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奉珠這個寶貝女兒,從出生到她成親,從沒讓她吃過苦,受過罪,她一生就有兩個劫難,一個是韓王,一個就是無子,韓王早就不是問題,而無子……盧氏望著自己身懷六甲的女兒,現在也不是問題了。
家宴完美落幕,這天晚上,盧氏就強勢的攆走了女婿,自己和女兒睡,母女倆許久不見,親香的很,晚上聊天,盧氏猛然想起件事情,便和奉珠道︰
「我還記得你五歲的時候,我領你去慈恩寺燒香,咱們在上山的石階上遇著一個衣著襤褸的賴頭老和尚,我一時心軟,讓青葉給了他一碟子點心吃,誰知他卻跑上來胡言亂語,說你是個薄命相,我一氣之下讓家僕轟他走,他又喊什麼,際遇、桃夭的,亂七八糟我也沒听清楚。
三四年里擱在我心里是個事兒,所幸你一直都沒出什麼事兒,我這才把那事撂下,今夜又想起來就跟你說道說道,可是我現在看著你和郎子,我這才算是完全的放下心來,只瞅著他在乎你的模樣,又有了孩子,我的女兒怎麼可能是薄命的,該是個福祿壽皆全的好命人才對。」
奉珠愣了愣,想著自己的一生際遇就釋然了,道︰「阿娘,此生我一定會陪著您到老的,您大可放寬心。」
「好孩子。」盧氏笑了,道︰「我也想明白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兄妹四個,遺直被元娘拿捏在手里,妾侍通房一個都不敢有,元娘那孩子我也放心,沒什麼好擔心的,你呢,我也看明白了,你自有你的馭夫手段,心性也豁達,總能讓自己的日子過的開心,我是徹底的放下心來了。
遺則現在跟在聖上身邊,做聖上的千牛備身,往後的出路也不成問題,只有你二哥,攤上那麼一個女人,我雖替他擔憂,可我看他自己卻是無所謂的,日子過的反倒是很自在,我也不再管,往後啊,我只含飴弄孫,等到你爹從位上退下來,我們老兩口也出去轉轉,過些輕松自在日子。」
「阿娘你這樣想才好,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兒,對于二哥,我和九郎能幫一定會幫的。」
「有你這話我就更放心了。算了不說她了,你跟阿娘說說得了這孩子的日子,讓阿娘給你算算生產的日子,到時候咱們也好有個準備。」
「呃……」奉珠心虛的咬手指,「我忘了。」
「你這孩子,你和郎子什麼時候行的房還不知道嗎?好好想想。」盧氏道。
「真的不記得了,我一直以為自己不能生的,就沒怎麼在意,誰知道竟然就有了呢。」
「你呀,還能再糊涂一些嗎。」盧氏想了想道︰「算了,等明兒我請了宋大家來給你看看,她看這個準的很。」
「謝謝阿娘,阿娘你真好。」奉珠噌啊噌的往盧氏懷里鑽。
「夫人,大娘子,時候不早了,該睡了。」青葉隔著簾子提醒道。
「知道了,青葉,你也快去睡吧,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能熬夜的。」盧氏關懷道。
「哎。」青葉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此夜無話,到了第二日與元娘敘舊,又見了遺直、遺愛、遺則,說話問安不提。
這一日,李姬陽出門去見一個朋友,說是這個朋友曾經給他出了個好主意,此番他相邀請,定然要趁此機會好好謝謝他。
奉珠好奇又追問是什麼好主意,已經隔了那麼久,李姬陽也不怕奉珠著惱了,便把歸海洛川給供了出來,把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當奉珠知道,在揚州的時候,自己還沒有傾心于李姬陽時,那夜的強暴未遂竟是這個人出的主意,氣不打一處來,當即便嚷著要跟去看看,李姬陽想著,她在家里也悶得慌,所幸就帶了她出去轉轉,等再過一個月,她就真的哪里也不能去,只能乖乖在家里待產了。
