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明有些懊惱地胡亂轉悠,卻見兩個內地游客模樣的人嘻嘻哈哈地過來,其中一個甩給另外一個一大把鈔票,口里說︰「多虧哥們兒你借給我錢,要不先前那10萬塊就白白輸掉了!」另一個也是眉飛色舞,答道︰「呵呵,這就叫否極泰來,有時候手氣太差往往意味著大運就要來了!」
汪大明在過道里又來來回回走了幾圈,最終從貼身口袋里掏出僅剩的兩萬塊錢去窗口換了籌碼。重新回到賭桌前的汪大明一方面急著要追回本錢,另一方面又害怕損失更大,患得患失之下一次又一次錯過良機。等他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賭一把大時,卻偏偏失算。結果缺口越拉越大,到晚餐時分他身上只剩下不到一萬元了。
老黑喜滋滋地來找他吃飯,他情緒低落胃口全無。剛剛贏了錢的老黑調侃他︰「我說你啊,賭場失意就會在官場和情場都得意的,等著吧,你小子的好日子就要來了,當上廳長那天可不要忘記讓哥們兒沾你的光啊!」
汪大□□里亂糟糟的,嘴上說︰「他媽的,人家陳偉陽那才叫賭博啊!我們拿著血汗錢分明是在賭命。」
「等你當上廳長市長那天就算廉潔點,弄點賭資總還不成問題的吧!人家慕綏新、馬向東哪個不是成百萬上千萬地賭,眉頭都不皺一下。有實權的一個小處長科長的還一次就輸贏數百萬哩!」老黑拍拍汪大明的肩膀以示勉勵。
由于想著輸掉的幾萬塊錢,汪大□□緒全無。老黑看出他的心思來了,說︰「你就是輸十萬八萬的也合算啊,人家隨便買個官都要花掉這個價。現在你有了撒手 ,陳偉陽還不得乖乖地給你官做。」
飯後,老黑塞給汪大明2000元錢讓他去打老虎機消遣消遣,說是人手氣差到極點時也許就有轉機,一不小心中個幾千萬也難說。
老黑走後,汪大明在餐廳里又待坐了一會,心里隱隱盼著匆匆進出的食客中能出現那個有著迷人美人痣的小奕。遺憾的是,直到食客逐漸寥落,也沒看到她那高傲而落寞的身影。
于是,他百無聊賴地去換銀處兌了兩大筐硬幣,隨便找了個空機子就開始投幣。這時一個40來歲的矮個子跑過來沖他「哇哇」大叫,他不明白什麼意思。服務生過來給他解釋,說這台機子已經吞了這位韓國客人七八千元下去,剛才他去兌硬幣時卻讓汪大明搶佔了機子,所以發急請汪大明讓給他玩。汪大明也不與他爭,退了幣便準備到一旁的73號機上玩。那位韓國人又一通嘰里呱啦,像是責怪汪大明沖撞了他的運氣似的,還掏出手絹去擦剛剛被汪大明拉過的手桿。汪大明一下子來了脾氣,沖過去霸住機子,三兩下投進幣去,就自顧自玩了起來,理也不理身後韓國人的大聲抱怨。
最後韓國人沒轍了,只好罵罵咧咧地去一旁的73號機子上玩。汪大□□中涌出一股快意,偷眼去看,卻見那人像個拼命三郎,一下子往機子里塞了兩筐硬幣,接著就手腳並用地玩將起來。汪大□□想自己玩的這台機子已經吞了他七八千元,好歹總要吐點出來吧。這麼一想,更覺自己已經搶去了那人很大的便宜,不覺嘿嘿地笑出聲來。
汪大明果然手風很順,時不時拍出20和40個幣的小獎來,機器發出一陣又一陣悅耳的聲音。一旁的韓國人卻苦著個臉,半天也沒拍出一個獎來,見汪大明笑笑地側臉來看,便很不友好地瞪他一眼,似乎是怪汪大明搶了自己的風水寶地。汪大□□里越發得意,故意把機子弄出很大的聲響。
「 啪啪」地連拍帶拉,很快就玩了將近兩個小時。汪大明居然小有盈余,賺了幾百個幣,就在他準備退幣下機時,突然全場所有的老虎機紅燈亂閃、鈴聲大作,汪大明嚇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亂子。
賭場工作人員一下子都圍了過來,經理也聞聲跑了出來。汪大明越發心驚肉跳,不知道他們圍住自己干嘛。趕忙四處看看,這才發現身邊的韓國人已經待在那里,73號機器上顯示的竟是4個「MEGAGOLD」圖案和4個「BAR」!計幣數字正在著了魔般地狂躥!天啊,這個又矮又瘦、其貌不揚的韓國人竟然中了極為罕見的巨型「金多寶」獎!
