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池塘,溫如玉看到百里飄蓬呆呆地站在一棵柳樹下,眉峰深蹙,目光茫然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飄蓬。」他輕輕喚了一聲。
百里飄蓬回過身來,見到溫如玉與景剴,連忙跪倒施禮︰「飄蓬叩見皇上、公子。」
溫如玉連忙上前扶他,關切之情溢于言表︰「無須多禮。昨夜那樣辛苦,為何還不去休息?」
「屬下睡不著。」百里飄蓬抬頭看著溫如玉蒼白、消瘦的臉,聲音低沉下去,「屬下有個請求。」
「但說無妨。」
「請公子允許屬下到紫熵去尋找天蛛絲的解藥。」
溫如玉心頭一震。這位滿腔熱血的男子,為了完成上一代的使命,甘心做他的侍衛。相識那麼短暫,卻毫無保留地表達了他的忠誠。這不僅令溫如玉深深感動,更令他覺得萬分慚愧。
「不用為我擔心。」溫如玉露出燦爛、明朗的笑容,口氣十分輕松地道,「有那麼多太醫在,加上我自己運功療毒,我很快便會沒事的。」
百里飄蓬卻一點也輕松不下來︰「昨天那位太醫不是說沒有王蛛做解藥,毒性無法根除麼?何況公子不顧自己身體,還為子襄逼毒,給他喝自己的血……」
一句話說出來,溫如玉已感到身旁一道冷電般的目光射向自己,連忙擺手示意百里飄蓬不要說下去。
「你先去休息,等你醒來我們再說好麼?」
百里飄蓬也注意到景剴臉色突變,心中隱隱不安,遂點頭稱是。
溫如玉目注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離去,臉上露出微笑,心中充滿溫暖的感覺。
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腕被景剴一把抓了過去,昨夜割腕喂血之後,他已草草做了包扎。此刻被景剴抓痛,他的手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看來朕真不該將子襄交給你。」景剴盯著他,眼里涌起危險的陰雲,「朕只想讓你安心,可現在,你倒讓朕一點也不安心!」
「大哥,我……」溫如玉真怕景剴又大發雷霆,連忙解釋道,「我若不這麼做,子襄可能活不過昨晚。」
「那又如何?」景剴火氣更盛,死死抓著溫如玉的手腕,咬牙切齒地道,「你答應朕的時候信誓旦旦,可一轉眼就將朕的話拋于腦後。你信不信朕治你欺君之罪?」
溫如玉的傷口被景剴抓得再次裂開,滲出血來。心中暗暗叫苦,皇上是不是氣瘋了,這哪至于夠得上欺君之罪?
「大哥息怒。」他平靜地對上景剴的眸子,「是小弟之錯,小弟甘受責罰。」
「責罰?責罰你有用麼?」景剴的聲音高起來,臉上猶如石刻般的線條更增加了他的威嚴與冷峻。溫如玉嘴上認錯,表情卻分明沒有悔意。他總是這樣,總是用這種表面恭順、內心消極抵抗的態度來挑戰自己的底線。景剴被激得越發惱怒,拼命克制著一巴掌打上去的沖動,壓著聲音斥道,「你永遠誠心認錯卻死不悔改。你當自己是神,你可以無休無止地為別人付出,卻一直在犧牲自己和家人。浣兒嫁給你有過幸福麼?她忍受了多少生離死別的煎熬?一直在為你擔驚受怕,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害了自己!你告訴朕,你將她置于何地!你將寒兒、灝兒置于何地!」
景剴沒有狂吼,可語聲中無法遏制的怒氣象火焰般吞食著溫如玉,那些話字字句句如重錘砸在他心上。他覺得他的心已潰爛不堪。
「大哥……」他強忍著涌到眼里的委屈,「大哥這樣責備小弟,令小弟無地自容。可是……」
可是兩個字剛出口,就被景剴凌厲的目光瞪了回去。他嘴里又苦又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你武功天下第一,你的身子是鐵打的,你永遠不會有事。」景剴苦笑了一下,神情平靜下來,聲音卻變得冷酷無比,「好啊,既然如此,朕不會再讓太醫來給你看病,你今日便帶著琰兒和子襄到寒門關去!朕給你一個月的期限,一個月後,朕要看到子襄率眾投降!」
溫如玉的心好象一下子浸在冰窟里,他本來也沒想多耽擱行程,但話從景剴嘴里說出來,卻好象無情的鞭子抽在他身上,痛徹肺腑。
皇上是恨自己辜負了他的厚愛,沒有遵從他的命令嗎?這次,他真的對自己失望了?
