嬛閣是收集武林典故與各種奇聞秘事的地方,閣主秋水先生號稱江湖百事通,只要你出得起價,總能從他這兒得到你想要的信息。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嬛閣里陽光明媚,暖暖的春風吹著,讓人覺得醺然欲醉。
這樣的天氣秋水先生總是心情格外好,何況他還迎來了一位貴客—江南第一山莊棲雲山莊的莊主陸浩天。
「秋水先生別來無羔?」陸浩天遠遠地就向秋水打招呼,笑容和藹、謙遜,一如既往。
秋水迎上去,道︰「哪陣香風把陸莊主吹來了?真是稀客。」
邊說邊將他引進花園,在涼亭中就坐,早有丫環奉上茶來。秋水道︰「幾年沒見,陸莊主是越來越英俊瀟灑了。」
陸浩天笑道︰「幾年沒見,秋水先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環顧四周,見園中花紅柳綠,假山下一汪碧水,微波蕩漾,四周鳥鳴啁啾,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不免贊嘆道︰「秋水先生果然是雅人,陸某身在這花園之中,感覺如入閬苑。先生這日子,過得連天上神仙都自嘆不如啊!」
秋水笑道︰「在下這粗陋之地,哪里比得上莊主的棲雲山莊?」
頓一頓,問道︰「陸莊主此來,可有讓秋水效力的地方?」
陸浩天收回目光,看著他道︰「秋水先生對天下武林了如指掌,不知道近年來有沒有听說倦客島這個名字?」
秋水一呆,眼里露出幾分探究,道︰「倦客島孤懸海外,很少有人到達,武林中知道它存在的人寥寥無幾,陸莊主從何得知這個地方?」
陸浩天笑道︰「陸某雖然沒有秋水先生那樣無所不知,卻也不是孤陋寡聞之人。」
秋水忙道︰「陸莊主不要誤會,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不知莊主想了解什麼?」
陸浩天緩緩道︰「我想知道—這倦客島上的高人是誰?」
秋水一征,身子不由自主往前湊了一下,問道︰「陸莊主怎麼知道倦客島上住著高人?」
「陸某听說,有出海之人經過倦客島,見雲霧繚繞中有兩條白影,翩若驚鴻,矯若游龍,令人疑是天外飛仙。」頓了頓,陸浩天道,「這世上哪有神仙?我猜他們看到的是輕功極好的武林中人。于是我想,莫非……」
秋水不語,等他說下去。
陸浩天嘆口氣,臉上忽然露出悲傷之色,道︰「我只希望他是我的一個故人……」
秋水道︰「莫非,陸莊主指的是十年前棲雲山莊的原主人,風華蓋世、驚才艷艷,卻偏偏英年早逝的江南公子溫如玉?」
陸浩天眼里似有淚光閃動,澀聲道︰「是啊。十年前與日月城主歐陽華那一戰,我大哥跌落萬丈懸崖。沒有見著他的尸體,我就是不死心,不相信他就這樣去了。」
秋水唇角閃過一絲冷笑,神情卻突然凝重起來,長嘆道︰「縱使他未死,心卻必定已經死了。你想想,他與夫人蕭雨塵那樣恩愛,為江湖大義,不顧即將臨盆的妻子,慷慨赴日月城之戰。卻偏偏在此期間蕭雨塵難產而死,一尸兩命。一夜之間妻兒盡喪,他活著日日受心靈的煎熬,生不如死啊!」
陸浩天痛苦地道︰「是的。他必定恨自己沒有照顧好嫂子,受盡良心的譴責。那日他用同歸與盡的招式,明明就是不想活下去了。以他那樣痴情的人,這麼多年都沒有回來,必定是不敢回到傷心之地。所以寧可在孤島上獨自守著清貧、寂寞了!可是……」他抬著看著秋水,道,「我多麼希望他能回來,一日找不到他,我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寧。秋水先生,你可否告訴我……這島上之人是不是我大哥?」
秋水沉吟道︰「陸莊主與溫公子兄弟情深,真讓秋水感動。只是……」
陸浩天從身上拿出一疊銀票,放到桌上,一字字道︰「望秋水先生成全!」
秋水接過銀票,臉上露出他招牌似的笑容,道︰「只有溫如玉的驚鴻劍及驚鴻掠影輕功,才能讓人看到翩若驚鴻的風采。我說得可夠明白了?」
陸浩天臉上瞬間閃過無數種表情,站起身匆匆地告辭了。
秋水看著他的背影,一副洞若觀火的表情,喃喃自語道︰「江湖,又會有一番風雨了。溫如玉啊溫如玉,你莫要怪我,我沒有主動將這個消息賣給陸浩天,已經對得起你了。」
倦客島
夕陽西下,晚霞滿天。
一條人影從池塘上掠過,輕輕用腳尖點一下水面的枯荷,宛如驚鴻掠影般,在空中翻一個身,穩穩地落在池塘邊的草地上。
只見他約模十七八歲,面容白皙,目光純淨清澈,臉上帶著俊朗的笑容,有些羞澀,有些純樸,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喜歡上他。
少年對自己的表現十分滿意,揚眉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拍拍手中的劍道︰「驚鴻劍啊驚鴻劍,你埋沒在這孤島上十年了,何時能重現光芒?」
「要這寶劍重現光芒,就只有指望你了。」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夕陽下一張英俊絕倫的臉淺笑盈盈地看著他。微風拂動他一身白衣,看起來飄然若仙。
這個人儼然竟是被歐陽華打下天風崖的江南公子溫如玉!