數字也不知飛躥了多久,最後終于停了下來。大家看時,竟然高達10188391港幣!頓時全場尖叫聲不絕,有人大聲叫有沒有心髒病的藥物,還有人當場暈了過去。賭場內騷動起來,保安們緊急出動四處疏散人群。
韓國人的兩個同伴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幫他在胸口後背又拍又打了好一陣,他才猛然驚醒過來,用韓語嘰里哇啦地大叫著給賭場員工大發賞金。
汪大明頭腦中亂糟糟地,只听得賭場經理吩咐手下簽發巨額支票,派專人護送中獎客人離澳。直到此時,汪大明才听到自己嘴里嘟噥出一句「他媽的,本該是我的啊」,但那聲音輕飄飄的,在空氣中晃蕩幾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本該是我的……」汪大明又自言自語了一句。
「嗨!」一只手輕輕拍拍汪大明的後背,汪大明回頭一看,原來是小奕。她笑笑地說,「我一看那麼多人圍著你,還以為中獎的是你哩!」
汪大明擦擦頭上的汗珠,說︰「本來應該是我的,但我卻鬼使神差搶佔著這個74號機子。」
听汪大明講了和韓國人爭老虎機的事,小奕也頓足大叫︰「可惜可惜,要不你現在就是千萬富豪了啊!」
汪大明這才從剛才的失態中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說︰「我剛才都有點懵了,感覺做夢一般。」
小奕善解人意地笑笑,說︰「上千萬的大獎就落在自己身邊,換誰都要受點驚嚇的。你還算好,要是我恐怕早就暈倒過去了,呵呵!」
兩人都無心再賭,便邊說邊往門口走去。出了門,已經是夜里10點多鐘了,但賭城的夜晚永遠都是霓虹閃爍、燈火通明。兩人在葡京門前的觀海大道上信步亂走,海風徐徐吹來,雖說已是深冬,卻也不覺寒意。地處亞熱帶的澳門,幾乎沒有什麼嚴格意義上的寒冷。身邊到處是摟著抱著的紅男綠女,尤其財大氣粗的美國佬更是張揚,汪大明看一個身材臃腫的美國佬懷里居然擁著兩個嬌小黝黑的泰國妹,看上去像是一對姐妹,她們的體積加起來還不夠美國佬的一半,巨大的反差讓人感覺甚是滑稽。汪大明不禁暗暗替「弱小」的她們擔心起來,小奕似乎看出了汪大明在杞人憂天,嘻嘻地笑著說︰「你倒還蠻憐香惜玉的啊!」
兩人靠在海邊的欄桿上雲淡風輕地說著話,小奕告訴他自己4年前從廈門大學英語系畢業後來到珠海一家外資企業工作,向往美好愛情的她在和一個香港男子結婚後才明白「圍城」的道理。離婚後無所事事,便來澳門賭博消遣。汪大明撒謊說自己是生意場上失意才來葡京尋求解月兌。兩人很快就有了惺惺相惜的意思。夜色中,小奕的眼神美麗而迷亂,汪大明止不住心猿意馬起來,他試探著說︰「其實你我都不是在賭錢,而是在尋找一種什麼,盼望一種什麼……」
小奕靜默地看著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高聳的胸脯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我能夠感覺到你高傲的外表後面掩藏著很深的憂郁,既讓人好奇又讓人心疼。」
她唇角的美人痣不易察覺地微微動了一下,汪大明的心也隨之動了起來。
「太晚了,我得回去!」她像突然驚醒過來似的,從欄桿上直起身子。
汪大明吃不準她話中是否包含某種暗示,便含混地說︰「我住財神酒店……」
小奕似乎沒有听見,轉身招了一輛的士,這才對汪大明說︰「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汪大明有點失望地過去幫她開車門,臨上車時,小奕輕輕說了一句︰「親親我……」
她昂著臉,雙目微閉,嘴唇像一朵花一樣徐徐綻開……
