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峰靠在枕頭上,毫無睡意,又無事可做。百無聊賴地打量著喝過藥之後慢慢陷入昏睡狀態的子襄,手心一直在發癢。若不是王爺命他保護子襄,他恨不得一刀結果了這個人的性命。
如果不是這個變態的男人,王爺怎會中毒,怎會受盡痛苦的煎熬?現在他自己受苦不算,還要為了救他耗費內力、增加痛苦。這讓楊峰看得怒不可遏,眼里流露出來的殺機大概早被王爺發現了,臨離開這個房間時給了他一個無聲的警告。
想起溫如玉那個不怒自威的眼神,楊峰不禁心頭一凜。從沒見王爺發過火,更沒見他懲罰過哪個下屬,可誰見了他都恭恭敬敬,不敢有絲毫違逆。
王爺說了卻紫熵與赤燕之事,他便要退隱到錢塘倦客山莊。而歐陽雁將搬到皇上正在給他籌建的兵部侍郎府。王爺問過眾侍衛的意思,若家在長安,希望留下來的,便跟了歐陽雁去;若無牽無掛願意跟著他的,他便帶了他們到江南去。
楊峰才二十出頭,自小是個江湖浪子,漂泊無根,尚未成家。
在王府當侍衛,他有強烈的歸屬感。其實王爺武功蓋世,遇到強敵時總是他倒過來保護他們,所以他們這些侍衛當得非常輕松。何況王爺待人寬厚,關心下屬,在他們面前根本沒有架子,將他們當作兄弟一般。
他早已發誓一輩子追隨王爺,無論他在朝廷還是江湖。
王妃的丫環香芸聰明伶俐,嬌俏可人,他們倆早就暗結情愫。而偶然的一次兩人在月下踫面,正好被溫如玉看見。
楊峰到現在還記得王爺那時的笑容,溫暖和煦的笑容,透著兄長般的關懷。
「既然你們真心相愛,我便作主將香芸許配給你。你可要一生鐘愛她,不離不棄。」王爺的聲音猶如甘泉般流入心田。
他們覺得自己好幸福。
想著,楊峰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愉快的笑容在眼底綻放。
看到子襄一動不動,他輕捷地跳起來,拿了蠟燭,走到子襄床前,在他身上搜索一番,什麼也沒找到。楊峰喃喃罵出聲來︰「混蛋,難道他真的沒有帶天蛛絲的解藥?」
轉念一想,又自言自語道︰「不對,這小子鬼得很,飄蓬哥都搜查過他的身子了,也沒發現他藏著毒針。會不會藏在別的地方?」
于是將蠟燭固定在床頭,三下兩下把子襄的衣服全部扒下來,湊在燈光下仔細翻找。將每個部位都模遍,甚至沒有放過針線縫合的地方。
他找得認真,卻沒發現床_上的子襄已經動了。那張蒼白的臉緩緩從枕上抬起來,緩緩移近楊峰,陰森怨毒的目光死死盯在他背上,披散的頭發將那張臉襯得愈發詭異,形如鬼魅。
他的手從床褥下悄悄模出一根木棍,一點點抬起,無聲無息。舉到楊峰身後,突然砸下去,一棍子打在楊峰後頸。
楊峰來不及哼一聲,身子往後一仰,跌到床下。
子襄用力過猛,牽動雙肩的傷口,痛得冷汗直流。
咬咬牙,努力爬起來,穿好衣服,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慢慢露出殘忍而得意的笑容,喃喃道︰「溫如玉啊溫如玉,一輩子打雁,也會被雁啄了眼?我受了這麼多煎熬,終于等到了今日的機會。」
挪到床下,用腳踢了踢昏迷在地的楊峰,恨恨地罵道︰「狗奴才,用那麼凶狠的眼光看我,想殺了我麼?真想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可是想想那場景太過血腥,終于下不了手。口氣一轉,又輕蔑地笑道︰「你會好心給我喂藥?想著什麼法子暗算我呢?幸好我趁你跟伙計在門口搭話時把藥倒在了窗外,否則……說不定已死在你手里!」
地上的楊峰仍然一動不動,臉色蒼白。