相約的地點就是自己家的天下第一樓,方便的很。
待見了那歸海洛川,奉珠便覺得熟悉,歸海洛川微微訝異了一下便起身,拱手致歉道︰「那夜驚擾了弟妹,還望弟妹能原諒則個。」
「你們可是見過了?」李姬陽問。
奉珠點點頭,便把離開長安那夜,在平康坊被這個歸海洛川調戲的事情說了,李姬陽不客氣的揍了歸海洛川一拳自是不必提,但也沒傷了和氣,朋友照做,生意照談。
听著他們談生意上的事情,奉珠覺得枯燥無味,便跟李姬陽說了一聲,要到外面臨湖的那涼亭里坐會兒。
李姬陽讓錦畫、綠琴、錦畫、阿奴、安慶跟著,想著那亭子離著第一樓不遠,又有安慶在定然不會出什麼事兒的,便揮揮手放行。
亭子里,錦畫打扇,綠琴給奉珠剝桔子,而她自己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兩旁的店鋪,一切的人和景象都是那麼熟悉,讓她不自覺的微笑。
和身邊的丫頭們道︰「出去雲游一趟,我現在看著長安的所有人、物都覺得親切。」
「奴婢也是呢。」錦畫笑著接腔。
「錦畫,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就別伺候我了,來,坐這里。」
錦畫臉蛋微紅,道︰「還不能確定呢,王妃,您怎麼知道了。」
綠琴便笑道︰「你那夫君高興的到處嚷嚷,現下府里誰還不知道呢。」
「那個人,真是的,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他了。」錦畫羞惱道。
「既是安慶說的,那就*不離十了,你還是小心些為好。別逞強,坐下吧,咱們主僕幾個不是親人也勝似親人了,你們把我照顧的無微不至,我要感謝你們的。」奉珠道。
「娘子,您說這話卻是折煞我們了,我們待您忠誠,那也是因為您待我們真心。」錦畫改了口,不知怎的,眼眶一酸就掉下淚來。
奉珠笑著道︰「說的好好,你哭什麼。」
綠琴笑道︰「我听說有了身子的人就是這樣容易感動的。」
「嗯,看來,錦畫是真有了。」奉珠打趣道。
錦畫也覺得自己失態,就撲哧一聲笑了。
奉珠又看向綠琴、彩棋,道︰「錦畫成親比你們早,有身子也在你們前面,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啊,被錦畫比下去了不成。」
「總得一個個的來,若是咱們一下子都有身子了,誰來照顧娘子你啊。」綠琴笑道。
「就是這話。」彩棋笑道。
「感情,你們還是商量好的不成?」奉珠若有所悟的望著自己這三個丫頭,從揚州到長安,從長安到封地,這三個丫頭啊,除了決定往後待她們更好些,她真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還有阿奴,阿奴可以伺候好王妃的。」
「你呀還是算了吧。」錦畫笑道。
「你還是快快長大吧。」綠琴道。
「唔,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說呢。」阿奴疑惑的道。
「誰還這麼說你了。」奉珠笑道。
「安慶哥哥啊,昨天我們在小花園里看見寶慶哥哥親錦畫姐姐的臉蛋了,然後安慶哥哥看著我,就問我什麼時候能長大,我就說,我已經長大了呀,王妃,我真的已經長到安慶哥哥的肩膀了呀,阿奴有吃很多飯,使勁長個兒的,膳房的胖廚娘還說我是飯桶呢。」阿奴苦惱的道。