暗香涌動,陣陣燻人。恍惚中,汪大明已分不清置身何時何地,也不知懷中抱著何人,如沙漠中的行客一般,只顧拼命吸吮著花間草叢中的點點滴露。
突然,小奕一把將他推開,堅決地說︰「好了,你走吧!」
汪大明還沒反應過來,的士已經一溜煙似的開走了。他傻傻地待在那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有嘴角的余香猶存。
老黑正躺在□□翻弄一張《澳門日報》,見汪大明進來就嚷︰「到處找你不著,是去泡桑拿了吧?葡京到底是國際水準,上次顧小凱請過我一次,都是絕色美女啊!」
汪大明有點心不在焉,也不辯解,倒在□□直唏噓嘆氣。短短一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離譜了︰難得一見的巨型大獎就落在自己身邊,這樣的概率不亞于自己被提名聯合國秘書長。同樣離奇的是自己居然被一個素昧平生、來歷不明的女子所吸引,並且稀里糊涂地有了婚外的第一個親吻。他在心里說,汪大明啊汪大明,說到底你也就是一個迷戀錢權的酒色之徒啊,這麼失魂落魄還不就是因為那些身外之物嗎?正所謂不是風動樹動是你的心動。這麼一想,他的心里立馬充滿了厭惡和惶恐,只想盡快地逃離這個充斥著夢幻與泡沫、誘惑與陰謀的離奇之都。
老黑對他的反常表現非常奇怪,正要追問,汪大明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電話里傳來清脆的女聲︰「你就那麼放心我一個人回賓館,也不送送我啊!」
是小奕!汪大明又驚又喜,說︰「那我現在過去看你好嗎?」
「傻瓜,」對方嘻嘻地笑起來,「你已經錯過了。」
汪大明追悔莫及,嘴上卻用一種油滑的口氣說︰「下次我可不會錯過了。」
小奕告訴他沒有下次了,這次動身來澳門之前她已經找好了一份工作,她不能任由自己再這麼放縱下去。
汪大□□里有些悲哀,賭場這個深潭真是不試還罷,一試就沒有幾個人可以抽身而出的。現在小奕有勇氣斷然訣別,自己卻很可能還只是剛剛開始,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結束那種乍驚乍喜、迷亂無常的賭命生涯。這麼一想,汪大明絲毫沒有了頭天獲得陳偉陽證據的興奮,他開始後悔當初想出的「必勝絕技」將自己拖下了水。
老黑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便安慰他︰「哥們兒,勝敗乃兵家常事。你那點錢,回去我補償你,沒什麼大不了的。」
汪大明訥訥地說︰「我不是為那點錢……」
「呵呵,我明白了,」老黑恍然大悟,「你是為自己堂堂一個國家干部、優秀黨員,居然墮落到擠在三教九流當中紅著眼楮賭博而自責吧?你這種迂腐的家伙就是有該死的道德焦慮,說到底其實就是一種牌坊情結。」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著話,剛一歇下,居然就听得老黑鼾聲大作起來。汪大明卻怎麼也睡不著,在□□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大半夜。先前姚冰總抱怨他無思無想,天塌下來也耽誤不了做春秋美夢。姚冰說的「天塌下來」,一是岳父的「雙規」,二是自己從副處長職位上「下崗」。
「我怎麼會這樣?」汪大明昏昏沉沉地想,「是因為跟蹤陳偉陽?是因為輸了錢?是因為韓國人的巨獎?還是因為那個謎一樣的妖精女人?」他輾轉反側,始終找不到自己認可的答案,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