子襄轉身走到床邊,再回頭時手中多了一根束發的緞帶,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唇邊再次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後他四下張望,看到梳妝台上放著一把剪刀,便拿過來輕輕將緞帶剪開,露出三只壓得如同標本一般的蜘蛛。
這三只蜘蛛長得細細長長,並不可怖,但顏色與普通蜘蛛不同,通體粉紅。
子襄伸出細長的手指,拈了一只送進嘴里,然後慢慢嚼著,一邊嚼一邊干嘔,好幾次差點吐出來。
好不容易吃完一只,他連忙奔到桌邊,倒了杯水,一口氣灌進嘴里。
閉上眼楮,狠狠地喘口氣,心中暗道︰「終于可以逃出去了。」
就在這時,身後一縷勁風襲來,子襄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楊峰醒來時已是清晨,窗外鳥雀啁啾,樓下傳來馬蹄聲,行人開始上路了。
楊峰覺得頭有些痛,用力敲了敲。忽然想起昨夜的事,驚得一下子跳起來。卻見子襄好好地躺在床上,仍然酣睡不醒。
楊峰長長地松一口氣,模模糊糊地想,難道昨夜做了一個夢?可是脖子後面還在痛,卻又好象真的被人打了一悶棍。
听到敲門聲,楊峰走過去打開,只見百里飄蓬笑吟吟地看著他,問道︰「睡得好麼?」
楊峰滿臉困惑︰「飄蓬哥,昨夜……發生了什麼?」
「沒有啊。我們都睡得好好的。那個子襄喝了蒙汗藥,到現在都沒醒?你得謝謝我,讓你好好休息了一晚。」
楊峰睜著一雙迷茫的眼楮,傻傻地看著百里飄蓬,仿佛還在睡夢中。
百里飄蓬拍拍他的頭,象對待弟弟一般親切地道︰「好了,別傻愣著了。快把子襄叫起來,我們要繼續趕路了!」
乾清宮中。
小太監卓寧神色不安地走進來,拜過景剴,垂首立于一旁。
景剴皺眉道︰「怎麼,見到衛國侯了麼?他的傷勢如何?」
「皇上……」卓寧結結巴巴地道,「侯爺他……他……」
「他怎麼樣?」景剴極其不耐地瞪著他,「你的舌頭今天被割了?連話都說不清楚?」
卓寧嚇得撲通跪下去︰「回皇上,侯爺他還好……傷得不重……」
「哦?」景剴犀利的目光掃過他的臉,「那他準備什麼時候來上朝?」
卓寧身子一抖。
景剴馬上一腳踹過去︰「你想瞞朕什麼?」
「奴才不敢……奴才說……」卓寧戰戰兢兢地道,「侯爺他…….離開京城,到邊關去了!」
預想著听到杯子摔碎的聲音,或者景剴拍桌子的聲音,可是什麼也沒听到。過了很久,卓寧壯著膽子抬起頭,卻看到景剴一張平靜到極點的臉,一雙幽深如潭的眼楮讓人看不清里面的表情,線條冷硬的下顎竟然因為唇邊泛起的一縷笑容而顯得有些柔和。
只是那笑容卻讓卓寧覺得冷入骨髓。
就在這時,他听見景剴的聲音詫異地道︰「雪兒?你怎麼來了?」
卓寧保持著跪伏在地的姿勢,偷偷側了頭,看到雪白的裙擺晃動到自己身邊,梅如雪柔和的聲音響起來︰「我不放心大哥,去王府看了他,誰知道……他已出征了。」
「雪兒,你不怪朕?」景剴帶著研判的聲音。
「是大哥自己請旨出征的,我怎會怪皇上?大哥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
「是浣兒告訴你的?」景剴沉吟,有困惑的味道。
「是啊。只是……她很擔心。我更擔心,因為我比她更清楚大哥的狀況。」
「浣兒有沒有說,如玉為什麼要請旨出征?」
「他說他要到紫熵去找解藥。」
景剴輕輕嘆息︰「是啊……朕希望早點听到他的佳音。」
「皇上,若有大哥的消息,可否讓太監馬上告訴我?」
「朕會的,你放心。」
「謝謝皇上。」
白色裙裾悄然退去,空氣中似乎仍然保留著淡淡的蘭香,以及一抹揮之不去的憂傷。
景剴呆坐在那兒,一點聲音也沒有。
「皇上……」卓寧忍不住喚了一聲。
景剴如夢初醒,揮手讓他起來,深深嘆息,喃喃低語道︰「如玉……你什麼時候能夠不這樣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