卻把錦畫臊紅了臉,呸了阿奴一口,讓她閉嘴,惹得奉珠、綠琴、彩棋撫掌大笑。
「我瞧阿奴這個樣子,安慶還有得等呢。」奉珠笑道。
「可不是。」錦畫笑道。
「安慶哥哥等我干什麼啊,我馬上就去好了,可是我沒有讓安慶哥哥等我啊。」阿奴撓撓頭,不解的看著奉珠。
奉珠撫額,道︰「若是等阿奴自己開竅,安慶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可是咱們也不知道怎麼幫他啊。」綠琴道。
「算了吧,順其自然,省的咱們越幫越忙。」奉珠道。
幾個丫頭陪著說說笑笑,奉珠望著三個丫頭,就想起青書來,便問道︰「你們誰知道青書如何了啊。」
幾人一致的看向綠琴,綠琴只好道︰「自從青書求了娘子您那一回之後,她又來找過奴婢,奴婢想著王妃的交待也沒應承她什麼,只是,事後奴婢想著多年的姐妹情分也去打听了一番,青書過的並不好。」
「哦。」奉珠撫著自己的肚子平靜的應了一聲。
綠琴瞧瞧奉珠的神色,小心的道︰「上次她來求時,寶慶給他那夫君安排了一個在縣衙里做書記的小官,那之後,竟是就此輕狂起來,納了兩房妾侍,那兩個妾還是雙胞胎姐妹,聯起手來對付青書,她那夫君還打她,上次來求我的時候,我看見她臉上還有淤青呢,她的日子到還不如以前了。」
「她又來求,是想如何?」奉珠道。
「听她話里的意思是,想讓王妃再把她夫君弄下來。」綠琴道。
奉珠轉過臉看向湖面,道︰「錦畫,你回頭跟寶慶說一聲吧。」
「好,奴婢記得了。」
「娘子,吃橘子吧。」綠琴把剝好的橘子裝在白瓷盤里端給奉珠。
「嗯。」奉珠撿了一瓣來吃,低聲道︰「最後一次了,往後便是我問,你們也說不知道,記得了沒?」
幾個丫頭點頭稱是。
「王妃,王爺出來了。」錦畫提醒道。
「珠娘,咱們回去吧。」李姬陽步上亭子,牽起奉珠的手道。
「生意都談妥了?」奉珠笑問。
「妥當了。這樁生意早該談妥的,誰知,我當初去了信給他,讓他來長安找我,他倒好,半途遇上個女子,被那女子做的豆腐花給拖住了腳步。」李姬陽搖搖頭,不置可否。
「究竟那豆腐花有多好吃呢?」奉珠咽咽口水,眨巴眨巴大眼楮可憐兮兮的看著李姬陽道︰「我想吃。」
李姬陽一笑,道︰「這好辦,那女子已經被他綁在了身邊,我回頭就讓他給你送一碗過來。」
「哈,你那個朋友可真霸道,那女子也倒霉,怎麼就遇上他了呢。」
李姬陽沒說話,把奉珠抱上了馬車,自己坐上去才道︰「他看得上才會下手。」
「我才不管別人如何,我就想吃豆腐花,今天晚上就吃行嗎?」奉珠撒嬌道。
「如何不行,家里人現在可都拿你當個寶貝待著呢。」
「唉……還不是看在我肚子里小寶貝的份上。」奉珠假裝嘆氣道。
「是嗎?」李姬陽低頭笑問,奉珠也正好抬頭,兩目焦灼,四瓣唇便不自覺的貼在了一起。
一吻方畢,奉珠眸光瀲灩,靠在李姬陽懷里喘息。
車里流淌著靜靜的溫馨,此時無聲勝有聲。
此時,奔跑起來的馬車卻突然停了,若非李姬陽抱得緊,奉珠就要一頭栽下去了。
李姬陽怒喝,道︰「何事驚慌!」
「主子,是、是忽然從暗巷子里竄出一個人來,奴這、這才失了手,求主子責罰。」車夫跪在地上道。
「九郎,看看撞著人沒有。」奉珠掀了簾子,露出頭來,看向外頭道。
便見一個披頭散發,周身襤褸的乞丐婆正倒在街道中間。
听著奉珠的聲音,這乞丐婆抱著被撞傷的腿兒卻忽然掙扎站起來要跑。
「九郎,我瞧著把人是撞傷了的,要不咱們先帶她去醫館看看吧。」
「好。」李姬陽解上掛著的錢袋,對車夫道︰「把這些錢給她,你帶她去看病。」
車夫接了,三兩步就追上那乞丐婆子,這乞丐婆子卻啊啊啊尖叫著使勁掙扎,引來許多圍觀的人。
