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明訕訕地說︰「我也不想有什麼大出息,只求平平安安守在你和孩子身邊就知足了。咱那些山窩子里的兄弟姐妹們可多的是在土里刨食呢!」
姚冰神色凝重地盯著他,一雙大眼楮美麗而蒼涼︰「一個大男人不要受一點點挫折就氣餒,我知道你應該不是一個自甘平庸的男人。」
接著,她第一次主動同汪大明談起了在家族中多少有些神秘色彩的父親。父親先前在鄉下當生產隊長,因為打獵,同當時的公社龍書記頗為投合。兩人經常在一起喝老燒,偶爾還一起罵娘發牢騷。一次在深山追蹤野豬,龍書記不慎被銀環蛇咬了一口,小腿腫得差不多有水桶粗。誰都知道這種毒蛇的厲害,倘若兩個時辰內得不到救治那就必死無疑。父親將平時看得命根子一般的獵槍連同其他家什統統扔掉,二話不說背起龍書記就跑,一口氣連翻了兩座山,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趕到「胡神醫」家門口,剛放下龍書記,父親就癱在了地上,累得口吐白沫。從那以後,父親和龍書記成了莫逆之交。後來龍書記調回縣里做領導,幾次捎信來讓我們一家去城里玩,但父親從來就沒去過。幾年後鬧政治運動,龍書記被政治對手整黑材料。幾個一臉革命正氣的縣上干部找到父親,聲色俱厲地要他揭發檢舉「反革命分子」龍金生。父親死活不開口,只顧吧嗒吧嗒地吸旱煙,來人火了,搶過父親的煙袋摔在地上,訓斥道︰「誰不知道你們兩個經常一起密謀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借口打獵去山上察看地形,準備打游擊,配合國民黨□□。革命群眾的眼楮是雪亮的,你再不老實交代就一起槍斃!」最後他們將父親吊在房梁上足足打了一天一夜,打斷了三根肋骨,打得內髒大出血,期間父親暈死了五次,送到鄉里衛生院救治不了又立馬轉送縣里醫院,經過兩天兩夜才搶救過來。鄉親們都說父親「迂」、「蠢」,哪里犯得著為一個不相干的人以性命相抗?後來龍書記听說父親被打得死去活來都沒有誣陷他一個字,十分感動,當眾流下了眼淚,說︰「那麼多說違心話的黨員干部,居然抵不上姚振國這麼一個莊稼漢子!」艱難渡過政治難關後,龍書記立馬坐著吉普車來到小朗村,握著還躺在病□□的父親的手說︰「以後有我龍某人的一口就有你姚振國的一口!」此後沒多久,因為挨打而喪失了勞動能力的父親被推薦去縣里參加短期學習,回來就被安排到公社做民政干事。此間,龍書記在仕途上順風順水,一路升遷,十余年後竟然成了省里主要領導。父親自然而然也隨之步步升遷,從山區公社一個小小干事一直做到省城的堂堂廳長。父親本來還有望出任更重要的職務,但由于龍首長退居二線,本身沒有多少文化的父親最後做了文化廳廳長。在官場中人看來自然是屈就,但在姚冰眼里,父親無疑已經是最了不起的男人了。她見過父親那些蝸居在老家的兄弟姐妹,一個個衣衫襤褸,臉呈菜色,見到外人一副謙卑不安的模樣。先前同樣是做農民,父親成了前呼後擁的堂堂廳長,而他們卻在為衣食飽暖而掙扎。正是從那一刻起,她發誓要找一個像父親一樣堅韌不拔、出類卓爾的男人。也正因此,因為與眾不同而被傳為「怪人」的汪大明才成了她心中的理想人選。
她說︰「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平庸之輩。官場中吃喝嫖賭的男人我見得多了,有的人混上個兩三年就學會了吹牛拍馬、玩物喪志,別的什麼都沒有學會。那次丁勝賢那樣當眾羞辱你,你都沒有絲毫動搖,當時我就斷定,你將來肯定比我爸更有出息!」
汪大明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想到在妻子的心中自己竟然被寄予了如此重大的期望。因為他確實自認是一個慵散之人,既沒有出類拔萃之才,更沒有出人頭地之志。他小時候的理想只是做合作社的一個營業員,可以「隨時隨地有糖吃」。此時听了姚冰的一番話,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婚姻先天就命定了某種危機。
果然,接下去他就被支使去做各種違心的拜訪、陪釣、請吃之類的事情。一次,姚冰邀請先前追求過她的一個公子哥一起打保齡球,讓汪大明作陪。期間,公子哥言談舉止十分輕薄,還每每用嘲諷的口氣一再叫他「汪大處長」。汪大明臊得面紅耳赤,卻又聲張不得。而姚冰不但不氣惱,反而極力討好迎奉,連公子哥一再有事沒事地拍她的肩膀也坦然受之,還有些夸張地幾次叫汪大明給公子哥拿擦手的毛巾。汪大明實在看不下去,便找個借口提前走了。
差不多到半夜時分,姚冰才一臉春風地回來。汪大明正有氣沒處撒,平生第一次沖她發了脾氣︰「看別人羞辱你老公你很高興是嗎?你姚大美人可真了不起,連領導公子都來親熱你啊!」
姚冰將包往沙發上一摜︰「汪大明你這是什麼話,我這麼陪歡賣笑,還不都是為了你!這種狗屎男人我先前看都不看一眼。你逞能你有種就自己去找個門道來給我看看!」
汪大明冷冷地頂了一句︰「我窩囊,可沒窩囊到不要人格。」
沒想到姚冰一下子跳將起來,手指差點戳到他的鼻尖上︰「姓汪的,你有人格,是我沒人格沒臉皮……」罵著罵著,她突然倒在□□嗚嗚大哭起來。
汪大□□軟了,悄悄去衛生間擰了一把熱毛巾遞給姚冰。
姚冰僵著,不去接,但神情明顯溫和了些。汪大明嘆一口氣,輕柔地為她擦拭,末了順勢將她攬進懷里。姚冰沒有反抗,任由汪大明故作溫情地,只是仍然別過臉去,鼻子嘴里還在抽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