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已經被圍困了一月之久,雖然敵軍沒有發起猛烈的攻城,但這樣的圍困也已經讓守城將士疲憊不堪,城里的一切也都已經到了極限,包括糧草在內,剛剛清點完畢的糧草恐怕還能堅持七八天,最多只能堅持半月,對于這方圓不過數里的小城,面對十萬敵軍的圍困,恐怕連一只螞蟻都爬不出去,堅守待援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
秦鞅筆直的站在城頭,回身向城中望去,只見城內一片狼藉,易燃的草屋已經全部被拆掉,居民都被集中在城中央磚石房屋里,由于糧草緊缺,城中百姓每天只能按人頭領取少的可憐的柴米,幾天前已經開始出現搶糧的饑民,再這樣下去,恐怕這座孤城就要不攻自破了,看著這一切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無奈,心中暗暗保佑,希望當初派去求援的將士能夠將消息送出去,也許這就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雖然這希望越來越渺茫,但這卻是現在支撐這些人堅守下去的希望,一旦這點希望破滅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又回頭看了看城外,只見相隔數里沿著山腳密密麻麻的營寨,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將自己這座孤城團團圍困,無論向那個方向都望不到邊際,「這就是十萬大軍啊!」這是他平生見過最多的營寨,可惜是屬于敵軍的,自己鎮守的這座孤城仿佛這兵海中的一片枯葉,瞬間就會被傾覆,他也曾經夢想自己有一天能夠統領十萬大軍掃平天下,可現在看來、、、、,他不由苦笑一聲搖搖頭。
正在這時,突然听見一名軍卒高喊「有人過來了」,難道敵軍攻城?秦鞅心頭不由一緊,卻听見又有人高喊,「別動,是我們的人。」這一聲頓時引起一片騷亂,「難道是援軍到了?怎麼沒有廝殺聲?或者是敵軍詐城?」秦鞅趕忙布置手下加緊戒備,自己則匆匆向那里走去。
趴著垛口看去,只見城下不遠處一名軍卒正搖搖晃晃的向這邊走來,看他的步伐仿佛每一步都用出了全力,即使這樣他那點殘留的力氣似乎也支持不住身體的前行,幾次都好像要摔倒在地,但那人依舊執著的向著城門走來。
詐城絕對不可能了,但又不像自己人,破爛污濁的衣服已經看不出款式和顏色,所以也無法從衣服上分辨來歷,但以他現在的狀況,就算是一個三歲小童都能將他推到,他怎麼可能穿過十萬大軍的營地?
此時剛剛過午,在秋陽的烘烤下大地都仿佛在吐著火,來人已經走到護城河邊,見到河水仿佛一下從渾噩中驚醒,竟然飛奔幾步撲入河中,將頭扎入河里便是一通牛飲。
秦鞅對一老兵示意,老兵立刻走上垛口,對下高聲喊道「唉!城下的是什麼人?趕緊近前答話。」城上士兵見對方沒有反應,也跟著紛紛高喊,好半天那人才仿佛從夢中驚醒,用水抹了一把臉之後抬起頭向城牆望來,喝過水這人精神顯然好了些,慢慢的站起身起身,用沙啞的嗓音喊道「快讓我進城,我要見秦將軍,有緊急軍務稟報。」
「你到底是什麼人?不說明來歷沒法讓你進城!」「我是葉城的旗牌官,有重要軍情稟報。」听見真的是自己人,城中軍兵都一片鼓舞,有人進來那就說明援軍不遠了,也許現在援軍已經跟圍城的敵軍打起來了呢。
「可進城?」老兵看了看秦鞅,秦鞅心里知道現在四城已經封死,即使沒有封死城里也不敢貿然打開城門,萬一敵軍用騎兵沖城,幾里距離也不過轉眼的事。
「放個吊籃下去吧」听到秦鞅吩咐,趕忙有士兵拿來一個土筐系上繩索,然後幾人合力向城下一拋,土筐帶著繩索畫一道弧線嘩啦一聲落在了護城河對岸不遠處的水中,來人顯然很著急,見土筐下來干脆一下撲進水里,艱難的劃了幾下終于抓住了土筐,便迫不及待的鑽了進去。
城上士兵奮力將他拉上城牆,才一落地,那人慌忙鑽出土筐焦急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並不住喊道「我要見秦將軍,、、、、、」
秦鞅走前一步站在他面前,那人顯然不認識秦鞅,但這麼一座小城不會有第二個將軍,一見他的穿戴便已經確認了目標,上前一施禮,沒想到身體太虛弱竟然噗通一聲跪倒,那人就那麼跪著雙手撐地突然放聲大哭,哽咽說道「秦將軍,國都、、、、國都、、、失陷了。」