溫如玉還是那樣飄逸出塵,雖然歲月已在他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卻更增加了他成熟的魅力。
「師父。」少年迎上去,笑容越發燦爛。
「若兒。時候不早,三位爺爺已經在家準備好晚飯,我們回去吧。」溫如玉道。
原來這少年是溫如玉十年前收的徒弟,名叫杜若。
「倚東風、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遠遠圍牆,隱隱茅堂。揚青旗、流水橋傍。偶然乘興,步過東岡。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一陣朗朗的吟誦聲傳入溫如玉與杜若耳中,溫如玉道︰「你三爺爺看到這滿園春光,又忍不住詩興大發了。」
桃園中一位白發老人正搖頭晃腦地吟著詩,滿面紅光,眉目慈祥,雖然年近古稀,卻顯得精神矍爍。
而廚房里忙碌著另外一位老人,看起來年齡更大一些,人長得矮矮胖胖的,眼楮迷成一條縫,嘴巴卻偏大,看起來有些不成比例。
看到溫如玉與杜若過來,老人咧嘴笑道︰「好了,好了,如玉和若兒回來了,老二,快擺出碗筷來。」
老二正在獨自下一盤棋,全神貫注,根本沒有听到老大的叫聲。老大上前給他一個毛栗子,嚷道︰「傻小子,玩了一輩子棋,還這麼痴迷。真是本性難移啊。」
溫如玉和杜若正好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相視而笑。
這三位老人老大好美食,老二好棋,老三好詩,自封為「食神」、「棋神」「詩神」,姓東方,老大叫朔,老二叫奇,老三叫白。
當年溫如玉帶著杜若一心歸隱,駕船出海,無意中闖入這個島,無意中遇上這三位老人,十分投緣,遂住下來,一住便是十年。
三位老人都是江湖奇人,武功不凡。老大善使「龍爪手」,老二善用棋子作暗器,老三則用一對梅花筆作為兵器。因此杜若不僅學到了溫如玉的輕功與劍法,也學到了三位老人的功夫。
五人坐下來,東方朔早已拿出一壇美酒,聞了聞,一副饞涎欲滴的樣子,道︰「真是好酒,今天要與我干兒子、干徒孫好好喝幾盅了。一醉方休,啊,一定要一醉方休。」
溫如玉道︰「義父,你是海量,我和若兒哪是你對手?還是兩位叔叔與你喝吧。」
東方白在旁邊瞪他一眼道︰「不行啊。今天是為若兒辦餞行行酒,大家必須舉杯痛飲,一個都不能偷懶!」
杜若听得一驚,轉向溫如玉道︰「師父,什麼餞行酒啊?弟子不明。」
溫如玉微笑道︰「若兒,你記不記得我們來這島上多久了?」
杜若愣了一下,答道︰「十年了。」
溫如玉道︰「是啊,十年了。這麼長時間,你陪著我還有三位爺爺在這孤島上過著清苦的日子,遠離紅塵。師父真是太自私了。」
杜若不安地道︰「師父說哪里話?弟子本就是孤兒,如果不是師父帶著弟子到倦客島來,將弟子養大,教弟子武功,弟子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活在世上。何況三位爺爺待弟子如同親孫子一樣,弟子在島上過得不知道有多開心。」
溫如玉擺擺手道︰「若兒,好男兒志在四方,你如今已經長大了,不應該繼續留在這兒陪著我們,你應該回去,到江湖中去一試身手,建立自己的事業。今天正好是你十八歲的生日,我們給你擺下慶生酒,祝你長大成人。同時也為你餞行。」
杜若心頭大震,雖然自己也有少年壯志,也曾夢想展翅高飛,可真的提到離開,他卻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一下子迷茫了,問道︰「師父和弟子一起離開麼?」
