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氣白煙。花開錦繡。
鳳凰谷從來就美得像是一個迷夢。
白煙中,十長老含淚跪地,「君皇,不可啊!那是有悖天道倫常的事啊!」
後皇充耳不聞,只掌心托著長生碧呆呆看著。
「南納史上,從來沒有任何一位君皇經歷過。便是成功了,你不但是南納的千古罪人,天曉七她若知道,君皇要她怎麼在這世上立足?她可以不介意,這世間的凡俗眼光呢?」
畫面一幕幕閃過,最後定格,依舊漫天錦繡。
後皇一手是鋒利的匕首,一手托著一個血淋淋的嬰兒……有血從他月復部不止不盡的流出,身上的白衣好似浸在了血水中一般……
那張慘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似無窮無盡的哀傷,卻在看向手中的嬰兒時,笑得泣然如畫。又那麼淒涼。
「七七……」
上官七七又驚又痛。一口氣哽在嗓子眼難受得她幾乎窒息。她終于知道為何自己與琴歌有血緣關系了……
因為……
那嬰兒……
……是後皇劃開他自己的肚子……取出來的啊……
一波一波的心抽得難受,撕裂了一般。喉嚨瘙癢,一股甜腥味漫開來,實在控制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丫頭?!」耳邊響起江無為幾乎欣喜若狂的聲音。「丫頭,你真的醒了!不怕,沒事了。這口血吐出來了就沒事了。」
眼前黑茫茫的一片,依舊什麼都看不見。卻能清楚的感覺到江無為給她擦嘴角的激動。
她不過做了一場夢麼?
眼楮看不見,感官變得特別靈敏。窗戶開著,徐徐暖暖的風夾雜著清新的香氣。應該是陽春三月。也就是,她昏迷了半年?
又有人進來了,身上有著極為清淡的藥草香。
那人搭上她的脈,半晌,「已無大礙了。只是身子太虛。」
東籬。
她確定,她確確實實醒了。
「後皇呢。」她的聲音很輕。卻很平靜。
一時靜默。
「江大哥,麻煩你,我餓了。」
江無為立刻反應過來。笑道,「這些天,一直都給你備著呢。」立刻讓人送了清粥來。「慢點吃,你身體一直靠藥養著,一下吃多不好。」
上官七七點頭,真誠笑道,「謝謝。」
江無為不僅微怔住。即便她那雙美麗的眼楮一眨不眨,沒半點反應,但,她臉上的笑的確不是故作輕松高興的。
當江無為和東籬單獨在一起時,江無為問道,「那丫頭的眼楮真的沒治了麼?」
東籬搖頭,「就算有人自願把眼楮給她,也得看是否契合。」
一晃數日。除了眼楮依舊看不見,上官七七基本都沒什麼問題了。
這天,正在院子里慢慢散步,有人在外面欣喜的喊,「主子!」
上官七七勾唇笑,「小月。」
小月看見上官七七,又高興又難過。難過的是主子眼楮看不見了。
這些天,上官七七雖然只是養病,但對時事能問江無為的多少也問了一些。
僅僅三個月的時間,東方卿的大軍迫得夏禹國無路可退,最終俯首稱臣。
對戰夏禹的將軍中,就有自家老爹上官靖。
照道理說,上官一門勢必斬草除根的。但上官靖的確是無辜的,又忠義了一輩子。若真是被按上那亂臣賊子的名頭,只怕上官靖承受不住的不是死,而是對于一個沙場將軍人格精神的侮辱。
東方卿便找了個由頭,讓上官靖在戰場上立功,他依舊是那個萬民愛戴敬佩的上官將軍。
也是這樣,小月才能有空來接上官七七。
小月帶來的人都是碧華宮的高手,也就是上官七七初到這個世界暗中招募的那些亡命之徒。是她給了他們一個安穩的日子。
眾人看見上官七七都很激動,見上官七七眼楮看不見,都說要把自己眼楮給她。
上官七七笑,很開心那種。這個世上,從她最開始覺得的形單影只一無所有,到現在,卻是有很多很多值得留戀的東西。
果然,所有可能的前提,便是要活著。
盡管上官七七拒絕了,那些人包括小月還是要東籬看看自己的眼楮適合上官七七不,但結論是,不適合。
江無為在這里呆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了,也到了必須離開的時候了。畢竟,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處理。上官七七也謝絕他的護送,萍水相逢,不管他是什麼身份,為他們做到這份上,不好在麻煩別人。
江無為並沒多說什麼客套話。小月帶來那些人,並不會輸給他底下的人。因此很放心。
