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夜風守在父親身邊,終于將自己幼時那段屈辱的經歷講了出來,只是仍然懇求父親不要告訴母親︰「孩兒不想欺瞞母親,只是不想讓她難過。」
巫子奇自然明白他的想法,點點頭。看著兒子青腫的臉,心痛無以復加,手掌輕輕覆上去,深深嘆息︰「是爹不知道內情,委屈你了,可你……為什麼不解釋?真是個倔強的孩子。爹有了個事事隱忍的徒弟還不夠,連兒子也要這樣麼?真真氣死我了!」雖然在埋怨,可語氣中卻充滿愛憐,聲音溫和得如同春風。
二十五歲的巫夜風,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父愛,只覺得心中又酸又甜,又痛又暖。父親的動作將他身體里潛藏的孺慕之情完全勾了出來,忍不住用雙手握住父親那只手,喃喃道︰「爹傷成這樣,孩兒還讓爹生氣,是孩兒之錯,孩兒甘受責罰。只是請爹莫要怪大哥……」
巫子奇佯裝生氣︰「我怎能不怪他?他當初寫信給我,讓我到赤燕來救你時,只字未提你是必殺堂主之事。他現在翅膀硬了,主意正得很,什麼事都瞞著我!你不必為他求情,等我見到他時,非要狠狠抽他幾個耳刮子不可!」
巫夜風舌忝舌忝嘴唇,想到父親摑過來的那兩個巴掌,臉上仍然疼得厲害,父親雖然受那麼重的傷,打起人來可毫不含糊。想想大哥要為自己被責打,心中充滿歉疚,連忙央求道︰「爹要打便打孩兒吧,大哥都是為了保護我,不是有意要欺瞞爹的,請爹饒了他。」
巫子奇瞧著兒子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俊不jin,輕輕拍拍他的頭,笑道︰「傻小子,殺起人來象個魔頭一樣,在爹面前倒象個七八歲的孩童。放心,爹嚇你的,爹從來沒有動過如玉一根指頭。這孩子從小乖巧、孝順,又聰明絕頂,樣樣事情一學就會,讀書更是過目不忘,自以便是個神童。爹一直以他為榮。你以後要多跟你師兄學學,多听他的話。尤其是……要象如玉一樣,做個大仁大義的君子,不許濫殺無辜!比如赫離派那些人,他們只不過是替軒轅氏賣命,罪不至死,可你卻將他們全殺了。爹知道你受過影衛的訓練,從修羅場出來的人,都會變得冷酷無情。可你是我巫子奇的兒子,你不是殺手,更不是魔頭。今後記住,在殺人前一定要三思而後行,想想你要殺的人是否該殺。若是被爹知道你隨便殺人,爹第一個不饒你!記下了麼?」
巫夜風听著父親的諄諄教誨,心中慚愧之極,低下頭道︰「是,孩兒記住了。可是爹……那些赫離派的人……孩兒只是恨他們折磨爹與驚風,讓爹受了這麼多苦,所以才痛下殺手,請爹原諒。今後孩兒一定謹遵爹爹教誨,再不敢輕易殺人了。」
巫子奇見兒子這麼乖,簡直有受寵若驚的感覺。想起他以前對自己那樣冷淡、疏離,此刻變得如此貼心,真象做夢一般。幸福來得太快,他真怕這是一場幻覺。用手掐一把自己的大_腿,疼痛襲上來,終于驗證這是事實。
忍不住側轉身子,輕輕摟著兒子的頭,一遍遍低語︰「我有最好的徒弟,還有最好的兒子。老天爺真是待我不薄。象我這樣的浪子,居然會有家,會有天倫之樂……」一邊說,一邊傻傻地笑起來。
巫夜風的淚一下子涌進眼眶。原來父親,也是這樣的痴人啊。
巫子奇再次拍他的頭,這次卻拍得重了些︰「動不動就掉淚,象個女人一樣,真給老子丟臉!下次再讓老子看見你哭,見一次我就打一次!」
巫夜風連忙舉手擦了眼淚︰「是,孩兒再也不哭了。」
巫子奇寵溺地微笑,胸中涌起滿滿的幸福感,渾身的內傷加外傷都變得不那麼痛苦了。
巫夜風見父親臉色暗淡,氣息不穩,知道他沒有力氣,今天為逃命折騰了一天,身子早該受不住了。想勸他休息,可巫子奇卻興奮得睡不著,喋喋不休地和兒子說話,恨不得將二十五年來的話一次性說完。
孤獨了一生的人,突然得到嬌妻愛子,這樣的人間美事,怎不讓他開懷?雖然因為兒子被抓,在絕境離峰受盡折磨,將他這位江湖奇俠的一身傲骨幾乎拆盡,此刻有兒子陪在身邊作為補償,便是吃再多苦都值得了。
