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兒蒙著眼楮,耳力越發靈敏,听這道長聲音應是修仙之人,懷有法術,恐怕不易對付。
「緋哥哥。」她放下緋堯,半側過頭,低聲道,「讓我摘下蒙布,帶你沖出重圍。」
「不!」緋堯想都不想便拒絕,輕而決絕地回道,「伍兒,你剛受魔君的重創,先走!就算我落在這道人的手上,我也有辦法逃月兌!」
伍兒心急如焚,在如此急迫的情況下緋哥哥還堅持什麼?不論他的原形是何物,她根本不介意!
兩人已被人群逼到牆角,少女麗容慘白,接近透明,好像即將煙消雲散般,看起來更令人懷疑是妖怪。而緋堯,背上一雙彩色翅膀輕輕撲騰,頭上漸漸長出奇怪的觸角,詭異的模樣甚是嚇人。
「姑娘,你讓開!」那茅道長大喝一聲,持劍逼近。
「不讓!」伍兒牢牢護著緋堯在身後,揚聲道,「他雖是妖,但並未害人,道長何苦趕盡殺絕?人中有惡人,妖中亦有好妖!」
「姑娘此言差矣!」茅道長目光炯炯,一臉正氣,「妖孽來到人間,必是圖謀不軌,吸取人之陽氣修煉,貧道豈能心慈手軟!」
伍兒見與他說不通,背起緋堯便縱身一躍,跳上屋頂!
「咻」一聲劃破空氣,一道靈符追擊而來,正中緋堯的翅膀!緋堯發出低低的淒厲叫聲,色彩斑斕的翅膀頹然垂下,身子一軟,滾下屋檐。乒乒乓乓幾聲,他砸在下面的菜檔子上,沾著滿頭滿臉的菜葉碎瓜,狼狽至極。
伍兒背後一輕,知道事壞,回身飛落,猛地扯開蒙眼的緞帶。
「緋哥哥!」她飛奔到他身邊,將他扶起,不禁一愣。他頭上那長長的觸須?他背上那鮮艷的雙翅?非人非獸,他到底是什麼?
她輕輕擦干淨他的臉,扶他到一旁坐下,寬慰道,「別擔心,我一定會救你離開!」
緋堯埋臉在自己的雙掌里,虛弱而痛苦。終究是被她看見了!他並非自卑妖形,只是不應該在這樣的景況下,不應該在他最軟弱最無能,最不能控制的時候!
伍兒站直身,跨步擋在前方,清冽道︰「道長,你我皆是修仙之人,份屬同門。如果你再步步緊逼,別怪我出手狠決!」
她手心一旋,銀色寶劍憑空出現,在陽光下綻起璀璨光芒。
那茅道長並不認得釋心劍,卻看出她身受重傷,勉強支撐,便道︰「姑娘,貧道不知你師承何門,但你拼死維護一個妖孽,想必早已背叛師門,不再是我修仙弟子之友。你現在若能懸崖勒馬,貧道可以饒你一命,速速退開!」
伍兒抿緊了菱唇,劍尖一挑,挽起一朵劍花,順手送出!
「自取滅亡!」茅道長冷笑一聲,桃木劍擊去,並不對她,竟是繞過銀芒,刺向她身後的緋堯!
伍兒及時轉身,手臂一揮,攔下那致命一擊。桃木劍上的法力轉嫁到她身上,她的氣色更加差,雙腿微顫,扶住牆壁才能站穩。想不到大魔頭對她造成的傷,經她強壓一夜,此時徹底發作,叫她力量盡喪,連一個區區修道之人都打不過。
「伍兒,你快走,別管我!」緋堯低喘著氣,靈符閃著金光貼在他的翅膀,摘扯不下,一點一滴損耗他的力氣。虎落平陽被犬欺,他慘遭百年天劫,這十二個時辰內毫無抵御之力,偏偏還踫上一個捉妖道士!天要亡他!
「我不走!」伍兒委頓坐下,傾身抱住他,溫柔而堅決地道,「緋哥哥,如果注定今日要死在這里,我陪你共赴黃泉。」
「你有無塵珠在身,隱身逃吧!」緋堯微微張開翅膀,仿佛柔滑的薄膜,形成扇子狀,將她包圍如同輕柔的擁抱。只抱了一下,他暗自咬牙,竭盡全力推開她,厲聲斥道,「人妖殊途,我不需要你救!你走!立刻走!」
「好一對苦命鴛鴦!」茅道長冷聲嗤笑,劍指二人,「既知人妖殊途,還不回頭是岸!把這妖孽交出來,姑娘你回家去吧!」
「茅道長,你還和他們多說什麼,快快把妖怪殺了啊!」圍觀人群里發出激憤的叫嚷。
「是啊!道長,千萬不能對妖怪心軟啊,連這妖女一起殺了!」
「殺!一定要馬上殺了!看他們還怎麼出來害人!」
「茅道長,快動手吧!」
有人開始扔東西,蔬果雞蛋菜葉紛紛砸過來,不斷叫囂。人們最初的恐懼褪去,心中只剩對異類的天生憤怒和敵視。
伍兒撲回緋堯的身上,轉背擋住砸來的東西。緋堯眼中閃爍一點點光澤,似是感動而悲涼的淚光。他忽然大張翅膀,簌簌撲騰,雙手抱住伍兒,奮勁一縱,躍過圍牆,飛上天空!
