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寺後山經歷了一場血腥,事後雖在馬車上換上了干淨衣衫,然而仍覺身上不妥,回到家便先狠狠沐浴洗漱一番,這才罷休。||中文||
用過晚膳,在月下散了散步,消了消食,色不早,便回了臥房將息。
外間大廳里都熄了燈,只臥房中仍是燈火通明。
珍珠簾後的內室大床上,奉珠穿著一件鴨黃的單薄睡裙正捧著一本《無限的光明》看的津津有味,又嘖嘖稱奇。
「不看不知道,原來火除了燒制食物,還是這些意思呢,光明,美德,善行,這波斯國的火襖教還真有些趣味呢。」
充當奉珠靠枕的某男人為嬌妻一邊翻著頁,一邊困難的看著里頭那些彎彎曲曲的文字,蹙眉道︰「上頭這些小蝌蚪一樣的鬼畫符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呢。」奉珠看的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又催著他翻了一頁,直接略過那些彎彎曲曲的符號。
「不知道?那你到底在看什麼呢?」他好奇道。
「瞧,這不是有圖畫嗎,看圖就行了嘛,笨。而且圖畫下面還有一兩行咱們國家的字,雖然有些詞語總是順序顛倒,但是我看一半猜一半也是能看懂的。」奉珠得意道。
「夫人真是好生冰雪聰明。」瞧著她一副得意洋洋的俏模樣,他立時恭維拍馬道。
「這是自然。比起咱們長安那麼多的道觀,那大秦寺好生簡陋。」
「若非他們聰明,里頭供奉的是李氏皇族,這大秦寺壓根存在不得。有功夫看這胡教的東西,你還不如看《道德經》呢。」說罷便將這本舊書從奉珠手上抽出扔到了床下。
「晚上還是少看書,仔細傷著眼楮。」
「你又扔我的書。」奉珠氣嚷道。
「看這勞什子作甚,還是做些正經事要緊。」他剛想摟著奉珠壓倒,突然想起什麼,算了算日子,便放開奉珠下床去。
「你干什麼去?」奉珠翹起頭看他的背影。
「我找安慶去,一會兒回來,莫要睡了。」從屏風上拽下自己的薄長衫便模黑往外頭走。
睡在罩房里的錦畫听到動靜問候了一聲,李姬陽吩咐錦畫煮兩杯茶送到內室里去。
茶水間的火就沒熄過,上頭也一直放著一把銅壺,稍稍加些炭進去便能燒開水。
「娘子,阿郎要的茶。」錦畫端著茶盤撥開珍珠簾進來道。
「放在小幾上吧。大晚上的,要熱茶做什麼。」奉珠躺在薄衾里歪著頭看著錦畫道。
錦畫把地上的書籍撿起來放在妝鏡台上道︰「娘子,可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不早了,你也早點睡。」
「奴婢就在外間罩房里。」錦畫欠了欠身退出去。
不一會兒李姬陽也回來了,踢掉鞋爬上床就撲向奉珠。
「一股藥味。」奉珠抽抽鼻子在李姬陽身上嗅嗅道。「你哪里不舒服嗎?」奉珠忙撐起身子看進李姬陽眼楮里。
「大抵是在安慶的藥房里沾染的。我剛才去的時候,他正煮藥呢。」李姬陽面不改色道。
「夫人,此夜月明,最適合做一些快活事情,我們安寢吧。」話落,便拔了頭上墨玉簪子射向掛在屋頂的大燈籠,頓時屋內陷入一片漆黑。
隨著奉珠一聲嬌笑嬉鬧,借著月色便見大床上一陣人影滾動,薄衾落地,混鬧至晚才歇已是定局,只不知明日奉珠走路時可要人攙扶否?
