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些尸傀停下來時,饒是帶著那麼多護衛的夏侯千回,也是一身狼狽,衣衫殘破,可見縷縷血痕。
軒轅澈在地上,也不知到底如何,但卻依舊護著上官月蓉。東籬身上也是好幾處受傷,相較來比,稍稍好點。自古醫毒蠱巫都有些牽連,他雖不能制住尸傀,卻稍稍能延緩一點尸傀的行動。
琴歌終于飛奔趕到時,長長吐了一口氣。「小七七,我們找到南陵王了。」
確切的說是江無為找到的。也不遠。就在被火燒那客棧的旁邊一家客棧。那種情況下,東籬要帶走一個人很快安置,也走不了多遠。
又拉住上官七七,面色嚴肅,「小七七,你要有心理準備。南陵王……」
當看見後皇的那一刻,上官七七才體會到,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時值正午,床上毫無生氣的後皇身體卻突然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他臉上沒半點表情,除了眉睫的黑,整張臉再也找不到點其他顏色,好似一張薄脆慘白得透明的紙。
後皇……
上官七七撲過去,緊緊抱住他冰涼沁骨的身體。為什麼這樣!都已經……如此了,還要受這種折磨!猛地想起什麼,一口狠狠咬破自己的手腕,讓那鮮紅的血一滴滴流入後皇嘴里。
只是後皇無知無覺,那血順著嘴角盡數流了下來。
「小七七?」琴歌眼神復雜,又心痛又著急。見上官七七不管不顧的給後皇喂血,撩起衣袖,露出手腕,「我和他有血緣關系,我來!」她那個喂法,會死的啊~!
上官七七緩緩看向他,冷笑道,「我身上沒什麼你們想要的東西了。何必。」
琴歌一窒。他真的只是想要用自己的血而已啊……可是這句話卡在喉嚨,怎麼也說不出來。
感覺懷里後皇身體無意識的顫抖,上官七七的世界突然一片雪白,什麼也沒有剩下,空空的。只記得,要給他喂血,喂血……
江無為終于帶著東籬趕到,一看見上官七七那個流血法,「丫頭!你瘋了!他壓根吞不下去啊!」也不管上官七七是否願意,一把捏住她出血的手腕。「你想,若他醒著,看見你這樣,會不會在心疼死過去?」
就像一個大哥哥那樣的毫無保留的責備,那瞬間,上官七七低低的說,「我要救他……」
「那你要听話,讓開,讓東籬先來看看。」上官七七雖沒說什麼,卻任由江無為拉離了床畔。
東籬雖受傷,卻早已走了過來。
琴歌看著江無為給上官七七處理傷口,心口的澀然漫開,生出苦淒的味道來。小七七,寧願相信一個僅有兩面之緣的人,也不信他……
他從來不在乎是否被人信任,他的身份讓他不被人信任更好。可是,為何這一刻,不被一個人信任,是那麼難受苦澀的事?
午時終于過去,後皇也安靜下來。身體一動不動。
江無為看了看床畔安靜坐著的上官七七,無奈的示意屋子里的人都出去。出去後,東籬主動開口,「無力回天。」
無力回天麼……
其實,江無為是見過後皇一面的。在日月皇朝的獨孤無涯。那個時候這人突然去到獨孤無涯,問魚璇璣要長生碧……魚璇璣的美已經是驚為天人了,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人比魚璇璣更美,而且還是個男人。那時這人不叫後皇,魚璇璣叫他‘後’。
那時也不是這般病弱的身體,正是韶華年盛時。一身旖旎,妖嬈邪美,卻無比淡漠。
他隱約也知道一點南納人的事,無力回天……若至親的血都無法。那麼,傳說中的絳珠草呢……
有人恭敬的來報,「主子,帶回來的那些人傷都處理好了。他們都要見你。」
上官月蓉看見江無為進來,第一句話便問,「東籬呢?東籬有沒有怎麼樣?」
江無為是不知道他們的關系,但他當初看到的可是軒轅澈把她死死護在身下的場景。淡淡道,「東籬無礙,軒轅澈只剩一口氣了。全身被廢,好了,也只能喘氣。」
上官月蓉听他如此說,立刻放心下來,「東籬沒事就好。」轉而疑心道,「你為什麼救我們?」
雖然這人是那丫頭的姐姐。江無為卻著實喜歡不起來。氣質個性沒半點姐妹的樣子。「我救的不是你,是我們梅滄的老百姓。日月皇朝的皇後,夏禹國的皇子,若都死在我梅滄,這天下,怕也就不會安生了。」