「她還是個啞巴嗎?」奉珠看著那乞丐婆,疑惑道。
李姬陽眯了眯眼楮,瞅著那乞丐婆子,道︰「你看她像不像一個人。」
「像……遺珠……」奉珠連忙從車里鑽出來。
「把她帶過來。」奉珠急切道。
車夫領命,他身強力壯的,一把拽住乞丐婆的破爛袖子就給拎了過來。
「你扒開她的頭發我看看。」奉珠由李姬陽攙扶著下了馬車。
而這乞丐婆當發現自己掙月兌不開車夫的時候,看見大著肚子的奉珠,竟然就惡狠狠的撞了過來。
此番動作,卻讓奉珠肯定,這乞丐婆子是遺珠無疑。
李姬陽一腳把這乞丐婆子踢出去老遠,道︰「帶她回去。」
「啊啊啊——放——放開——我——」遺珠好像被剪短了舌頭似的,說話困難。
「珠娘,回家再說。」
「好。」
奉珠心里百味雜陳,重新做回車上,便道︰「她竟是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卻依然死性難改。」李姬陽惱怒道。
奉珠靠向李姬陽的肩膀道︰「交給阿爹吧,阿爹雖嘴上不說,我知道他心里還是惦念她的。我把遺珠找到交給阿爹,也省了阿爹的擔憂。」
「我便是如此想的。」
此番揭過不提。
回到家,等到房公下朝,奉珠便把遇見遺珠的事情大體說了一下。
此時,遺珠正被關在她以前住的小院子里。
透過門縫,盧氏往里頭看了看,見遺珠正扒地上的螞蟻吃,恨聲道了句「活該!」
同房公道︰「韓王到底沒有休妻,這遺珠還得給他送回去為好。」
房公沉著臉沒有說話,過了半響對隨在身後的郝總管道︰「開門。」
盧氏定了定身,道︰「你進去吧,我在外頭等著你,另外,我已經讓人去莊子上接她生母了,她現在這樣半瘋半癲的模樣,還是得親娘照顧才真心。」
「多謝夫人。」房公拱手作揖。
「老夫老妻了,我也沒那麼多心思計較,這回,你若是有心留下江氏,我也不攔著你。」盧氏清淡道。
房公頓了頓,嘆息一聲道︰「就那樣吧,還把她送回莊子上去。」
奉珠站在父母身後,靜靜的感受著此時的氣氛,江氏和遺珠已經不是阿娘心里的刺了,人生到了阿娘這個階段,身上的稜角被磨平,只剩下對生活的妥協。
奉珠瞧著房公進了小院,听著里頭遺珠的啊啊聲,奉珠喊了一聲阿娘。
盧氏拍拍奉珠的手,道︰「能一起走到人生盡頭的夫妻不容易,而我,也想著,等我白發蒼蒼的時候,我的身邊還能看見你阿爹,若是你爹應了我的話,接江氏回來,那也不過是多了個人一起過日子,我還是他的妻子,她還是沒名沒分,沒什麼區別了。」
「嗯。」
過了一會兒,房公出來,道︰「咱們回花廳再商量吧。」
「阿郝,你拿了我的名帖去請韓王來府上一趟。」
「是。」
「阿爹也同意把遺珠送還回去?」
「這是她自己要求的。」房公道。
「她的舌頭不是被割斷了嗎?阿爹如何知道的。」
「她寫了給我看的。」
盧氏輕挑眉,道︰「看來,她還沒瘋,更沒傻。你這個女兒啊,她是處處提防著我們母女對她使壞啊。」
一家人到了花廳,那里李姬陽正坐在榻上,見岳丈、岳母進來,起身相迎。
「九郎,可查清楚了嗎?」奉珠問道。
「清楚了。」
「說說吧。」房公飲一口茶道。
原來,遺珠是被魏老二給弄出了長安,逃亡去了個偏遠的地方。這個魏老二不是什麼好東西,一開始沒錢花用的時候就想讓遺珠做私娼為他賺錢,遺珠死活不願,咬舌自盡沒成,最終還是妥協,做起了皮肉生意。
後來,遺珠也狠,有一次趁著魏老二喝醉了酒,就拿刀把他給剁了,再到後來,遺珠四處乞討,常被男乞丐欺辱,有一次被一伙乞丐給扣押了下來,做了一陣子乞丐頭的女人,說是乞丐頭的女人,只要下面的人給夠錢糧,遺珠就會被舍下去,想是她受夠了那樣的生活,費盡心思從乞丐窩里逃出來,這才一路乞討著回到長安。