「這妖物竟還有力氣垂死掙扎!」茅道長臉色一變,即刻追去。
緋堯飛得傾斜,顫顫巍巍,幾次險些掉落下來,像一只受了傷的大雕,發出悲憤嘶鳴。
伍兒蜷在他懷里,強忍涌到喉頭的腥甜,柔聲輕語︰「緋哥哥,到一處無人的偏僻地方,我們就下來。你不能再勉強耗力了,否則你會死。」
緋堯應聲,振作精神,聚積丹田里殘余的元神之力,一路飛向郊野。
半日過去,他「 」一聲墜落,跌在荒野的破屋外。
「緋哥哥!緋哥哥!」伍兒從他懷抱中爬起來,急切喚道,「你醒醒!」他連著陸之時都記著護住她,沒有讓她摔著分毫,而他手臂擦過地面石子,破皮流血,猩紅點點。
伍兒眼眶發酸,拖抱他到屋內,軟軟趴倒在他胸膛。緋哥哥已經力竭而昏厥,她也再支撐不住,滿腔翻涌的氣血滾動,一口口淤血噴吐而出,染了一地。若是早知緋哥哥今日有此一劫,昨夜她就不會和大魔頭死戰,相比關愛她之人的安危,她和大魔頭之間的恩怨糾葛又算得了什麼?
眼下她和緋哥哥都無力再走,只能希望那道士沒那麼快追來。
伍兒靜歇了片刻,盤腿坐起,調息療傷。她被大魔頭打傷之後,胸口似遭人剜了塊肉,空茫而隱痛。此刻用霽月山的獨門仙法療傷,不見效果,反而越來越痛楚,心如被尖刀攪動,痛侵骨髓。
「哧——」又一口血嘔出,伍兒慘白的臉上布滿涔涔冷汗,惶惑喃道,「怎麼會這樣?難道我吸取大魔頭太多的魔氣,已不能用仙法療傷?」
她不及想明白,外面追兵已至。
「大膽妖孽,還想逃!」凌厲喝聲響起,長須道長緩步走入破屋,神色冷厲非常,「這位姑娘,貧道已經給你機會,你死不悔改,那貧道只好連同你一起收服!」
伍兒搖搖晃晃地站起,拭淨嘴角的血,沉冷了面容︰「道長,你要殺他,先過了我這一關!」
茅道長負手一抽,拔出負背的一把利劍,冷冷道︰「那就讓貧道領教領教姑娘的劍法!」
伍兒抬起釋心劍,神情清冷如初雪,突然揮劍一掃,狂風大作,破屋內的塵土漫天飛揚,迷離人眼。茅道長凌空一劈,破開一道黃光,腳下虛空踏了幾步,執劍飛身刺去!
「黃羽修士!」伍兒冷然輕笑,「這點能耐也妄想殺我!」
她橫劍一格,錚錚巨響,劍身激起火光,兩人受到力量反震,猛退幾步。
「好修為!」茅道長贊了一聲,卻是怒氣更甚,「姑娘已修到這一層,離得道飛升不遠矣,若非如今身受重傷,貧道決非姑娘對手。還請姑娘放下屠刀,及早回頭,莫枉費了難得的修為!」
「少廢話!你要麼放我們走,要麼就先打贏我!」伍兒眼眸宛如雪光一般亮,幽藍之色蘊藏眸子深處,隱有魔煞之氣掠過。
茅道長一驚︰「你……你入魔了?!」
伍兒不予理睬,劍尖一勾,刺進地面,入土三分,倏然間猛一抽手,頓時地裂土崩,沙塵亂石隨著狂風起舞,襲向茅道長!
破屋之中煞氣濃烈,碎土如鋒銳的利器,刺破茅道長的身體,他砰然倒地,身上道袍被魔氣割得破碎不堪,氣虛殘喘道︰「姑……姑娘……你中魔已深,快回師門求救,否則墮入魔道,泯滅人性,將來後悔不及!」
「茅道長,你打輸了。」伍兒站立于他身前,淡淡低望著,「你走吧,我不想殺你,望你好自為之,不要再咄咄逼人。」
茅道長踉踉蹌蹌地爬起,邊往外走,邊回頭痛心道︰「姑娘,貧道學藝不精,自是無可怨尤,只希望姑娘回頭是岸……」
看他走遠,伍兒氣一懈,跌坐地上,大口喘氣。也許她真的吸取過多大魔頭的魔氣,竟能利用這股力量而爆發。茅道長說得沒錯,她收歸魔氣為己用,遲早入魔!
危險暫時避過,緋堯仍在昏迷中。伍兒心想此地不宜久留,便要背他離開,這時,詭譎陰森的大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震動整間破屋。
「哈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哈哈哈哈哈……」那聲音尖銳而淒冷,怨氣極重,笑里毫無歡愉之意,滿是怨和恨,「緋堯!我閉關修煉七十年,終于等到天狗食日的這一天!哈哈哈哈……終于等到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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