上官月蓉立刻警覺,「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也不會對你怎麼樣。放心,等你傷好了,我自會派人送你回去。」
回去?她怎麼可以這樣回去?回去等著她的一定是生不如死!「誰要你送我回去!」
「這由不得你選。安心養傷吧。」話落江無為徑直走了出去。
相比上官月蓉現在的驚慌錯亂,夏侯千回顯然淡定多了。先是謝過了江無為,然後禮貌的說要告辭。
「五殿下,這樣恐怕不妥。若你傷重半途有個不測,這筆賬只怕還是記到我梅滄頭上。」
夏侯千回微微皺眉。雖然眼前的人有那麼大本事救他,又能及時出現,自然不是一般人。可即便這樣,能輕易查出他身世,也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眼前的人,到底是什麼身份?「那以後就麻煩了。」
「應該的。」江無為又恢復那桃花妖一般的笑意。
想了想,夏侯千回終是開口問,「南陵王……」
「無力回天。」江無為說了東籬的原話。眼里笑意更甚。好似能看穿別人想法一般,讓人琢磨不透卻不敢直視。
「這樣啊……」他低喃。
江無為笑道,「五殿下好生休息吧。」
天光暗淡下來,屋外是呼嘯而過的寒風。
江無為親自拿著吃食進來,便見上官七七靜靜看著後皇。「丫頭。吃點東西吧。」
「好。」拿過糕點上官七七徑直送到自己嘴里。至少,至少後皇還沒死!所以,她絕對不能死!
見她那麼拼命的吃,江無為心下嘆息。不知怎的,又想起自家的山兒了。
當天夜里的子時,無一例外,後皇雖是人事不知,那子午分筋錯骨的慘烈折磨卻沒消停,如時而來。
東籬說他此刻許是感覺不到痛的。上官七七冷冷道,「你不是他,怎麼知道他痛不痛?」那一刻,她分外無比冷靜下來。先用碗放了自己的血,然後一口一口喂給後皇。
她知道南納人體質特殊,也一直听聞南陵王每日啖血的傳聞。比起琴歌,她相信,自己的血,或許更有用……
也的確,她的血讓後皇起到一定鎮靜作用。江無為隱隱約約覺得,這丫頭和南陵王只怕有莫大的血緣關系……
先不說那三分類似的妖嬈長相,這至親的血治病,的確是南納一族才有的……
這樣過了幾天,上官七七每日用血喂後皇。到底身體有些支持不住了。自己身上那莫名的灼熱越來越厲害,大冬天的她一襲薄薄衣裳依舊無比燥熱。眼楮也莫名的刺痛起來。
南納人……若受傷或身體出事,那麼,會變成什麼樣誰也說不準。這點,她早就知道了。不知道,自己這具身體會變成什麼樣子啊……
才這樣想,翌日起來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了。江無為大驚,在東籬宣布她永遠沒辦法看見東西時,還是不放棄請了好多名醫來。所有人對上官七七的眼楮都說永遠失明了,對後皇,要不是礙于江無為的面子,那些大夫很想說一句,一個死人讓我們怎麼治?
琴歌自那日本離開了。現下風塵僕僕的趕來。發上衣上還有未融的雪花。讓所有人都出去後,靜靜看著上官七七。她那雙明亮璀璨的眼楮此刻依舊漂亮,只是無神無波瀾。
「小七七……」
上官七七嘴角微揚,語氣不咸不淡,也沒有因為眼楮看不見而憤世嫉俗什麼的。「這是什麼語氣,可憐我?」
後皇這般,她又失血過多,加之自身身體的變化,不過短短數日,卻是清瘦無比了。下巴尖尖的看得人直心疼。
琴歌抿了抿唇,終是鼓起很大勇氣。「我應該和你……也有少許血緣關系……」他現在終于明白了,當初後皇給他解夭揚種下的蠱,到底是為了什麼……那不過是以防萬一。就和那些被早早控在小鎮上的尸傀一樣。不過是以防他自己有個不測時,能護得了上官七七……
而他的血……對上官七七有用……他也舍得心甘情願給她……這些,後皇心底比誰都看得明白……
上官七七沉默。沉默了好久。是個人都不會想自己的眼楮永遠看不見,更不會想這樣靠著血過日子等死!不管經歷了什麼,或者說正因為經歷了這麼多,她才更想好好活下去!不止她,還有後皇,她一定要救他!
