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霎時僵硬,除去他們幾個寧家人,寧家軍所有將士都中了毒,至于這毒是誰下的,幾時下的,寧家人不清楚,凌雪也猜不到。
她試圖抬起手臂,卻發現依舊無力,肩上的傷被寧向東一抓,此時再次扯裂,鮮血直流。
而她最絕望的,仍是跳下懸崖的軒轅燁。
「雪依,我早該想到,那個讓你心儀的男人便是好姐妹的青梅竹馬。寧以藍為你做的還少嗎?你居然冒充她引來她最在乎的幾個男子試圖殺害,你對得起她嗎?」。凌雪嘴角帶著一絲苦澀,犀利的目光落在‘寧以藍’身上。
自從天牢中出來,在東楚長公主身邊,她替柔弱的雪依做了多少事,挨了多少罰?甚至,為了保她離開,她做了多少犧牲?
如今的雪依,居然要憑著寧以藍的臉,誘殺她愛的男人!
「我……你是誰?」
雪依對上那道灼熱的目光頓時一震,她下意識弟後退一步,隱在了風策身後。這個女子不是從玉落山下來的嗎?她如何得知以藍的事?
「我是誰?你們以為我是誰?」
凌雪冷冷地笑出了聲,她的目光轉向滿面疲憊的寧衛衡,褪下那層銳利稍稍柔和,「我曾經叫過你爹爹,真心誠意擔憂過你的安危,臨死前也舍身處地為寧家軍安排過後路……你一介文人,為保前朝太子不惜犧牲自己女兒的幸福,心中的酸楚和無奈曾經讓我很心疼,所以,我喊你一句爹爹。」
那次在北灕接待寧家人的那幕還深深印在她的腦中,他曾經給過她父親般的溫暖,也曾為她擔憂傷神,雖然那不是針對她的,她卻是切身感受過。
不過,今日的他,顯然是站在了與她敵對的位置。
「你……你究竟是誰?」
寧衛衡神情激動地望著風策扣住的女子,這番話究竟是何意?這不過是個陌生女子,他們此時也是第一次見面,她幾時叫過他爹爹?
「你是寧以藍的父親,你如何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還有,雪依,東楚長公主洞房那一夜,你是親眼所見寧以藍被白綾所勒,依照你的判斷,那時的她,還能活嗎?」。凌雪淡然地說著一個事實,這些人的心里,其實早就該有了懷疑。
尤其是雪依和寧風,他們一個是好姐妹,一個是愛人,怎麼會認不出寧以藍?何況,雪依與她在宮中相處的時間最長。
「你在說什麼?歐陽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
風策手中的力道忽地加重,瞪大的雙眸泛著血絲。他的心底升起一絲忐忑,出使北灕回東楚的路上,寧相曾經說過,他的女兒變了,雪依也說,以藍身手不凡,敢對淳于烈出手!
如此說來,寧以藍早就被掉包?
「寧風,在北灕御花園里的那幕你忘了嗎?我曾叫你一聲風哥哥,你說如果當日沒听我的勸告,毅然地帶我走,不顧肩上的一切……今日的我們,不會是這般地相逢不相識……直到此次的桑蘭之行我才明白你的話意。你真的清楚我的底細嗎?」。凌雪雖是因為他掐在頸部的手語句不暢,卻依然倨傲自信。
手忽地一松,卻是在她的腰間一扣,風策頓時一震,詫然地盯住懷中的女子。
這句話,連當時的寧衛衡都不曾听到,這個女子如何會得知?依照他的調查,她根本不曾下過玉落山!
「你的悵然、心痛、矛盾和悔恨曾經讓我感覺到了你對寧以藍的深情,可我還是錯了,若是你真的在乎她,又怎會讓她去了東楚因雪依送了命?此時,又怎會在她死後還利用她的容貌達到你的目的?」可悲的寧以藍,她真的曾經被愛過嗎?
她愛的男人和她為之付出生命的姐妹,又是怎麼對她的?並且,當時的她,只怕還不清楚她這個姐妹的心上人會是寧風!
這又算是什麼姐妹?
「正是因為藍兒,本殿下才要為她討回一切!是淳于烈的命令害死了她,是軒轅燁的百寶會害死了她,我這麼做正是要為藍兒報仇!」風策略為激動,此時的淳于烈已經靠近了他們,他仇恨的雙眼正怒視著馬上的淳于烈。
「若是你反對她去陪嫁,她怎麼會死?若是寧家不顧朱屹之的猜忌把她推在了長公主身邊做人質,她又怎麼會死?」凌雪嘲諷地掃過這些寧家人,嘴角浮起一絲冰冷的笑容,「雪依應該知道,洞房那夜醒來的寧以藍不再是曾經的寧以藍。」
一個閨房密友如何會不清楚寧以藍的變化?而相親相愛的家人,如何能不懷疑一夜之間突增的靈活身手?