巫夜風不忍拂了他的意,便一直溫順地陪著他。
「夜兒,赤燕那位公主很是可愛,爹很喜歡她。你們倆現在怎樣了?」巫子奇想起獨孤涵月在王宮中拜見他,稱他公爹,心情非常好。
「還未稟告爹爹,孩兒與涵兒已經成親了。只是……她現在失蹤了。」巫夜風將自己在赤燕發生的事一一說出來,巫子奇再次為兒子的孝心感動︰「不先去救你老婆,卻來救我這個老頭,夜兒真是好兒子。」心中感慨萬千︰原來這小子真的是面冷心熱,嘴上那麼強硬,心中卻是一直惦著自己的。
「只是,你夾在赤燕與康朝之間,將來若是如玉滅了赤燕,獨孤煌必是恨你入骨了,你可想過要如何自處麼?」
巫夜風輕松地微笑︰「爹不必擔心,大哥一定能處理好此事。」對溫如玉,巫夜風從未有過半點懷疑。
巫子奇便也寬了胸懷,寵愛地握著兒子的手道︰「好吧,爹陪你去找涵兒,然後我們一起回巫山去。」
「不,爹和驚風都傷得這樣重,孩兒先送你們回巫山,然後再去找涵兒。」
巫子奇再次感動。這個孩子,沒有象別人一樣,娶了媳婦忘了娘。在他心目中,還是將孝順放在第一位的。
考慮到巫子奇與驚風的身體,巫夜風一路上走得很慢。沿路不斷听到康軍節節勝利的消息,百姓沸沸揚揚地傳說著鯤鵬王爺溫如玉的故事。赤燕軍兵敗如山倒,獨孤煌逃回都城鳳凰。康軍勢如破竹,連連攻城掠地,佔據赤燕的郡縣,並且每到一處便都安撫百姓,令戰爭進展得猶如和平演變一般。
巫子奇听到這些消息,更加為徒弟自豪。而百里飄蓬與沉淵也放下心來,專心致志地保護巫子奇回家。
赫離派死了那麼多人,豈能甘心,一路派人追殺,每一次都被蒼夜與百里、沉淵二人殺退。遵從父親的命令,巫夜風不敢大開殺戒,只是將那些赫離派死士重傷逼退。
巫子奇行動不方便,但並不影響他指點兒子的劍術。每天夜里投宿時,父子二人便同住一室,一個練,一個教,端的是父慈子孝,兩人之間感情越來越深。
巫夜風將溫如玉悟出的迅速恢復內力的心法告訴父親,巫子奇暗暗為這個徒弟折服。這小子果然非同尋常,不愧是鯤鵬王爺的後人。
只是夜深人靜時,巫夜風便會思念起獨孤涵月。不知道妻子在何方,是不是也象自己一樣相思難眠。
平生不會相思,才解相思,便害相思。原來,相思的滋味竟是如此難捱。
巫山,雲_雨谷,棲梧園。
見到丈夫與兒子平安歸來,孟無憂喜極而泣。
「娘,以前是孩兒不懂事,不肯認爹,害娘傷心了。請娘原諒孩兒,以後孩兒會守在爹娘身邊,朝夕侍奉,承歡膝下,再也不違逆爹娘之意了。」
看著俊美絕倫的兒子跪在身前,軟語溫言,孟無憂仿佛又見到了那個兒時的蒼夜,用清脆的童音一聲聲喚著「娘」,漂亮的小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她連忙伸手將兒子扶起來,摟進懷里,淚流滿面,一迭聲地道︰「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無憂。」巫子奇倚在榻上,柔聲喚著妻子的名字,笑容恢復了以前的灑月兌不羈,「這下你不僅找回了兒子,還連帶多了位媳婦。我們這個棲梧園要熱鬧起來了。」
孟無憂回眸笑道︰「是啊。咱們老了,生怕寂_寞。等夜兒有了孩子,我們這里便真正熱鬧了。」
丫環青青站在夫人背後,看著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只覺得這場面無比溫馨。
三人都是神仙中人,在這如詩如畫的世外之地,生活該是多麼美好。
巫夜風在家里呆了一夜,拜別父母,再次啟程去赤燕。
此刻溫如玉的大軍已駐扎到鳳凰城下。
巫夜風在路上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這個人,幾乎帶給他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