倒是東籬。
姓上官的人,特別是女人,他當真沒有好感。但,同時,他也是醫者。
見上官七七微微詫異的表情時,冷哼道,「我是不喜歡你,只是你若無故死在路上,壞了我的招牌!」
好吧。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一路倒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偶爾停下來能听到有人飯後閑談,說這整個青嵐大陸上,最厲害的皇帝就是他們日月皇朝的聖上了。
年紀輕輕,收服四方諸國,眼下,能排的上號的,也只剩下一個梅滄了。
又有人說不止手段厲害,還愛民如子。便是戰亂,百姓也沒動蕩流離,這戰後,更是各種惠民新政頒布,以後,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到了日月皇朝境內,能听到的閑談就有上官靖了。都是些稱贊的話。
什麼上官將軍常勝無敵,所向披靡。什麼虎父無犬女。那上官七七也是巾幗不讓須眉,還記得當初她一介女子打得北方諸國盡數來降雲雲……
然後,自然要一副惋惜的樣子。說是可惜到底是女子,被賜婚給南陵王後,幾乎銷聲匿跡了。那南陵王基本就沒人看見過,也不知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那麼一個人。這上官女將軍,又到底在何方去了呢……
談論中,涉及到朝華。如今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了。甚至羅冶。包括偷偷喜歡王洛洛的小蕭年。都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為日月皇朝建功立業無數。
數日後,上官七七一行人回到將軍府。上官靖早就得到消息,整個將軍府的人都等在府門外。
上官靖看見小月扶著上官七七下來,被戰場磨得銳利的眸中分明有水色,偏生嚴厲的,「小月,放開她!不過眼楮看不見而已,習武之人,沒有眼楮還有耳朵。這點,你們都不懂嗎。」
小月一呆。所有人都是一呆。
這就是典型的恨鐵不成鋼啊。害怕她沒了眼楮以後無法生活,所以久別重逢都是這麼嚴厲。
上官七七月兌開小月的攙扶。不需要刻意靜氣凝神便能感知到她家老爹在何方。畢竟,上官靖的本事是貨真價實的,那被無數戰場洗禮的強大氣場。
路面不甚平,還是稍微踢到了一下,身子一晃又站穩了。
徑直走到上官靖面前,笑吟吟的叫,「爹。」
那麼明媚的笑容,上官靖卻看得有些心澀。到底,他這個女兒,就像他心頭的一塊肉。雖嚴厲了些,哪有不心疼的。
「爹~」上官七七又拖長聲音叫了一聲,自顧自的挽上上官靖的手臂。「爹呀,我好餓。」
「怎麼,小月沒給你吃的?」
「哪有爹你做的餛飩好吃啊。」
曾經,在戰場上,她生病了,上官靖親自做過餛飩給她吃。眼下,上官七七又提起,上官靖屈指敲了她頭一下,「就記得吃,爹教你的武功招式,行軍布陣呢?」
上官七七一臉俏皮的趕緊表明,「爹,我做夢都在練習呢!」
頭上又被上官靖敲了一下,「越來越貧,也不知道打哪兒學來的。」
「說你你還更起勁兒了?一個大姑娘家,粘爹粘這麼緊!成什麼體統!」
眾人眼呆呆的看著上官七七挽著上官靖的胳膊入府去。自家老爺雖然一邊念叨,但到階梯或者門檻處時,卻會不經意的停一停以便讓上官七七察覺。
小月暗自月復誹,老爺你不是要訓練主子麼……
在家的日子果然各種逍遙舒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上官靖立下大功,朝廷很多大臣便會來時常走動,或者邀請上官靖做客吃飯什麼的。
這是做官必須的交際,不管你是清官也好,貪官也罷。無論歡喜與否,人畢竟還是社會的群體。擱在二十一世紀也是屢見不鮮。
上官靖能推的都推了。空閑的時候便守著上官七七訓練。眼盲的人平衡感最差。就算她有武功也是很多不便。不過在上官靖的魔鬼訓練下,和普通人幾乎無異了。
這天,上官靖又被人請走了。上官七七在院子里自顧自的耍著劍玩。
小月鬼靈精道,「主子,平時老爺訓練你的時候,你不是還討教還價的不想動。現在老爺不在,你倒是自己練起來了。」