「雪依,寧風,在莊御輕的畫舫上我們便已經認出了你們,又何必再隱藏真面目?你們控制了莫家,假借了莫顏的身份有意接近,原本是很成功地轉移了我們的注意力,只可惜你們沒有調查清楚,莫顏和莊御曾經見過一面,而我……對雪依更是了解透徹,洞房里醒來的寧以藍,便是我,死在西林的寧以藍,也是我!而你們騙來的三人,都知道此事,今日,不過是場預料中的好戲。」
凌雪的一番話,如一個驚雷響在了眾人面前。
當然,這些人包括馬上受傷的莊御輕,雖然他也有八分的肯定,此時听到她親口承認,難免還是震撼了。
這便是他的龍弟!難怪她對他,總是有種親切的關懷,難怪在同時中毒之後,她還會舍身救他,這個楚龍,真的太折磨人!
既然他沒有一絲機會,為何還是對他這般好?
「什麼……不可能,怎麼可能?你……怎麼會是以藍?」
雪依第一個驚呼出聲,她茫然失措地盯住陌生的臉,「如果……如果那不是以藍,怎麼會處處護著我?如果那不是以藍,怎麼會舍身讓丞相和風哥哥安全離開離城?如果那不是以藍……以藍豈不是因我而死?」
她無助地搖著頭,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涌出眼眶,她顧不得扯去臉上的面具,只是自欺欺人地安撫自己。
這根本不可能!雖然她很懷疑,但也只是懷疑而已!
「藍兒……」
寧衛衡也是老淚縱橫,他激動地走向凌雪,「你真的是那次出使接待我們的藍兒?」其實,在出了離城他便已經知道,那個藍兒不是他的女兒!他女兒只愛看書彈琴,根本不曾習武,哪里會是雪依口中那個女子?
而離別席上的一番話,便是他懷疑的最初原因。那番囑咐的說辭,那番睿智的分析,怎麼可能是他那麼膽小怯弱不懂政事的寶貝女兒?
「了解寧以藍的人都應該知道,當初你們在宮中見的那個,性格與她是截然相反的。」
凌雪漠然地說道,眼里沒有一絲驚慌,她抬眸望向淳于烈,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便轉頭掃向寧風,「在御花園里你應該檢查過寧以藍的身體,她的右耳垂有顆紅色小痣,想必雪依也是因為這個否定了自己的懷疑。」
這點還是在前幾日確定了他們的身份才想到的。
在宮中時,雪依曾經盯著她的耳垂看過很多次,甚至看得出神,而御花園中,在她告訴寧風自己失憶時,他的視線也曾經注意這個部位。
不過,她的耳垂有小痣,卻是淳于烈告訴她的。
「的確!那明明是藍兒的身體,又怎會變成了你?我不管你究竟是誰,別在這里瘋言瘋語!」風策一把拽住凌雪,仰臉掃向淳于烈,「淳于烈,想讓她活,就自行了斷!」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後退的路!不管藍兒是在何時死的,北灕都是凶手!
「你明明已經相信,何必再自欺欺人?」
凌雪搶在了淳于烈面前開口,她望著那個滿眼心疼的男人,幸福地勾起唇角,「我不會成為他的累贅,我這個不死幽靈既然能做了寧以藍,自殺後又成了歐陽雪,即便你今日殺了我,我還會成為另一個女子,何況……即便我不能再活,淳于烈也會下來陪我。」
好吧,雖然這個說法懸了點,不過這群古人應該會信,畢竟她兩次重生是事實。至于淳于烈,她不擔心他會做傻事,他要是敢自殺,她一定會上去補兩刀!
「哈哈……你簡直是瘋子!」
風策笑得瘋狂,卻透著一絲淒楚,他知道,這個瘋女人的話,他信了!「不死幽靈?你以為本殿下會信這種鬼話嗎?」。
怎會是這種結果?他的部署已經天衣無縫,為何還會被淳于烈逃月兌?他風氏的江山,不能就這樣姓了淳于!