「什麼?」這句話仿佛一顆炸雷,秦鞅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要不是身邊有軍卒攙扶恐怕他一頭就載倒在地,緩一口氣定一定神「你說什麼?國都失陷?怎麼沒有一點消息?」那人剛要開口,秦鞅趕忙擺手示意「你先別急,隨我到後面休息一下,然後慢慢講清楚。」
如此重大的消息一旦擴散開,對軍心將有多大的打擊?秦鞅剛剛也是被這消息震得慌了神,等緩過來趕忙安排人封鎖消息,然後帶著幾個親近的軍卒將來人帶到一處安靜的房間,讓他們把守四處這才仔細詢問。
「現在都城情況到底如何?」報信人慌忙跪倒回話,秦鞅一把拉起他,順手拉過一張椅子,讓他坐下慢慢講,並不是秦鞅不著急,而是看那人的身體恐怕堅持不了多久,報信人坐定這才哭著說道「前幾日接到您這里告急,我奉我家將軍之命前往都城求援,可我到了那里都城已經失陷,到處都是敵兵,我們經過幾次亂戰,好不容易找到一股禁衛軍這才知道王上已經棄城北逃,都城守軍大半戰死,援軍、、、沒有了、、、、、、唔唔」
話沒說完他已經泣不成聲了,秦鞅听到這話心里一涼,「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抬眼看看四周,又低頭看看自己,實在不願相信這個消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你說王上已經北遷?那秦十七將軍呢?我們衛國的軍隊呢?都到哪里去了?」他越說越急,不由緊緊抓住報信人的手臂,只抓的他呲牙裂嘴,「將軍、、、、、啊」
秦鞅听到慘叫這才松手,突然又覺得這其中有可疑之處,又忙問道「怎麼是你一人來報信?我派出去的人呢?他們都到那去了?你不可能一人通過十萬大軍重圍吧?」那人驚恐的看著秦鞅,緊張的說道「秦將軍,你一下問這麼多問題我該怎麼回答你?」看著報信人不住的顫抖,秦鞅強壓焦急的心情緩緩吐一口氣,對外喊道「來人,給他弄點吃的。」說完轉身離開了房間。
走到門外秦鞅仰頭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太過焦急了,但這消息不能不讓他著急,既然王上已經出逃了,看來國家真的要完了,他現在最關心的就是秦十七怎麼樣,因為那是他的師父,更是他的養父,沒有秦十七哪里還有現在的他?這消息到底是真還是假?他不敢確定,雖然心里隱隱有一絲不祥的預感,但他寧可相信這報信人是敵軍派來的奸細,目的就是擾亂軍心。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親兵出來稟報,已經給報信人喝了兩大碗粥,顯然這人已經餓壞了,還沒等粥涼就已經抓過碗大口的喝了起來,甚至熱粥將嘴上燙起了泡都渾然不知。
秦鞅再次走進屋內,仔細的打量著報信人,只見他的衣衫已經破爛的勉強遮體,上面一道道幾乎布滿了傷痕,一些應該是戰斗留下的痕跡,但更多卻好像是刑傷,「難道這人是我軍俘虜,抵不住刑罰所以來詐城?」
秦鞅緊緊的盯著他,眼光愈加的凝重,仿佛兩把尖刀一般,這目光足以拋開血肉看到內心,在這樣的注視下那人也有一絲緊張,但卻只是一閃便鎮定下來,「秦將軍,想必你也已經看出我身上的傷痕,我確實是被敵軍俘獲了,不過我說的都是真的,還有我帶來高簡一封書信,請將軍過目。」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片竹簡。
望著他那堅定的目光,秦鞅到反覺得不自在起來,猶豫一下還是拿過了竹簡。
只見竹簡上寫著「秦將軍親見︰在下高簡,久慕將軍威名,今日雖未曾交手,但已見將軍治軍之嚴謹,臨大敵而不亂,實乃當世英雄,無奈貴國多弊,王令不明,我王發五十萬大軍,救你黎民于水火,現幾路大軍已攻陷都城,你王上竟棄民逃走,實為不齒,今大勢所趨,衛國城池盡歸我有,望將軍念城中手足,早日來投,以免玉石俱焚之禍。、、、、」
下面好像還寫了一些褒揚之詞,無非就是夸獎秦鞅如何英雄氣概,但他已經沒有心情看下去了,冷笑一聲雙手運勁,頓時將那段竹簡震得粉碎,然後冷冷的看著來人,「來人啊,將這人給我推出去砍了。」