鳴蟬吟蛩,吱吱復唧唧。
晝長夜短,甜蜜一夢,恍如一瞬,陽光便透過窗欞射了進來,打在珍珠簾上,明珠生韻。
涼蕈上奉珠正枕在李姬陽的腰月復上懶洋洋不願意睜眼。
可是這臥室後頭就是一眼溫泉,這屋內實在是熱了些。
這才是露珠滴輕響的早晨,涼蕈上的奉珠便滿身沁汗,難受的很。
「我早想搬到那片荷花塘上的香小築去消夏,只是你一直不回來我便懶懶的不想弄,這番你回來了,就和你商量一下,這太熱了,咱們搬到那片竹樓里去住吧。好不好?」奉珠揉揉眼楮,轉過身子看著正捧著一本《史記》看的李姬陽道
「我沒意見,你想去哪里住都行。清和風堂也不錯,那院子里有綠樹濃蔭,消夏也是再好不過的。」他又隨意翻了翻便放下道︰「經史子集里面,我還是只能把《史記》看下去,別的。」
他搖搖頭,「看幾眼就想睡覺。」
「那就不看,反正你也不需要憑那些東西考明經考進士的。」奉珠坐在涼蕈上伸個懶腰,道︰「我喜歡香小築多些,那片竹樓架在水上,我們睡在里頭肯定涼爽,再有,風一吹還能聞到荷香,走幾步就能看到錦鯉,多快活。」奉珠把腦袋湊到李姬陽跟前,嬉笑道︰「不過你要是喜歡清和風堂,我讓丫頭們把你的東西收拾到那里去也是很便宜的,你要去嗎?」
他捏捏她的耳垂,笑道︰「那我得先把你拿薄衾一裹送到那邊去,你可想好了?」
「哼。」奉珠打掉他那總是喜歡模她耳垂的爪子,穿鞋下床,對著外間道︰「都進來吧。」
隨著門被打開,綠琴捧著一杯加了蜂蜜的早茶進來,錦畫領著一眾捧著洗漱用品的小丫頭進到浴室,把東西放下又擺擺手讓她們出去。
奉珠喝了一口蜂蜜茶解了渴,便轉身伺候著李姬陽穿衣。
自有了奉珠的侍婢在,元宵便把伺候李姬陽洗漱的活兒讓了出去,她是一個小心謹慎有自知之明的人,只求主母能給她配個好人嫁了,一生順遂。
碧落卻是不同,以前一直是她服侍著李姬陽穿衣,那是她僅有的接近主子的機會,可現在也被別的侍婢接手了,她有些些的不甘。
聞見里頭主子們終于肯起了,她隨著錦畫進去,瞅著機會便獻殷勤。
只是奉珠自嫁之後便得了囑托,自己郎君的穿衣洗漱什麼的都要親自動手,莫要給那些小蹄子痴心妄想的機會。
這會兒她見正給主子扣紐扣的是主母,便暗自喜道︰「主母,您身嬌肉貴,哪里做得了這等粗活,還是奴婢來吧。」
奉珠站著也只到李姬陽肩膀的位置,這會兒正翹著腳給他扣脖頸下的紐扣呢,昨夜春風數度,他正心情頗好,微微低著頭,攬著奉珠的腰幫她一把。
「你來。」奉珠一時沒注意是誰,還真讓了位置出來給碧落。
碧落正要伸手過去,李姬陽站直了身體,自己輕而易舉扣上了,並不悅道︰「降為二等丫頭,往後只在外間伺候茶水吧。」
「主子……」碧落訕紅了一張俏臉,僵著手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九郎,你真好。」奉珠瞧著李姬陽笑道。
「知道我好就行了。」
話落,這兩個看都不看碧落一眼,一前一後轉身便往浴室里去,錦畫跟著進去伺候著。
大廳里,青葉再次來找,見了正在安排早膳的元宵便道︰「這一會兒,可總算起身了吧。」
雲霄笑著迎下來,欠身行禮道︰「起了。姑姑稍坐,正在洗漱,怕是還要一會兒呢。」
「那不是一會兒的事。我們家大娘子上個妝就得小半個時辰,我還有得等呢。」青葉見怪不怪道。
「每到這個時候,郎子可有不耐煩嗎?」青葉打听道。
「我不大在里間伺候,不過,依著我看,我們主子倒是很樂意看我們夫人上妝呢,若是有閑工夫的時候便坐在一旁看著,有時還幫著夫人選今日要佩戴的花色呢。」
「這就好。」青葉放心道。
「姑姑請用茶,我這就去里頭看看,催一催去。」雲霄端了一杯茶放在青葉面前道。
「也好。我這都來了三回了,這一回若再請不到這對小夫妻,只怕依著我們夫人那急性子就要親自過來了。」
「青葉姑姑,可是有什麼急事嗎?」奉珠只簡單梳了個髻便從臥房里出來道。
青葉起身,給奉珠和隨後出來的李姬陽欠身行禮道︰「事兒到不是什麼大事兒,只是,大娘子你也知道,夫人是個急性子,還不是要問問昨兒下午的事情。」
