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乏力的凌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男人為她去死。
若是淳于烈有如此行為,她不會阻攔,不會愧疚,因為他們相愛,即便是他為她死,她也不會讓他孤獨上路,但此刻……讓她如何面對軒轅燁的奮不顧身?
她從未如此心軟過,幾乎不曾落過淚,此時,面對這個如她一樣生性薄涼的男子,她竟是難以抑制心頭的酸楚和愧疚。
軒轅燁啊軒轅燁,如此固執讓她情何以堪?
然而,那一番打斗聲卻是聲聲擊在了她心頭。
若不是因為她,他堂堂的西林太子又何須將自己送上了死路?但凡她此刻有一絲的力氣,她也會竭力阻止。
胸口還在悶痛,耳邊的打斗聲還在繼續,一個身負重傷又中毒的男子,如何能敵對那一支寧家軍?
軒轅燁翻身至崖頂後,繞過一側的岩石,公然出現在搜索的軍隊面前,造就了他藏身于此的假象。他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唯有招招攻擊那群朝他襲來的夜蜂。夜蜂難以飼養,為數不多,此時能帶出來的,也不會超過白只。
他只需除去那些追尋蹤跡的東西,自然可以保得她的完全。
手中的軟劍飛速游走在上空的飛蟲,只以拳腳敵對周圍的寧家軍,身上多的那一個個傷口仿佛與他無關般,縱然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卻不眨一下眼,不皺一次眉。
「住手!」
一個嗓音讓眾將士停止了攻擊,卻是將軒轅燁圍在了中間,避到到了崖邊。軒轅燁的劍不曾有一絲停頓,因身體散發的氣味引來的夜蜂只只被斬成兩半,落了一地的尸體。他知道寧風不會殺他,因為手中還沒有籌碼。
「軒轅燁,你以為你能堅持多久?把那個女人交出來。」
相貌平庸的男子,卻是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不凡氣質,就這般地出現在軒轅燁的視線。他清冷的面孔沒有一絲情緒浮動,心中卻是一陣輕松。
他的確是堅持不了多久了,此時的他,已然難以抬手用劍功向最後一只圍繞在他面前的夜蜂。然而,雙掌一松,棄劍而立,那攤開的手掌卻在夜蜂靠近時,忽地一收,徒手捏碎了那劇毒的飛蟲。
「風策太子,久違了。還記得四歲時,你我曾經見過一面,東楚的易主朱屹之竟然得勢滅了你風氏一脈,沒料到一向力捧朱氏的寧衛衡居然會偷龍轉鳳保下了你。」軒轅燁神情冰冷地掃過眼前這個戴著人皮面具的男人,淡淡地說道。
寧衛衡對東楚前朝,果然是夠衷心。
「哈哈……」
風策眼中雖是閃過一絲驚詫,卻瞬間消逝,「西林太子果然是臨危不亂,沒有一絲退路居然也是這般鎮定。西林的情報網果然厲害,連朱屹之這個狗賊都無法查出的事,你卻深知詳情。」只怕連東楚百姓都忘記還有他這個少年天才之稱的太子了。
「只可惜,今日之後,別說是你西林,即便是整個天下都會是屬于我風氏的!」風策滿面狠扈,卻又痛心疾首,他應該在淳于烈落入陷阱時就第一時間除去為藍兒報仇!一時的遲疑竟然讓他逃月兌!
一個讓藍兒甘願為其與東楚作對的男子,在她死後幾月便移情別戀!如此無情無義之人,天理難容!再則,那深入骨髓的奪妻之恨,他不會讓淳于烈這麼輕易痛快地死!
「你斗不過淳于烈。」
軒轅燁沒有多說,他一向少言,何況,他知道今日的這一切,都是淳于烈的陷阱。論謀略,淳于烈的確無人能及。
一個近乎逼宮奪位的君主,卻能讓原本的太子淳于毅為他所用,短短兩年便讓北灕壯大如東楚,這幾月更是火速打下了東楚和南楓,連西林也落入他手中,這是一個天生的君主。風策想贏他,絕無可能。
除非,抓到他的軟肋,那便是,楚龍,那個神秘詭異的女子,如妖如仙的女子。
「哈哈……斗不過?那也要斗了才知道!他能不顧生死參加百寶會是因為藍兒,也為藍兒心甘情願地來桑蘭送死,就沒有贏的機會。」風策陰狠地笑道,就算假藍兒起不了作用,也還有那個凌雪。
這一路的探視,他怎麼會不清楚淳于烈的動心?尤其是湯池那一戰之後,他更是肆無忌憚地與那個女子交纏,只怕她的地位也不會比藍兒低!
軒轅燁只是嘲諷地瞥了一眼圍住他的寧家軍沒有開口。
淳于烈來桑蘭的目的,自然不會是為了楚龍,因為連他都能認出那個女子,淳于烈又怎會認不出來?