「你懂什麼啊。」和上官靖討價還價惹他跳腳,不過是分散他的注意力罷了。讓他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想上官夫人吶……
說起她這個娘。在她回來之前便出家了。拋卻紅塵,抹了青絲。便是上官靖,也不見。
小月不服氣,「主子,我當然懂。便是有再多人護你,寵你,可若自己沒半分本事,是生活不下去的。畢竟,沒有人能完全陪誰一輩子。」
上官七七大笑起來。「不錯,不錯,小月果然厲害。說得頭頭是道啊。」也的確是她所想。
花紅柳綠的院子里,少女一身白衣勁裝,一頭漂亮的青絲只是利落的束起,一把劍。除此之外再無他物。簡單得不得了的裝扮。
偏生,還是讓朝華移不開眼。
這和他常見失明的人相差甚大。
那未染半點鉛華粉黛的容顏,竟是那般明媚不可方物。眉目笑容,三分後天英氣,七分天生嬈妖。卻自然清新不過。
那些刻意打扮得濃重的如花美人,和她一比,當真是庸脂俗粉了。
「朝將軍。」小月看見朝華,行了一個禮。
上官七七熟悉的坐到旁邊石凳上,笑道,「原來是朝華將軍啊。請隨意坐。小月,看茶。」
朝華已沉穩很多,不是當初的莽撞少年。饒是詫異倒也不至于失態。
「不知朝將軍今日所謂何事?」故人中,他可是第一個來看她的呃。
「我認識一個大夫,醫術不錯。帶來給你看看眼楮。」便是說話,也流露出一種往日未有的沉穩。
都在成長啊。上官七七笑,「多謝。」盡管知道沒用,但也不用拒絕別人的一番好意。
繼朝華之後,第二天羅冶也來看上官七七。
下午羅冶走了,蕭年又來了。蕭年還是一如既往的叫上官七七將軍,依舊尊敬。畢竟,當初算是她把他帶出來的。上官七七甚至惡趣味的和蕭年開開王洛洛的玩笑。
盡管看不到,也感覺得到,蕭年必定又鬧了個滿臉通紅。真是可愛。
戰後的事基本忙活完了,宮里要舉行盛大的慶功宴。這也是必須的。
這次主要是為那些立功的將軍舉行的,便是上官七七這樣辭官了的,也在邀請之列。
這日,宮里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自不必說。
上官靖素來訓練上官七七的獨自生存能力,但這次,卻是毫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進宮一路都牽著她的手。
老爹,真的很疼她啊。就是個面硬心軟的人。
直到男女眷必須分開的地方,才把上官七七交到等候的宮女手里。「爹,待會兒見。」
「七七。」上官靖突然出聲。
上官七七頓住,「爹,什麼事?」
「如果爹不做將軍了呢。」
呃?卻是瞬間明白過來。自家老爹這次怕是真的下定決心要辭官,要離開他心愛的戰場了。「那女兒便陪爹你種田唄。放心,放心,我會好好孝敬你的。保管不讓爹你挨餓。」
半輩子都是在戰場上,決定要離開,那微微的失落被上官七七逗得毫無影蹤。上官靖失笑,這丫頭。
宮女很是盡心。素質頗高。照顧上官七七照顧得很周到。整個宮里,這般熱鬧,但上官七七出現,她沒听到半點異樣的聲息。更別提什麼閑言碎語了。
果然啊,上梁不正下梁才歪。這宮里清除了她姐姐的勢力,東方卿順便一個大整頓。整個宮廷,干淨了不少。
有達官貴人的女眷來找上官七七搭話,也沒半點不舒服的感覺。
不多時,有宮女特地來到上官七七面前,恭敬的稱呼,「上官將軍,皇上召見。」
東方卿為何會在開宴前單獨召見她?
那宮女見上官七七猶豫又小聲說道,「少將軍,老將軍也在那里。」
上官七七心咯 一下子。稍稍凝神,感覺不遠處應該有個人,故意微微提高音量,「雖你抬舉叫我一聲將軍,但我現在無品無級,只怕不方便見皇上。不過,既然爹爹也在面聖,皇上又召見,我勢必和你走一趟了。」
說了這麼長一串,不過是廢話。只是想讓人覺得奇怪罷了。
當先前照顧上官七七的宮女取東西回來時,屋子里,卻沒了上官七七的影蹤。
這一來,可嚇得不小。皇上親自叮囑,說上官七七眼楮不便,讓她守在她旁邊侍候的。
前後找了一番,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問屋子里的人道,「各位夫人,請問可看見上官大人?」
上官七七喜靜,先前說過話後一個人在另一邊房屋。眾人到一時不察。這時,一個貴婦人站出來說道,「有個宮女來傳旨,說是皇上召見。」
宮女陷入了沉思,皇上召見?