「哦,問問元娘也是可以的啊。」奉珠坐到榻上道。
「大娘子可是想差了,夫人這不是擔心您,想親自看看您這才能放下心去。」
「等我吃完這半碗粥就去。」奉珠剛要放下碗走人,被李姬陽一瞧,便又坐下來慢條斯理的吃粥。
青葉捂著嘴笑,心里想著,總算是有個大娘子怕的人了。
過了一會兒,寶慶拿著名帖進來,見李姬陽正在用膳,便候在一旁等著。
一時大廳里安靜的只有兩人用膳的咀嚼聲。
食案上一半是甜香的一半是咸辣的,奉珠以前早膳也就用半碗甜粥,一塊點心,不大吃咸的,只因她嫌那些食物多是肉類且油膩,可現在隨著食案上有了各式各樣的肉末畢羅,她也好奇的吃一些,竟漸漸的對那驢肉畢羅鐘愛起來,只是這驢肉畢羅卻是少見的,因驢子也能當半個牛馬使,很少有人賣,可自她喜歡上吃這畢羅,每日都能見著。
李姬陽吃了兩個肉饅頭,奉珠才吃完半個驢肉畢羅,瞧她吃的也差不多了,李姬陽便放下筷子道︰「何事?」
「李靖李老將軍送來的帖子,邀主子去……嗯……吃酒。」寶慶模糊過去了地點,呈上道。
「去哪里吃酒?」奉珠漱了口問寶慶道。
「主子,是去哪里吃酒來著?」寶慶嗡嗡半響,只好把皮球踢給李姬陽。
「流雲教坊。」李姬陽笑看奉珠道︰「夫人可要同行?」
「我才不去那種地方呢。」奉珠哼道。
擦了擦嘴就跟著青葉往娘家去。
想著,去個教坊罷了,哪個郎君不去的。可她心里就不是滋味,教坊里美人多得是呢,又能歌又善舞,個個狐媚惑人的。
「早點回來,若是黑還不見你的人影,你可別怪我親自去找你。」奉珠想來想去總不是味道,臨出門了,還是回過頭來瞪了李姬陽一眼。
「夫人真的不跟我去嗎?」李姬陽笑看奉珠道。
「哼!反正,黑之前你要回家來,不然,你就等著瞧。」奉珠禁不住醋火燃燒,也不顧會不會惹惱這人,便強硬道。
李姬陽對她縱容再多也禁不住斂了笑容。
青葉忙拉拉奉珠,讓她仔細點說話。
奉珠甩了青葉的手,就站在門口生氣的看著他,他也背手在後,不悅的蹙起眉頭。
少頃,各自轉過臉去,一個氣沖沖的回娘家,一個道了聲備馬,去流雲教坊。
寶慶滿頭流汗,本以為主母走了,主子走了便沒他什麼事了,誰知道還有主母的侍婢在呢,被綠琴瞪了一眼,錦畫冷撩了一下,彩棋踩了腳,阿奴對他做了個鬼臉,讓他苦巴巴的也沒話說。
感嘆曰︰大總管這活兒真不是人干的!
雖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來,可照著別人家的規矩,他倆還真是睡懶覺睡的不像話。
氣熱,盧氏早早移到絳芸軒安排下頭的管家娘子們今日一的事兒。
奉珠到時,正是管家娘子們四散去的時候。
盧氏瞧著奉珠榻上石階上來,便訓斥她道︰「你們倆也真是胡鬧,這一沒了長輩管著就沒個正行,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這才起身,你羞是不羞。」
「阿娘!」奉珠心里本就不痛快,禁不住頂了句嘴。
「這大早上的,你瞧你脾氣大的。還不給大家陪個不是。」坐在一旁的元娘打諢道。
盧氏見奉珠神色不對,便問青葉道︰「這是誰惹她了。我瞧她正是滿肚子的火氣。」
青葉只好把事情說了一遍。
「這麼點小事你就把你那郎君惹怒了?他本來縱不想狎妓,有你說話堵著他、命令著他,他也得好好弄一個女子在懷里,狠狠氣上一氣你。你這笨丫頭啊。」盧氏並不同情奉珠,反而又斥責道。
「阿娘。」奉珠趴在桌子上悶悶不樂,不耐煩道。
「你也別嫌阿娘打擊你。這男人啊,哪個不愛面子,你在僕婢面前不給他臉面,又是命令又是發脾氣的,他沒當場下你臉子就是寵著你了。」
「他那麼光明正大的去逛教坊,這本來就是他的不對,大家,你怎麼還訓斥珠娘呢。」元娘憤憤不平道。
「你們吶。」盧氏搖搖頭,把桌子上的對牌收拾了放在一個匣子里道︰「旁人就在教坊宴請他,他難道還能說,‘我家夫人不允我來教坊,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那我問你們,到底誰是主家,你一個被請的客人說換地方就換地方,你這不是打人家的臉嗎。」