胸口似乎越來越悶了,而四肢卻已然麻痹無力。
而淳于烈與莊御輕的人卻還是沒有趕到,只怕山腳以設了處處埋伏等著他們,若他沒有猜錯,淳于烈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否則,憑淳于烈對楚龍的感情和那些他刻意留下的記好,應該早就到了。
「向東,去廢了他的武功逼出那個女子!既然她會舍身救莊御輕,對這個竭力救她的西林太子不會不顧,夜蜂雖死,可無一只飛往別處,她定然在這附近!」風策勾唇一笑,胸有成竹。凌雪救莊御輕的那一幕,他可看在眼中!
那個女子雖是可恥,卻不夠狠心,明明有機會殺了那個讓他們中毒的‘藍兒’,卻沒有下手,如此,她又怎麼會不顧軒轅燁?
軒轅燁冷哼一聲,雙手負在身後冷冷地望著走向他的男子。寧向東,寧相之子,倒是如他父親一般忠誠,連利用自己妹妹的容貌都無一絲反對。
「風策,你看人的確很準,她是淳于烈的軟肋,亦是我與莊御輕的,而她,不會不顧我們的生死,卻也不會殺你。不過,我不會給你們這個威脅她的機會……」他走得太急,不忍看她落淚盡是忘了點了她的啞穴。
一旦他被廢武功被折磨,憑著她楚龍的性子,不會乖乖地待在石洞里。他知道,其實她這個殺手沒有那麼狠。
或許,這都是因為淳于烈而產生的影響,一個懂愛的人,不會無心。
也罷,他的一生都活在忍辱負重和爭奪權利的黑色旋窩之中,他的雙手亦是沾滿了無數人的鮮血,他活得如此累卻不知是為何而活。
如她所說,他何時為自己活過?
心中似乎頓時豁然開朗,軒轅燁對著浩瀚夜空釋然一笑,那絕代風華如夜間盛開的曇花般,深深地印在了眾人的心間。只見他雙臂一展,費勁全力向後一躍,「軒轅燁不會沒尊嚴地死在敵人手中……」即便是死,他也要留有一絲尊嚴。
「軒轅燁——」
風策不可置信地追至崖邊,望著那抹妖艷紫紅被黑暗頓時吞噬。他竟然……為了一個女子,甘願跳崖自盡!這是那個隱忍慘狠的西林太子嗎?這是那個為了太子之位不惜毒害所有兄弟嗎?
怎麼可能?軒轅燁怎麼可能為一個女子放棄了西林國土來了桑蘭,更是為一個女子,自願跳了深不見底的無望崖?還是在他內力全失,全身是傷的情況下!這明明沒有一絲生機。
「軒轅燁……」
凌雪心中一痛,那一句呼喚卻卡在喉嚨無法出聲。她一直听著他們的對話,她也猜到了他會跳崖,只是,卻不是她以為的回到這個洞中,而是……從她的視線中飄落……
她怎能忘記,他上去之前便已經中毒,經過一番廝殺,他又何來的力氣再落到這個隱秘的洞口?這無望崖一眼望不到底,他,怎麼就……「軒轅燁——」終于,她還是辜負了他的好意,辜負了他的犧牲,為他哀嚎出聲。
他不是一直自命清高,不苟言笑嗎?為何要讓她為他終生愧疚?
聲嘶力竭的哀嚎響徹了整個無望崖,崖頂的一干人皆是一陣驚詫。風策低頭掃向崖底,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果然,她就藏在附近。
一個眼神示意,寧向東已然躍身而下。
「殿下,山腳有敵軍相攻!」
「殿下,我軍戰士似是全數毒發,不能力敵!」
「殿下……快撤離此處……」
當凌雪被抓上崖頂時,出現的便是這樣一片混亂。山腳的廝殺陣陣,火光照亮了幽暗淒涼的夜空,人群中被擁護的藍衣男子必定是畫舫上那個小廝,只不過,今日又換了一幅面具罷了。風策的慌亂被掩藏在人皮面具下,而他的眼神卻是泄露了他強裝的鎮定。
這便是她上次臨死要護住的男子?這寧家軍,便是她讓淳于烈勸降的軍隊?這個抓她上來的將軍,是她未曾謀面的寧家大哥寧向東?
「殿下,此山已被包圍,沒有退路了!」
一個年近五十的男子雙眼帶著疲乏,神色憂慮,態度恭敬地上前說道,他身旁相伴的,正是那個假寧以藍。
凌雪的心頭微微略過一陣心酸,這便是給過她溫暖的爹爹寧衛衡和視她如姐妹的雪依!她無力地靠在了抓住她雙臂的寧向東,視線掠過人群,望向了不遠處的一支軍隊,隱約認出那為首的便是淳于烈和莊御輕。
「哼……」
風策頓時冷哼一聲,他一把扯過凌雪扣住了她的頸項,「連軒轅燁都能為這個女子舍棄性命,淳于烈和莊御輕想必更是不願她死!有她在,便是必勝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