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江南六省總捕頭盧淵,受皇令在揚州城中夸官三日,表彰他卓著的成就,並以期震懾盜匪。
簇新的官袍穿在身上,高大的白馬身披綾緞,頭戴紅花,打馬游街,兩班衙役手執錦牌,鳴鑼開道,不時接受兩旁百姓鼓掌叫好聲,和拋灑紅花。好不耀武揚威!
可是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盧淵,臉上卻看不到半點笑意,反倒是他身後的趙好龍,笑得合不攏嘴,不時沖著路兩旁圍觀的百姓抱拳拱手,仿佛接受著無上榮耀的主角是他。
這條主街快要走到頭,人群變得漸漸稀少了,今天的游街也該結束了,路邊突然騷亂起來,不時傳出嘶吼聲和有人被弄疼的嚎叫聲。
盧淵跳下馬走過,只見一群乞丐正圍在一起搶什麼東西,看到他過來,頓時一哄而散,只剩下一個衣衫襤褸,滿身髒污的小乞兒,手中抱著一個小小的包袱,倒在地上斷斷續續地咽泣著。
盧淵走過去,扶起小乞丐,順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土,頓時飛揚起無數塵土,好像他曾經在泥地里打過滾。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盧淵彎著腰,盡量用溫和的語調問他,小乞兒卻宛若受了莫大的驚嚇一般,停住咽泣,瞪大眼楮,抬起頭看著他。
不知怎的,盧淵覺得,那雙眼楮對一個小乞丐來說顯得過于明亮了些。小小的髒污的臉上看不清楚眉目,卻並不讓他覺得陌生。
「你叫什麼名字?」
小乞丐突然回頭看了一眼,用力掙月兌盧淵的手,一溜煙跑遠了。
不管他如何努力,也沒辦法讓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把穿著一身官服的他,當作可以信賴的對象。
劍池山上的一把火,為朝廷樹了威,震懾了盜匪,卻也同樣疏離了百姓。
公道自在人心啊!
年紀愈長的他,早已沒有了當年,除盡天下所有惡人惡事的絕對心理。善惡不過在一念之間,誰生平沒有過惡念?什麼又是惡,什麼才是善?難道一個人一日為匪,便終生為匪,再也沒有回頭路走了嗎?
盧淵心中嘆了口氣,直起身,剛想轉身回去,目光卻被牆角的一個人吸引了。
難道真的心有所想,目有所見?是他的錯覺吧,她怎麼會大白天地一個人出現在這里,而且一身的狼狽,面目全非!?
他慢慢地走過去,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牆角的「那個人」,仿佛怕她會突然不見了一般。
「你怎麼在這里?」
盧淵停在她的身前,身形正好擋在了她的正前方,把她圍在牆角,有意無意地堵住了她可能逃走的退路。
他半蹲下去,細細端詳著她,雖然她的外形變了很多,頭發蓬亂,臉上到處是讓人觸目心驚的血跡,不知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腳或青或紫,傷痕累累。
她的身上那身普通的女兒家的家常衣服滿是皺褶和灰塵,可是直覺告訴他,他並沒有認錯人。
那雙怔怔地看著虛空的視線終于慢慢地轉回來,好半天才對準了他。那張染滿了血跡和污跡的臉上,看不清楚表情,那雙過于烏黑的眼楮中寫茫然,失去了昔日銳利的光芒。
「你是誰?」
她怎麼了?不管她又在玩什麼樣的詭計,都不該這副樣子,大白天出現在這里啊!趙衛還沒有離開揚州城呢!
他的心陡然間失序地狂跳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不認識我了?」
像是受到了驚嚇,她的身子向後縮了縮,畏懼地倚在牆角,緩緩地沖他搖了搖頭,原本遲鈍的神情中滿是抗拒。
「我見過你嗎?為什麼要認識你?」
「我是盧淵啊!」
她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突然眨眨眼,一派天真地問︰
「你是好人嗎?」。
「是,我是好人,你以前認識的好人啊!你看,我是官府的人!」
他在干什麼?哄孩子嗎?還是陪著她一塊演戲?看著她如此狼狽,第一個感覺是難言的心痛,更多的卻是疑惑和懷疑。
只是,若是演戲,她也演得太真了吧?她需要這樣弄得自己如此狼狽嗎?臉上身上,又是血又是傷的!
「盧哥哥!」她突然展顏一笑,笑得宛若童真般甜美而無偽,原本蜷縮在牆角的手腳也伸展開來,那些斑斑點點的傷痕愈發刺眼。
「不礙事的,只是些皮肉傷。」
「以前你都叫我盧大哥。」
「盧大哥!」她乖乖的改了口,任由他捉住自己的雙手,仔細地查看。
「你到底怎麼了?我四處找你,卻找不到!」
他這話卻是一半真一半假。她是真的失憶了嗎?若真是如此,真說不上來對她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這里受了傷,以前好多事情不記得了。」
她抽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頭。盧淵拉著她站起身來,右手臂有意無意地攬住了她的肩,讓她無處可逃。
她卻似乎毫無察覺,開心地笑著,那雙過于烏黑的眼楮始終看著他,仿佛果真見到了久違的親人。
「我昨天醒過來時就在這里,連自己叫什麼也忘了。我找不到家,盧大哥能幫我找到家嗎?我的真名叫什麼啊?」
她的家?他的心突然一動,深深看進那雙過于烏黑的雙眸。那雙烏眸宛若深不見底的深潭,早已不見了昔日明亮而閃爍著慧黠的光芒,身上的要害大開,毫無防備。
她的手下意識地緊緊拽著他的衣襟,動作里充滿著對他的依賴和信任。
放在她肩頭要穴的手慢慢地移開,輕輕地把她攬進懷里。
「你是……」
「她是誰?」
盧淵一抬頭,卻見趙衛和趙好龍並排站在三不之外的地方,一起打量著他身邊的人。趙好龍的眼中充滿著同情和好奇,而趙衛的目光中卻寫滿了探究和懷疑,猶如釘子一般緊緊地盯著她,似乎要看穿她的真實身份和模樣。
「她叫花解語,原來是的醉仙閣的花魁。前一段時間失蹤了,誰知竟然糟了大難,失去了記憶,流落街頭。」
「花解語?你,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趙好龍深信不疑,忙不迭地對趙衛解釋起花解語曾經在揚州城里多麼有名,和她的美麗與神奇之處。
「盧賢佷是準備送她回醉仙閣嗎?」。
趙衛的表情深不可測,目光不曾稍離兩人口中的「花解語」,讓人看不透他到底相信了沒有。
盧淵覺得自己的手心直冒冷汗。奇怪,他緊張什麼?又試圖掩飾什麼?似乎一切都是下意識的動作,無需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