奉珠慢慢從桌案上抬起頭來,略略有了精神,便道︰「阿娘說的也是。可我心里就是不好受。」
盧氏瞧了奉珠一眼,沒好氣道︰「你這還是新婚之後的第一次,往後你要怎麼辦,難道每次都要和郎子鬧一場?那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住的芳華樓了,你離被休棄不遠了。」
奉珠抿著嘴不說話,神色悲戚,可憐極了。
盧氏被她這表情弄笑了,哼了一身,道︰「得了,從你們成親,到郎子遠征,再到他回來,你們小兩口哪里拌過嘴去,都是打情罵俏的時候多,他這一生氣,你就受不得了?還不是因為你們沒紅過臉的緣故,往後就好了。更何況,你也別怪阿娘斥責你,今日這事本就是你的不對,你都說要帶你去了,這就說明他心里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你還不依不饒的,怪不得郎子生氣呢,若是我,說不定還得當面就罵你一通呢。」
「阿娘。」奉珠被盧氏說教了一通,心里稍稍好受些,禁不住赧然道。
「可知道錯了?」盧氏見她難受的直掉淚,也心疼她,拿了帕子給她擦淚。
「我又沒錯。」奉珠懨懨的嘴硬道。「都怪那些專門請在教坊宴客的人,好生討厭。」
「你們也別小瞧了教坊里的那些女人,似那心計厲害又長相出眾貌美的,還都需要她們在中間轉圜著才能成事。」盧氏不以為然道。
「唉……」奉珠只能無奈的嘆氣。禁不住道︰「要是沒有教坊沒有青樓沒有那些勾欄瓦院就好了。」
「唉……」元娘禁不住也嘆氣道。
對這兩個新婦,盧氏只覺好笑,想著自己以前也是這樣的,便也同情她們。不過,那時候隋末,下大亂,阿郎一心想著投奔明主,立一番功業出來,倒是少有閑心去那等場所。
「得了,又不是去青樓瓦院。那教坊少有留客過夜的,我瞧著,郎子不過一會兒便能回來。這一時半會兒的,他事情多著呢,縱有那閑心也沒那閑工夫。」
「阿娘,可是阿爹跟你說了什麼?他這才從戰場上下來,還有什麼事要做的?」奉珠立即打起精神問道。
「听你阿爹說了那麼一嘴,還不是他家襲爵的事情,至今老王爺也沒立嗣王,他家里頭正亂著呢,虧得你們成親不在王府里,若是,你哪里還有閑心在我這兒吃干醋,後院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煩也煩死你。」盧氏點了奉珠額頭一下寵道。
奉珠听著,心里若有所思。
元娘听著看向盧氏道︰「妹婿上頭不還有一個生父一個嫡親大哥嗎,無論如何,這嗣王的位置也輪不到他吧。」
「誰知道呢。听你大人的意思,郎子這心思不好猜。不過,珠娘你心里得明白有這個事兒,心里得有個打算。」盧氏教著奉珠道。
「阿娘,你說我那公公是個什麼樣兒的人?瞧著那他來我家的架勢,竟是光明正大來要錢給庶出兒子花的,我總覺得這公公偏心偏的厲害。」奉珠道。
「不是偏的厲害,那是偏的沒邊兒。」元娘撇撇嘴道。
「這偏心哪個孩子還得看這孩子的娘得寵不得寵,郎子那爹當年寵愛一位妾侍是寵的無法無的,坊間傳言說,郎子的親娘就是被活生生氣死的。」盧氏閑話道。「不過,這事兒是真是假就沒人知道了。」
盧氏想了想,又道︰「倒是讓我想起一件事兒來,郎子失蹤竟是在姬氏王妃辦完喪事一個月後。那時候,可把老王爺急壞了,一個老王爺了急得坐在城門口嚎啕大哭,到處畫影圖形去找這個嫡孫子,生生找了一年多也沒有消息,後來有傳言說這孩子掉護城河里死了,沖到下河沖沒了,誰曾想,這十年過去了,人家又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又把自己的爵位掙回去了。意弄人啊。」盧氏說著也是一臉的自豪。
奉珠听著,卻是滿心的酸意,想著九郎到底是為什麼離家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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