那日他們坐的馬車是有徽記的,奉珠看向李姬陽,那麼,撞上自己的馬車就不是偶然了。
李姬陽點點頭,印證了奉珠的想法。
「阿爹,如此……韓王只怕不會再要她了吧,如果我們把她送回去,韓王會不會秘密處置了她。」
「這是她自己要求的。」房公平靜的道。
奉珠猜不透遺珠的想法,便沉默了下來。
隨著太上皇的去世,宇文太妃的病故,韓王的境況已經大不如前,听說他現在已經開始偷賣府上的金銀器皿了,落魄至此,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韓王來了,你就讓他領走遺珠,若是韓王不來,就把她鎖在那小院子里吧,我養著她就是。」房公說罷,起身,道︰「我去書房處理些公務,韓王來,就不用領來見我了。」
「你不想見,我就更不想見了。我昨兒見幼安身上起了紅點,也不知是怎麼弄的,我得看看去。」
說罷,盧氏到先走了,房公也不管那些,他也走了。
「哎?」奉珠哭笑不得。
和李姬陽道︰「要不咱們也走?」
「你就不想見見他?」李姬陽望著奉珠道。
奉珠笑著回望,道︰「怎麼,至今,你還吃醋呢。」
挺了挺肚子,道︰「有了小寶貝們,我總不會離開你了。」
李姬陽搖搖頭,道︰「你該看看他此時的模樣,這個讓你曾經著迷的男人也不過如此。」
奉珠呵呵笑起來,她總算想明白了,捧著李姬陽的臉道︰「九郎,你不老,也好看,比他好看多了,嗯嗯,我說的都是真話哦。」
李姬陽模模自己的臉,不自信道︰「真的?」
「真的,你要相信我,我的九郎是越活越年輕的。」
李姬陽沒有說話,但看他愉悅的表情便知,奉珠的甜言蜜語哄的他心花怒放。
過了一會兒,韓王到了,這比奉珠想的要快上許多,她還以為,他要猶豫很久才會出現,又或者不出現,當遺珠還如他放出去的話一樣,纏綿病榻。
這個早生華發的男人真的是那個曾經風度翩翩迷倒長安眾貴女的韓王嗎?
韓王見到奉珠詫異的目光,他神色躲閃了一下,便清了清嗓子,道︰「我來接遺珠回去。」
「哦。」奉珠和李姬陽對視一眼,道︰「她在她原來住的那個院子里,你接了她走就是。」
韓王拱了拱手,便隨著郝叔離去。
「其實,我挺想知道,他和遺珠到底是怎麼遇見的。」說罷,奉珠便一笑,道︰「但是,當我看見他真的來接遺珠的時候,那些好奇便都不重要了,他是愛遺珠的吧。」
「與我們無關。」李姬陽抱起奉珠,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你該回去午休了。」
奉珠很是給面子的打了個哈欠,道︰「困了。」
「大娘子,這是二娘子給您的花箋。」郝總管攔了去路,把紙片呈上。
奉珠接過,看著。
像韓王靜悄悄的來,接走遺珠的時候,也是靜悄悄的走。
在小院里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出了國公府,他們並沒有回韓王府,而是去了慈恩寺後山,牡丹亭。
收拾干淨,穿著未出嫁時候的衣裙,坐在斷崖邊上,遺珠靠在韓王的肩膀上,道︰「你母妃死了,再也沒有人能掌控你,元嘉,你終于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了,恭喜你。」
「嗯,你一直是了解我的,遺珠。」他撫著遺珠的青絲,還像他們最初一樣的愛憐。
「對不起,遺珠,我沒有實現對你的承諾,讓你嫁的比奉珠好,永遠的超越她。」
「我嫉妒她,從我能記事的時候,我就嫉妒她,她是嫡女,是從正室夫人的肚子里爬出來的,而我卻不是,我是從一個奴婢肚子里爬出來的賤貨,從小我看著阿爹對她千嬌百寵,接在身邊親自教養,我就發誓,就算沒有阿爹的看中,憑著我自己的天賦我一樣學的比她好。