報信人上前一步突然高喊一聲「慢,秦將軍且慢。」「噢你還有什麼話說?」沖進來幾人剛要將他推出去,見秦鞅擺手又都退了出去,那人苦笑一聲「我既然來就沒打算活下去,我確實是衛**士,原屬葉城李將軍麾下,前幾日接到你處告急,當時報信人已經奄奄一息,李將軍派我帶人將消息送往都城,可沒想到我們剛一離開,葉城就被敵軍團團包圍,路上到處都是敵軍,我們只好將人分成幾路,以免被敵軍撞見耽誤軍機,我自己則帶十幾人沿山路僻靜處趕到都城,可沒想到,我們到時都城已經失陷,到處是敵軍驅趕流民,城中還有幾處小規模的戰斗,但已經于事無補,我們在亂軍中苦苦尋覓才找到一股都城禁衛,從他們那里得知都城失陷,王上外逃,秦十七將軍、、、、陣亡。」
听到這里秦鞅不由大叫一聲,手上一用力,頓時咚的一聲將他扔到牆上,隨後噗通一聲掉了下來,報信人被摔得兩眼直翻,雙手捂著胸口,好一陣才緩過氣來。
秦鞅已經兩眼血紅,快步上前一腳踩住他胸口,咬牙問道「你說都城失陷,想必到處都是敵軍,憑你幾人怎麼可能活著回來報信?我如何信你?」
報信人被踩得透不過氣來,張開大口一陣干嘔,門外衛兵听到屋內動靜沖進來一看,頓時被嚇的呆立不動,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秦鞅發這麼大脾氣,好半天才有機靈的反應過來,趕忙沖上去抱住秦鞅「將軍息怒,你這樣會打死他的。」
秦鞅這才松開手腳,目前被圍一絲消息都傳不進來,如今突然來個人下書,當然會讓人懷疑,但仔細一想好像又沒有什麼破綻「你說的這些我無法相信,除非你能拿出證據。」
報信人胸口壓力一減,頓時縮身靠在牆角,然後大口的喘著粗氣,好半天才艱難說道「我沒有證據可以讓將軍相信,但我所說句句是實,當日我們見都城被破,敵將下令縱兵搶擄七天,敵軍根本就好比一群強盜,一片混亂之中我們才得以趁亂逃月兌,我們一路專走偏僻山路,本想先回葉城報信,可葉城已經失陷,我們又轉投這里,本想趁天黑悄悄模過敵營,可剛剛接近敵營我們就被發現,我們只好硬闖,本想拼死也要給將軍報信,只可惜我帶的兄弟全部戰死,最終我力盡被俘,被交給了高簡,他知我是想進城報信,便讓我前來勸降將軍,起先我致死不肯,他們就將我綁在旗桿上暴曬,三天三夜後我實在挨不過去,心想早日將消息告與將軍也好,于是就將高簡書信帶來。」說完這話報信人突然臉上露出了笑容,仿佛如釋重負的感覺,艱難的起身整理一下軍服,然後將帽子正了正「我知道我說什麼將軍都不肯盡信,如今消息我已經帶到,此後之事還望將軍早日定奪,我的使命完成了。」說完又拱手對那些衛士說道「多謝一粥活命之恩,、、、、、、」
只見他飛身直奔桌角撞去,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經頭顱盡碎死在當場。
在他飛在空中的短短一瞬間,嘴里仿佛還在說著「日後再報。」
秦鞅的心緊緊的一收,他沒想到這報信人居然會以死取信,看來自己真的是多疑了,反而冤枉了一個好人,不由一陣內疚,他輕嘆一聲「唉,一個壯士,找個好點的棺槨成殮他吧。」
他現在已經沒心情再想這些事,內無糧草外無救兵,更甚者國破軍死,一座孤城又能有什麼作為?
降?自幼秦十七便教導自己做人要講忠信二字,如今秦十七已經為國捐軀死在敵軍之手,自己降敵等于認賊作父。不降?敵人十萬大軍,就算拼死一戰又能有什麼用?敗局已定無法挽回,又何必牽連這些無辜生命?現在該怎麼辦?秦十七的死訊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隱隱感覺也許只有一死才能對得起他吧。
他在城中信步的走著,仿佛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只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靜靜的呆一會,或者睡一覺,也許睡醒了一切也就都結束了。
突然他听到一個稚女敕的聲音說道「娘,囡囡好怕,仗什麼時候能打完啊?我好想爹能回家。」這句話仿佛一根針一般直刺秦鞅的心髒。
他愣愣的站在那里轉頭看著那對母女,冰冷的眼神讓那女人身上一寒,趕忙一把抱緊自己的女兒扭過身去。
看著這對可憐無依的母女,他頓時拿定了主意,轉過來面對母女深施一禮,然後快步向城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