「所以?你是讓我喝你的血?」她望向他,盡管什麼也看不見。
「是。」琴歌毫不猶豫。
「好。」轉而淡淡一笑,「謝謝。」她的確需要,如果琴歌的血能除掉她身上的燥熱,能讓她安然入眠的話。那麼,她的確很想試試!
血的滋味並不是那麼美好。事實上,她想吐。可是不得不喝。上官七七又一起想起了後皇,外界把他傳得那般恐怖,卻不知,一切都不是他自願的……
許是琴歌和她血緣牽絆不強,總之,喝了好多,身上的難受也不過減輕了一點點。「好了。算了。過陣子在說吧。」再喝他就死了。
這麼一句話,琴歌那刷白的臉上倏而露出幾分欣喜來。「小七七,我沒事。若間斷了,只怕更起不到作用了。你忍忍吧。」
他堅持,上官七七也不在說什麼了。喝得喉嚨間充斥滿甜腥味兒。直到感覺琴歌呼吸似乎也越來越微弱,她自己也越來越微弱。完全人事不知。
她終于如願以償的見到了那白茫茫的霧靄。在那里,她依舊行動自如,眼楮也能看見。「終于舍得出來了?」
一聲嘆息,如水涼的夜。「丫頭。我若再不出來,你一定能把自己折騰死。」那人從白霧中來,面目清俊,眉眼如畫。
「所以,你不躲了?」
「丫頭,我早說過,你會後悔的。你沒記住我的話,七月七日那天,你應該選擇回去的,那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我再說一次,七月七日那天,我和他在一起,我一點也不後悔!」
天裕猶豫片刻,終是說道,「即便,他感知到了什麼,故意誘惑你,想留下你,你也這樣想?」
上官七七笑了起來。「不巧,我也是故意誘惑他的。我想要他,就這麼簡單。怎麼,我想要一個男人,喜歡一個男人,想要和他在一起,而他正好也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而來誘惑我。我還應該怪他麼?」
天裕啞口無言,怎麼突然就忘了,她從來都是這樣的個性啊。讓人模不透,骨子里帶著些不同于世俗的邪氣。今天的自己還是真反常啊……「也是。我曾經還以為你迷上他,是因為他的容貌。」現在看來,更是錯得離譜啊。即便後皇沒有那副禍國殃民的面貌,她想要的,還是只有一個他。
「呵。」上官七七只淡淡笑了聲,不想過多說這個問題。「你終于也不在遮遮掩掩的了,看來,都是故人啊。」
天裕笑了起來,笑得無奈,眼底卻有寵溺。「你去了小樓一次,不是打听了好些消息麼。既然猜到那麼多,我也不必隱藏什麼了。在說,也沒什麼好隱藏的。我被困在這塵世間,快二十年了。白骨,都早已朽了啊,丫頭……」
「你為什麼被困在這里?」
「呵,我也不知道。再度醒來就是這樣子了。那麼丫頭,你又為什麼來這個世界?」
上官七七沉默,轉而直接說道,「我要回小樓,我要阻止夭揚奪絳珠草!」
天裕笑著搖頭。「丫頭,從哪里開始便從哪里結束,你要回小樓,卻不是去阻止夭揚。而是去阻止後皇……」天裕突然沉默下來。眼中悲色彌漫,背過身去。那背影,蕭瑟得像一片秋葉寂寂。
好片刻,才回過頭來,笑道,「丫頭,過來,讓我抱抱你。」
……上官七七頓了下,才走過去。天裕輕輕把她抱在懷里,輕拍著她的背。「人在明白一切的時候,很多事都晚了。丫頭,不管遇到怎樣的事,都要用心去看,知道麼?」
別了,丫頭。他想,他明白被困在這里的原因了……
「你不是沒實體麼,拍我卻拍得這麼重……」話音剛落,身上的感覺猝然消失,白霧忽的消散,完全無立足之地,一個不穩,猛地扎了下去。
與此同時,不放心進來的江無為看見上官七七手上一只別致纏繞著的古老銀鐲子猛的斷裂開來,她脖子上的碧綠玉佩也迸射出鋪天蓋地的盈盈綠光,柔和如早春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