在說上官七七,被來傳旨的宮女牽引著走的盡是僻靜的小路。她雖看不見,可感覺不遲鈍。
今天的皇宮,是多麼熱鬧的日子。偏生,越走越寂靜。還時不時停下來。
「我說,你這是要把我帶到哪兒去呢……」
她突然出聲,那宮女不及防,臉色變了變。「大人,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
上官七七一聲輕笑,「你這麼緊張做什麼。若我要逃,也不會跟你來了。」
宮女啞然。「大人知道要去哪里?」
「看來,太後她老人家這是想我了啊。」稍稍一想便會明白吧。現如今的宮里,如果不是東方卿召見,還有誰敢假借他的名義呢。
太後。
因為那句老將軍也在那里。她不得不來。分明是要挾啊。寧可信其有。
老爹的命不能隨便賭。也賭不起。她不願看見身邊任何一個在乎的人死去……
太後的清心居,如今冷清不少。
上官靖是外臣又是男子,太後在自己寢宮召見也是于理不合的。
「將軍請坐。」太後一派雍容溫和。
上官靖剛剛謝過坐下去,就見一宮女引著上官七七進來。
「爹?」上官七七隱約察覺上官靖的氣息,便叫了一聲。
「七七。」上官靖更是詫異了。
太後輕描淡寫的看過上官七七的眼楮,笑道,「七七也來了。今天這般重要的日子,偏生哀家近來身體大有不適,不能親自去敬各位功臣良將。這才召了上官將軍你們來,在這里備了一壺薄酒,權當哀家的心意了。」
連走過場都幾乎沒有。太後直接得有些迫不及待。
上官七七不過一頓便冷笑開來。倒是上官靖,滿臉的不可置信。他半身戎馬,到頭來,就是一壺毒酒?
有宮人端了兩杯酒出來,站在上官靖面前。
太後一聲嘆,透著無盡的滄桑和無奈。「老將軍,若不是萬不得已,哀家何嘗想日月皇朝失去你這樣一員猛將。皇上他不忍心,只有哀家來替他做了。上官月蓉犯下大逆不道之罪,想必將軍也隱約有耳聞。那是誅九族的罪啊。皇上不過拿了她一人,還只是送去櫳翠庵。」
上官靖只是忠義,原則性強,不是蠢。太後這是告訴他,若他不死,那麼,整個和他沾親帶故的,都逃不月兌一死的命運。
突然間,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有些冷。
「太後連七七也不放過?她是南陵王的妃,是東方家的人!」
這是從上官七七回來,上官靖第一次提到後皇。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上官七七拉了拉上官靖,「爹,不用和她說這些。我們走。」卸磨殺驢,功高主忌。這是老戲碼了。
別說還有上官家族多年的陰影,上官月蓉的前科。這其中各種利害關系,如果她是一個為國為民責任滿天下的太後,說不準也會這麼做。
她能明白,但,不代表她會乖乖任人宰割!
她知道太後也是孤注一擲。便是你在為國為民,私自處死朝廷命官,也是太過越權的事。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位皇帝會喜歡這種情況。
如果這不是東方卿的意思,那麼,太後賜死她和上官靖後,只怕也是要自我了斷的。
便是以命換命,也要他們死麼。
上官靖卻沒動。他沒有上官七七這樣灑月兌。畢竟,身後還有那麼多人的性命。太後居然做到這一步,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他是非死不可了。
一字一頓的,「老臣可以領了太後的賞賜……但,七七是南陵王妃!」
上官七七一驚。「爹!」
太後幽幽一嘆,「南陵王妃……南陵王……已經沒了啊……」正因為南陵王沒了,上官七七才必須死……——
題外話——
事實上,還沒有寫到某童想寫到的地方,本打算寫完了一起發的。但是,那樣子今天就只有斷更了。所以,先發一些上來。
不明白的地方,後面俺會寫到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