然而,無論我如何的優秀,我終究是擺月兌不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賤婢生的賤子,混跡在那些名媛貴女之中,她們同樣瞧不起我,而永遠看不到我的優秀。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才女,自視甚高,琴棋書畫詩酒茶,我無一不精通,只要給我機會,我就能向世人展示,我絲毫不比房奉珠差,然而,最終的結局卻告訴我,其實我所自視甚高的那些琴棋書畫詩酒茶都是些無用的東西,原來,一直看不起我的就是我自己,我是自卑的,自卑于沒有房奉珠的傾城容貌,自卑于沒有她嫡女的身份,更自卑于她的才華,她比我強,強上很多,是我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
韓王緊緊的抱著她,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當我偷听到你和裴飛燕的事情,我亂了陣腳,我耍了手段逼迫你娶我,甚至因此害了裴飛燕,其實,我本沒想害她性命的,我只是想打暈她,然後把她藏起來,直到你娶了我之後我會把她放出來的,然而,她竟十足滾下了山坡,腦袋撞在石頭上,當場死去。」
遺珠沒有眼淚,她的眼楮像一口枯井,沒有任何的生氣,「元嘉我很自私,我是不相信任何人的,連你我也是不信的,所以才會自作聰明的一步步的走下去,一步錯步步錯。」
「元嘉,你會娶我的吧,如果我願意等,而不是自作主張的逼迫你,如果我能信任你……」
「遺珠,都過去了,往後我們好好過日子。」韓王干啞著嗓音道。
「不可能了,元嘉,我們回不去了,我已經很髒、很髒……」
「遺珠,你別說了。」韓王哀求道。
「元嘉,我跳舞給你看吧,我知道我沒有奉珠跳的好,但是,這是只為你跳的舞。」
遺珠掙月兌韓王,站在懸崖邊上飛揚起裙擺,白色純潔的裙子迎風飛舞,起手式很美,然後遺珠卻頓住了,道︰「我忘記下面奉珠是怎麼跳的了,我看過她跳,真的很美,可是我學不會……」
遺珠笑了笑,後退到懸崖,對著韓王道︰「若有來生,我想做公主,最受寵的公主。」
說罷,她往後一倒便跳了下去。
「遺珠——」韓王趴在懸崖上嘶吼。
風中,遺珠仿佛還在說,「房奉珠,我嫉妒你,嫉妒你所有的一切,至死不改!」
浣花野墅。
「寫了什麼?」李姬陽把奉珠放在他們那張大床上,他也隨著躺上去道。
奉珠蹙著眉,有些煩惱的道︰「九郎,我很幸福是不是?」
「是的,我很幸福,未出嫁時有奉我為掌上明珠的阿娘和爹疼寵著,嫁給你了,又有你這老男人寵愛著,就算後來,我不能生子,你也沒有要納妾的意思,再到後來,我就懷孕了,還是雙胞胎,然後回到家,阿翁寵著我,阿娘和阿爹,哥哥弟弟也都寵著我,這樣看來,我真的好幸福呢。」
「怨不得遺珠嫉妒我。」奉珠咕噥。
「那你在煩惱什麼,幸福還不好?乖,你真的該睡午覺了,不然,你到了下午才睡,晚上就要睡不著了。」
「哦。」奉珠打了個哈欠,枕著李姬陽的手臂陷入夢想,而李姬陽則拿了一冊書在手,慢慢看起來。
不一會兒就睡熟了,奉珠卻做起夢來。
夢里自己正哭的可憐兮兮的。
一個貴婦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在逛夜市,身邊伴著一個身材頎長,氣質儒雅的美男子。
夫妻二人正猜著燈謎呢,小女娃就看見賣糖人的了,吵著鬧著要吃,貴婦被她纏的沒辦法,就生氣道︰「珠娘,你已經吃了兩串糖葫蘆,三個糯米糕了,不能再吃了。」