東方朔哼了一聲,非常不滿地瞪著溫如玉,道︰「你師父不想走,要讓你一個人離開!這小子年紀輕輕,硬說自己已看破紅塵,寧願陪著我們三個老頭子守在這孤島上,真是……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溫如玉好脾氣地笑笑,道︰「義父莫要生氣,孩兒在塵世已了無牽掛,還回去干什麼?」
一直沒說話的東方奇突然大聲道︰「怎麼沒有!你還有這麼好的徒弟!他現在一個人回去,你放心嗎?你忍心嗎?」。
溫如玉一呆,眼里瞬間流過憂傷之色,一閃而逝。這表情早被東方白看在眼里,嘆口氣,嘟嘟囔囔地道︰「有情偏似無情,你這個人啊,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
溫如玉道︰「三叔……」語氣中有求饒之意。
東方白趕緊擺手,道︰「少來少來,你一做出這副可憐相,我就拿你沒辦法。若兒,別理他,我們喝酒!」
「師父……」
杜若站起來道︰「師父,弟子不想走。弟子要陪師父一輩子。師父養育了我,我還沒有好好孝順師父、報答師父……」
東方白嘆口氣,搖頭道︰「大的小的一樣痴!真讓我受不了!」
溫如玉望向杜若,眼里盡是愛憐道︰「傻孩子,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這樣婆婆媽媽。你總不能一輩子窩在這個孤島上,白白浪費了你的青春。我象你這樣大的時候,早就已經闖蕩江湖多年了!再說,你難道不想回去尋你的根?你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你父母是誰?」
杜若呆住。
這個問題早已在他心里盤旋了無數遍,可記憶中除了那些到處流浪的日子,他什麼也記不得了。
他模了模胸前的那枚玉,那是他父母留給他的唯一憑證了。這枚玉通體瑩白,質地細膩、純淨,內行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美玉。它被雕刻成蝴蝶狀,雕工之精美實屬罕見,連蝴蝶的觸須都雕得栩栩如生。仿佛一踫這枚玉蝴蝶,它就能展翅飛起來。
玉的背面刻著一個「杜」字,溫如玉就是憑這個,認定他姓杜,並給他取名叫杜若。
溫如玉倒滿酒,微笑道︰「來,若兒,今夜好好陪為師還有三位爺爺喝幾杯,明天我就送你離開。下次再見,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杜若看著溫如玉的笑容,有些看呆了。
溫如玉微笑的時候,仿佛連窗外的明月都失去了光輝。
窗外有暖暖的風吹進來,風中夾雜著淡淡的花香。這樣一個離別的夜晚,杜若心里有太多的離愁別緒,他想多喝一點,讓自己忘記煩惱。可越喝卻越清醒了。他看見溫如玉一直在微笑,可他知道師父心里有多苦。
十年了,那個傷疤觸模時還在痛嗎?還會流血嗎?師父才三十出頭,卻真的要這樣一輩子在這個孤島上呆下去嗎?
三位老人看著他們的樣子,又感動又生氣,三人面面相覷,感慨萬千。
不眠之夜。溫如玉親筆寫好一封信,上書「賢弟陸浩天親啟」,準備在分手時交給杜若,讓他去投奔棲雲山莊。寫完用手撫模著信封,腦海里閃過棲雲山莊的一幕幕︰蕭雨塵的巧笑嫣然,蕭雨塵一身白衣站在桃花樹下,人面桃花相映紅,蕭雨塵十指縴縴,在琴上拂出一連串如水的音符……
一滴淚悄悄地滑下溫如玉的臉龐。
十年了,他這天涯倦客,可曾有一日忘記昔日的傷痛?
而三位老人卻在準備他們送給杜若的禮物︰一袋銀子,一袋棋子,一袋食物。
想到這可愛的徒孫就要離開,他們再也不會象以前那樣熱鬧、歡笑了,三人心里都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