兒一樣的遺則,道︰「我能吃了你嗎,見了我,你跑什麼?過來,給我瞅瞅,今晚上吃了什麼,和誰玩的?」
遺則受寵若驚,瞪大了一雙眼楮看著奉珠。
「叫三姐,看什麼看。明天去我房里,我給你一樣好東西玩。」奉珠見房公和盧氏正在審問下人,便拉著遺則小聲威脅道。
「三姐。」遺則不自在的扭扭身子,這個三姐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抱他,牽他的手,還要給他東西哎。
奉珠看了便覺好笑,戳著他腦門道︰「三姐允許你以後去我那里玩。三姐每日領你去給阿娘請安可好?」
遺則忙慌張搖頭道︰「三姐你不要害我。阿娘最不喜我的。」
「笨,似你常年不去阿娘跟前露面的,阿娘喜你才怪,以後記得每日早晨去給阿娘問安,記住了沒有,你若不去,我就每日去你的院子揍你。」奉珠舉著拳頭威脅。
遺則眼楮一亮,傻呵呵道︰「三姐,你喜歡我了?」
「去,誰喜你。看你這小身板,瘦不拉幾的,還打不過我呢。」奉珠故意損他。
「那是我讓你,不屑的和你一個女流之輩糾纏。我們騎射師傅常常夸我,夸我有大將之風呢。」說道這里,遺則垮下了一張尚有嬰兒肥的小臉,眼神黯淡,咕噥道︰「我從來都不告訴母親,只有二哥知道,二哥還老打擊我。」
奉珠听的心疼,卻控訴道︰「好啊,你竟然都不告訴我,你心里只有二哥!」「不是、不是,你都沒給我好臉色過,我不敢到你跟前去。」遺則連忙慌張擺手。
奉珠眼眶微紅,眼楮里有淚意,忙眨眨眼,道︰「吶,以後有什麼事都告訴我,不能只告訴二哥,听見沒有,你要好好給我記住,我是你三姐,你要听我的話,知道不?」
遺則咧著嘴傻笑,小心的抓著奉珠的手,討好的猛點頭。
「三姐!」大聲的叫了一聲。
引得房公、盧氏都,屋里人都往這姐弟倆角落里看。
遺則忙躲到奉珠身後不見人。
奉珠忙嚴肅道︰「我們在討論是誰下的毒。嗯嗯,阿爹,誰下的呢?」
「正在審。」房公道。
盧氏睨了奉珠和遺則一眼,並未出聲訓斥。
遺則鼻子湊近奉珠肩膀,聞著奉珠身上的馨香,傻呵呵一陣樂。
「我的傻弟弟,你樂什麼。」奉珠又戳了遺則腮幫子一下。嘴角咧開,也傻笑道。
「三姐,那我明天去找你玩。」遺則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
「嗯。」奉珠拍拍遺則大腦勺點頭給他確定。
「那還有好玩的嗎?」遺則試著又踏出一步。
「有,我給你留著。」奉珠知道自己以前不是一個稱職的姐姐,更知忽略他的良多,便有心修復姐弟關系,真是百依百順的。
只是遺則不知,若他知,便要無法無天。虧得他不知,奉珠想。
「是誰用了這茶盞待客的?」盧氏肅著一張臉問茶水間伺候的大小奴婢。
「奴婢們沒有。」地上跪著的一眾奴婢忙道。
這里面卻有一個小丫頭聲音顫抖,拖拉著到最後,旁的奴婢都說完了,她的「沒有」二字才吐出來,讓在場的眾人听得頗為突兀。
奉珠看過去,見那小丫頭頭上頂著的兩個花苞,便忽然想起道︰「是她!」
奉珠一指,盧氏瞧著小幾上放置的茶杯也想起來了,這茶杯她在花廳里也見過,可不是奉珠端給她的?