「不嘛,不嘛,兒要吃糖人,要那個小老虎的,我的小老虎。」胖嘟嘟的小女娃掙月兌了貴婦的手就跟著賣糖人的跑了。
貴婦緊走幾步,一把把小女娃逮到手,點著她的小眉心道︰「再吃下去你就成小胖妞了,會沒有美郎君願意娶你的。」
「元娘說,我有金瓜子,我可以買一個美郎君!」小女娃氣嘟嘟著小嘴道。
貴婦戳戳女娃鼓起的包子臉,道︰「你倒是給我說說,哪里能買到美郎君,阿娘也去買一個。」
惹得旁邊的儒雅男子連聲咳嗽,被貴婦一瞪,當即消音。
「阿娘,我要吃糖人。」小女娃鍥而不舍。
「不行,再吃我就不要你了。」貴婦虎著臉嚇唬道。
「三娘,你來看這個燈謎,甚是有意思。」男人連忙摘下一盞燈遞給貴婦看。
貴婦本是牽著小女孩的手的,下意識的接著燈,便放了開去。
小女娃一得了自由,撒腿就朝著賣糖人的跑去。
夜市上人多,眨眼小女娃鑽到人群里就失了蹤影,貴婦把燈一扔,滿臉驚慌,大聲喊道︰「珠娘、珠娘你回來。」
小女娃在人群里擠了半響,驀地停住了金縷鞋,左右瞅瞅,既看不見賣糖人的也看不見爹娘,眼淚珠子登時就掉下來了。
想著阿娘說不要自己了,小女娃嘴巴一癟,哇一聲就哭起來,惹得躺在人家屋檐下的乞丐不滿,吼了一身,「吵死了,不準哭了。」
小女娃驀地住了嘴,眨巴眨巴眼楮湊到乞丐跟前去。
「滾開!」乞丐沒好氣的道。
「哥哥,我買你做美郎君好不好?」
「?」乞丐掀開擋著自己臉的手臂,望向小女娃,沒好氣道︰「是你這愛告黑狀的小鬼,滾開,別耽誤我睡覺。」
「哥哥,哦,哥哥,我記得你是哪個哥哥了。」小女娃小巴掌一拍高興的道。
乞丐身子一僵,猛然坐起來,道︰「不準說你見過我,听見沒有,不然,我就、我就把你白白的小臉蛋弄髒,和我一樣髒!」
小女娃一下捂住自己的小臉,「壞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討厭的小鬼。」
「哥哥,哥哥,阿娘說珠娘是胖妞,長大了沒人要,哥哥你娶我吧,我給你金瓜子。」小女娃見乞丐要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把自己裝著滿滿一口袋的金瓜子都給了乞丐少年。
少年掂了掂金瓜子的重量,眼楮一閃,蹲,和小女娃平視道︰「真的都給我了?」
「嗯嗯,哥哥你一定不要嫌棄珠娘是胖妞哦,你一定記得要來娶我,我家、我家在崇義坊,梁國公府哦。」小女娃不舍的望著自己所有的家當,「可是哥哥,珠娘沒有錢買糖人吃了呢。」
「珠娘,珠娘你在哪里啊,快出來。」
此時,尋她的親人找來,乞丐少年用自己髒污的手捏捏小女娃的臉,道︰「十年後,你要是沒嫁出去,我就來娶你。」
「嗯嗯。」小女娃高興的猛點頭,不用擔心嫁不掉了哦。
「不準告訴任何人你見過我,不然,我就不來娶你這小胖妞了,知道不知道?」
「嗯嗯,珠娘沒見過哥哥。」
「夫人,大娘子在這里!」一個家僕激動的喊。
「珠娘,你嚇死我了,讓你不听話。」貴婦瞅著珠娘,箭一樣沖過來,一巴掌就打在小上。
小女娃「哇」一聲大哭起來。
躲在暗處的少年,拿著金瓜子,看著小女娃哭的慘兮兮,他笑的好惡劣。
「哥哥美郎君救我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走,回家。」
夢境斷了,奉珠睜開眼,轉頭望向身邊躺著的人,見他果然還在看書,奉珠便笑道︰「哥哥美郎君,十年後,你竟是如約來娶我了呀。」
李姬陽一愣,唇角揚起,俯,輕啄了一下奉珠的唇瓣,「小胖妞再也不用擔心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