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無拘無束,擊節而歌的歐陽皓潔,盧淵突然想起了一句贊詞來︰「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不知為什麼,看著她豪氣滿懷,昂昂然擊節而歌的樣子,听著這詞曲奇清出眾的歌聲,盧淵覺得自己不光是「三月不知肉味」。只怕會等到很久很久以後,他都無法從腦海中抹去眼前的這一幕。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時而爽朗,時而頑皮,時而狡猾,時而真摯,才華出眾,本事超群,行為方式更是處處出人意料。
越是接觸她久些,盧淵就越是覺得她像一只解不開的謎團,令人迷惑。
而他,被這只解不開的謎團越來越深地牽引著,而不能自拔。
不一會兒,船隨著水流轉過了一道灣,來到一處水流舒緩開闊的地方,船速漸漸地緩了下來。
水到了這里,南面的河岸突然向南大大地兜了一個彎,猶如一個口袋,形成了一個水流緩慢的淺彎,靠岸邊的地方,生長著滿天滿地的蘆葦叢。
正值秋末的時節,遍地的蘆花已盛開,蓬蓬松松白花花的一片。江風乍起,葦絮隨風悠悠地飄飛,彌天蓋地,仿若滿天的飛雪,映襯著碧藍的江波,非常的好看。
看到這片蘆花,歐陽皓潔突然出奇地安靜下來。
「船家,靠近這蘆葦叢停一下。」
船緩緩地靠著蘆葦叢停了下來。
歐陽皓潔異常的沉默。她在船舷旁坐下來,月兌了靴子,雙腳垂下去探入清冽冰冷的水中,前後滑動著。
她順手折下半根蘆花拿在手中捻動著,出神地看著遍地的蘆花。
那雙縴細的腳,肌膚潔白潤滑,在水中來回的劃動著,如兩條頑皮的魚兒,不時帶著一串水珠翹出水面,映著水,映著那蘆花,居然如玉般的光澤。
盧淵一下子調轉過視線去。
「怎麼了?」他聲音怎麼有些沙啞?
「沒什麼,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那一年,也是這個時節嗎?只記得,小小的自己一身雪白的孝衣,和那滿天滿地似飛雪般飛舞的蘆花,然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天翻了,地也覆了。
歐陽皓潔搖搖頭,順手把手中的那根蘆葦橫著叼在嘴唇上,身子向後一靠,雙手拄在了身後,仰起頭,把視線拉遠。
為何而感懷?是這片滿地飛雪的蘆花勾起了深埋的記憶嗎?
早已知道了︰「妻兒,父母,情緣,仇愛,
不過是前世的冤孽,轉眼成空。」
如何還是看不透?
只是這世間真正看透的,又有幾人?
「有件事情我不明白。」
「什麼?」
歐陽皓潔一愣,回神了。一回頭,卻見一對晶亮的鳳目近在咫尺,似要捕捉她的靈魂。心沒來由地停跳了一下。
「我看得出你很喜歡那副‘山水’,怎麼沒要?」
「輸了,怎麼還會要人家的賭注。我的賭品可沒這麼差。」歐陽皓潔的語氣中有些敷衍的成分。
「不是賭注,最後‘妙手老人’要作為謝禮送給你,你怎麼也堅辭不肯呢?」
「救那幾個姑娘的,又不是我一個。再說,君子不奪人所愛——你說的。」
他說過嗎?盧淵愣了一下,隨即便笑了。
他只不過曾經在心中想著,自知沒權利要求她什麼,並不曾真的對她說出來。或許他在不知不覺中自神情中露了出來,聰明如她,自然是明白的。
一段時間的相處,盧淵也了解了一點,無拘無束的她似乎並不怎麼理會世俗的禮儀和進退,沒想到她卻會為了他沒說出口的原則,而放棄所愛。
盧淵雖然有點困惑她的改變,心中卻也有些淡淡的驚喜。
「我還有一點不明白︰那黑風寨上的幾位首領,應該都與你很陌生,可是怎麼一個個的,對你的態度卻都很是尊敬,似乎還有些畏懼,卻是為了什麼?」
「嗯?有嗎?」。
歐陽皓潔眨眨眼,左看右看,滿臉的無辜表情,盧淵卻不肯輕易放過她。
「有啊。那兩個采花賊中的一個,就是他們兄弟排行中的老四,他們居然輕易放手,沒有阻止我們帶走那兩個采花賊。」
「那是因為你‘神捕’的大名。我一抬出你這桿大旗,那些人哪一個不聞風喪膽,恭恭敬敬的,怎麼還會有膽阻攔我們?」
「是這樣嗎?」。
盧淵有些半信半疑。那些人的態度分明是巴結和討好的成分多些,這絕不可能是土匪對待捕快的態度。
「自然了。要不還有什麼?我說是,便是了!」
「……」
此時的歐陽皓潔早已沒有了先前的死氣沉沉,那秋風中的落葉般蕭索的表情也一掃而空,又出現了早先的頑劣和驕傲,語氣中也戴上了輕松的調侃,甚而至于,還有些耍賴的成分。
她的眼中沒有了看到蘆花時出現的短暫的渙散,重新又恢復了明銳的神采。
盧淵雖然心中有許多的疑問,可還是終于松了口氣。
他不想看到剛才那個失去神采的歐陽皓潔,她那一刻的表情,令人感到窒息,就好像站在死亡的沼澤中,茫然而無助。
看到她那種樣子,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也似乎突然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攥了一下。
歐陽皓潔突然跳了起來,差點撞到旁邊的盧淵,她輕飄飄閃過身去,抬手指著前面的江岸道︰
「船就在那里靠岸吧!我要在這里改走陸路了,盧兄,我們就此分道揚鑣……不,稍後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