便忙慌張道︰「珠娘,這茶你是從誰手里端過去的!」
奉珠把那小丫頭揪出來,便把自己如何接觸的茶杯說了一遍,突然又想起元娘,奉珠驚慌道︰「不好,元娘也喝了。和這個杯子一模一樣,元娘不會也出事了吧,元娘呢,元娘去哪里了?」
「大哥,元娘去找你了,你回來了,元娘呢?」奉珠忙追問道。
遺直眼神便不大集中,道︰「她身體不舒服回家去了。走時,我見她並沒有什麼不妥,珠娘莫要擔心。」
奉珠一顆心這才落到肚子里,「如此就好,真是嚇死我了。」
「你為何要加害少夫人,說!」盧氏一拍桌子,逼問最終找出來的這小丫頭道。
「婢子沒有,冤、冤枉啊。」這小丫頭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話都說不完全,就只知道哭。
「夫人莫急,抽絲剝繭,一點點問便可。說不定還有一層,且等我慢慢盤問。」
房公便溫和道︰「你叫什麼名?莫哭了,只要不是你做的,我們便不會為難你。」
「謝、謝老爺。」小丫頭慢慢止了哭,回話道︰「奴婢叫小娥,是剛被買進府的,現在在茶水間燒火煮茶,那茶是一個姐姐給我的,她說自己不是咱們府里的,她還說這茶是夫人急需要的,讓婢子趕緊給送過去,然後婢子就送去了,路上遇到大娘子,大娘子接到手里,婢子就老實回到茶水間燒火煮茶去了。嗚嗚,真不是婢子。」
听到這里,房公卻犯了難,這中間,過了這麼多次手,誰都有可能下毒。
可是毒害杜九娘的動機是什麼呢?誰和杜九娘有深仇大恨?
或者退一步想,這被毒茶不是針對杜氏的,杜氏不過是遭了池魚之殃,湊巧了?
那麼這杯茶又是針對誰的?「阿彌陀佛,幸虧不是公主喝了,若是公主在咱們家中毒了,咱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盧氏臉色唰一下就變得雪白,雙手合十,感念佛祖。
房公靈機一動,難道是針對公主的?趁機嫁禍給我?
房公一驚,身體前傾,這個很有可能,若公主死在我府上呢?
房公越想越是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明哲保身,竟還是被旁人惦記了?!
「此事到此為止。不要聲張。」房公交待道。
「九娘……我們盡全力救治,不惜花費重金!」房公愧疚道。
遺直心思也在轉,如今朝堂已經現出爭位之照,難道是自己和父親擋了旁人的路?
盧氏听從房公的安排,她從不小看後院紛爭,一個寵妾滅妻能讓一個三品大官下馬,一個不孝帽子扣下來都能被貶官,如何還能不引起賢夫人們重視。
很多情況下,這些都是能拿來對付當官的夫君。
「人已經醒了。不過,扔是不能言語。我先開幾服解毒的藥劑試試吧。」鄭太醫搖搖頭。「這般的把毒藥胡亂混合,當真是沒見過的,太醫署也沒有備案。只能一樣毒一樣毒的解一解,試一試,不要抱太大希望。」
房公嘆息一聲,親自送了鄭太醫離去。
「夫人,果真少了幾件金器。」青葉帶人排查完畢,拿著賬本前來稟報。
本是想放過那對母女的,盧氏打眼一看,卻立時嚴肅起來,「竟然被她們偷去了一件御賜之物!這還了得!」
這才是青葉的為難之處,她又道︰「這對母女是精賊,夫人,她們竟是把專門存放御賜之物的那間房子,門鎖給撬開了。若非其余多是大件,只怕要給搬空了。」
「立即報給京兆尹,御賜之物豈能隨意丟失。」房公送了人回來,听了,便馬上道。
奉珠也知這事嚴重了,便立即道︰「我來畫她們的圖像。」
「二哥,幫我配色。」奉珠連忙道。
「好。」
「三姐,我給你研磨。」
三兄妹就近去了遺直的書房便開始繪畫。
房公點頭︰「珠娘的畫最是寫實。又是見過的,由她執筆是最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