「風策,放了朕的女人,朕可以不殺寧家軍的一兵一卒。這原本就是龍兒的意思,早在幾個月前的西林,她便留了遺言,讓朕不得傷寧家的每一個人,對于寧家軍,只能勸服不得誅殺。即使她不是真正的寧以藍,卻時時刻刻在為寧家考慮,只因為她用了寧以藍的身體。」淳于烈翻身下馬,由流殤流楓守護著一步步靠近。「若是再傷她一絲一毫,朕發誓,會讓整個寧家軍為她陪葬!」
就因為他懂她對親情的珍惜,他才極力克制著心頭的怒氣。她肩上的那片殷紅已經讓他熱血沸騰,殺氣凌然,只要誰再敢動她分毫,他定會將對方挫骨揚灰!
「你的女人?淳于烈……你愛的一直不是藍兒?」
風策嘲諷地笑著,揮手扯去臉上的面具,一張俊朗滿是苦澀。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今,失了藍兒又失了江山和反身的機會,他,這番折騰又是為何?
北灕新皇寵愛東楚陪嫁,讓她住進帝王寢宮長生殿,封她為妃,帶她上朝,驛站中一夜瘋狂……這些消息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著他的心。
如今看來,這竟是與他無關!
「朕從未正要看過寧以藍一眼,朕愛上的,只是朕的龍兒。天下美女何其多,一個寧以藍算什麼?朕愛的不是她的皮囊,是她的靈魂。」淳于烈望著凌雪笑得滿足,「寧以藍那樣的女子,後宮之中多如鴻毛,朕的龍兒卻是天下無雙的!朕愛的是倔強狂妄對朕出手的寧以藍,也是聰慧睿智退了朱家軍的楚龍,更是如今這個強勢獨裁的凌雪,與你們寧家的那個寧以藍沒有絲毫關系!」
今日之戰,的確沒有必要交手,寧家軍已經不能動彈,而凌雪,絕對不會是他的威脅。他們早已約定,她生,他生,她死,他亦死。
一時間,對持的兩撥人都陷入了沉寂。
寧家人還在糾結寧以藍與凌雪的關系,而風策,只是呆呆地望著懷中所扣之人。這可笑的說法,竟然是真的!
他的藍兒,早在淳于烈洞房那夜被白綾勒死他!終于還是辜負了那個一心為他犧牲的女子。淳于烈的話,讓他無法狠下心,他相信淳于烈會讓寧家軍為一個女子陪葬,畢竟,在百寶會後,他清楚地了解淳于烈是活在怎樣的痛苦中。
寧家為了他,犧牲的還少嗎?一個藍兒已讓他愧疚萬分,又怎能再讓為他廝殺拼搏的將士因他而犧牲?
「淳于烈,今日輸給你我並不服,若是白宜山一戰沒有楚龍,若是沒有我寧家軍的有意放水,你北灕不會如此輕易剩了東楚。一步錯,步步錯,此時已然沒有回頭的機會……希望你能善待東楚的百姓,誠待我寧家軍……」
失之毫厘謬以千里,若是當初不是貪圖這個所謂的捷徑,又怎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他愧對風氏列祖列宗,愧對東楚百姓,愧對為他出生入死的寧家軍,愧對風家,更是愧對藍兒!
「殿下!」
寧向東驚呼道,不可置信地望著風策,明明有人質在手,殿下怎可就此認輸?他們的一切部署……就這麼付諸東流?
風策伸手制止,堵住了他要勸說的話,他頹廢地望向熱淚盈眶的寧衛衡,感慨萬分。若是沒有寧家,他何來生存的機會?
此時,若是再拉上寧家為他風氏陪葬,地下的藍兒如何能安息?
「義父,或許我早該听藍兒的,放下我背負不了的江山社稷……若不是她懂我非要堅持,又怎會主動去了北灕?是我負了她……朱氏已滅,家仇已報,我亦無力再掙扎,義父……對不起!」風策直直地跪在了寧衛衡面前。
風吹亂了他的發絲,他哀愁滿面地仰望夜空,眼里是深深的絕望。他不放手又能如何?如軒轅燁所說,他斗不過淳于烈!
連全家將士是何時被下毒都無法得知,拿什麼和他斗?
北灕的淳于烈怎麼是昏庸無道的朱屹之可以相比的?北灕這幾年的迅猛茁壯正是因為淳于烈治國有道,只要東楚的百姓安康平樂,是誰的江山……又何妨?
何況,這些年在寧家的安樂生活已經削去了他的大志,在他心中始終有個與復國一樣分量的意願,那便是與藍兒廝守終生遠離仇恨和塵囂,只可惜……他的領悟已然遲了。
他的藍兒,該是含恨而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