溫如玉有片刻的愣神,忘了作出反應。
「還有,恢復你自己的本來面目,不許再戴面具!」
溫如玉愕然地看著他,月兌口問道︰「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這是朕對你的懲罰!」景剴的聲音冷漠得沒有一絲感情。
溫如玉暗暗吸一口氣,強忍著身體的顫栗,跪伏在地︰「是,臣領旨。」
「雪兒在等你,朕有事先回宮去了!」景剴說完最後一句話,甩袖揚長而去。
溫如玉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覺風吹在身上很冷,他裹緊斗篷,一步步往前走。胸中氣血翻涌,他連忙暗暗調息,唯恐讓梅如雪和景浣煙看到自己的糟糕狀態。
「大哥。」看到溫如玉溫潤清雅的笑容,梅如雪心中略略松口氣,「怎麼就你一個人?皇上呢?」
「他有事先回去了。」溫如玉臉上紋絲不露。
「他不放心,今日特意罷朝來看你,想必急著回去料理國事。」梅如雪一點也沒有懷疑。
溫如玉心中越發酸澀。皇上這麼關心他,他卻惹怒了他。這下不知道他何時才能原諒自己。
景浣煙一眼不眨地看著梅如雪為溫如玉檢查身體,心懸到了嗓子眼。見梅如雪蹙著眉,臉上神情凝重,忍不住焦急地問道︰「雪姐姐,他怎麼樣?」
梅如雪看著溫如玉,清亮的眼楮仿佛能照到他心底︰「你中毒後運過功力?」
溫如玉苦笑︰「什麼都瞞不過雪兒。」
將昨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訴梅如雪,梅如雪無聲地嘆息,垂下眼簾,擋住眼底洶涌的痛惜與嗔怪,輕聲道︰「你知不知道毒已擴散到任督二脈?」
「我知道。」
景浣煙一下子臉色慘白,「可你告訴我……你已無礙了。」
「別急,浣兒。」梅如雪安慰道,「幸好大哥服了那枝天山雪蓮,毒性緩減了很多,暫時沒有性命危險,但我不知道它發作的規律如何,而且,只要再用功力,就會加快毒性發作。」
「雪兒有什麼辦法麼?」
梅如雪沉吟道︰「我沒有把握,只能先給你配一些解毒的藥。皇上答應讓我去嬛宮查找醫書,我相信總能找到辦法的。」
說著寫下藥方,交給景浣煙︰「按藥方取藥,每日煎服,可緩解毒性。」
然後凝眸看著溫如玉,象許下諾言一般鄭重地道︰「我一定找到解藥,大哥,你等著我。」
溫如玉點點頭。
等梅如雪離去,一道聖旨傳到王府,賜溫如玉尚方寶劍,命他與景琰一起即刻啟程,趕赴邊關。
景浣煙驚得魂飛魄散,不明白皇兄為何突然下這樣一道聖旨。
「皇兄是想逼死你麼?」她的聲音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他明明知道你中了毒……」
溫如玉微笑著安慰她︰「是我求皇上下旨的。子襄也中了毒,他若想活下去,就必須找到解藥。所以,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會安全。而且,解藥只有紫熵才有,我不去便無法徹底解毒。」
景浣煙將信將疑地看著他︰「那你剛才為何不對雪姐姐說?」
「我不想她誤會皇上。」溫如玉柔聲道,「你放心,有了雪兒開的藥方,再加上我練的寒玉功,這毒便成了慢性毒藥,我便有足夠的時間去找解藥了。」
「玉哥哥……」景浣煙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你一定要為我和孩子保重自己。」
「你放心。我向你保證,我會平安回來。」溫如玉輕撫她的長發,夢囈般地喃喃道,「我還要帶你去江南,讓你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我怎會輕易拋下你和孩子。相信我,浣兒,堅強些,你現在的樣子,脆弱得象個孩子……」
那天,長安城中的百姓紛紛傳言,鯤鵬王爺未死,他們親眼見他白衣白馬、腰懸長劍,與英王景琰一起,帶著三名王府侍衛出城去了。
于是便有人說,鯤鵬王爺是被世外高人所救,從那場火災中逃了出來,隱姓埋名了一個多月。此次因與紫熵交戰,他才重披戰袍,領旨出征的。
百姓們額手稱慶,康朝的戰神又活過來了。那位風華絕代的男子,從長街策馬而過時,滿街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的目光沉穩、堅毅,充滿睿智,他的身上散發著一種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