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從車上下來,就見蘇沐帶著幾個高管在門口等待,眉峰不動聲色的一抖,冷冷笑了笑。
windy跟著謝清歡,蘀她處理各種生活工作上的事物,已經有不短的時間了,這還是第一次跟她一起出來赴飯局。剛剛謝清歡在講電話的時候並沒有避著她,她也知道這次飯局的東道主是路家七爺。
windy向來是知道分寸的,謝清歡說什麼她便听什麼,一句也沒多問,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驚詫——路家七爺行蹤隱秘,即便是路家的人,等閑也見不著,謝清歡又是如何跟他扯上關系的?
再一想路家七爺前陣子的傳話,windy在驚詫之後泛起一絲驚喜。對于謝清歡,鼎星的態度已經十分明朗,就是一個字,捧!有鼎星做後盾,由季卓陽出謀劃策,加上謝清歡日漸精湛的演技,她日後的星途必然坦蕩光明。如今謝清歡身上的籌碼又再加了路家,這樣的機遇,說是否極泰來都不足以形容。
蘇沐見了謝清歡,沖身後翹首以盼的手下一擺手,快步走了過來,笑著道︰「謝小姐,你來了。」
「蘇小姐。」謝清歡微微一笑,輕輕點頭道。
「七爺跟小心都已經到了,」蘇沐看著謝清歡臉上無懈可擊但顯然絲毫也未讓人覺得親近的笑容,心中輕輕一嘆,七爺這次倒是動了心,反而是這位謝小姐,恐怕還八風不動,不知道情為何物。她略略側身,右手虛虛一劃,「請隨我來。」
謝清歡明顯地察覺到蘇沐態度的變化,當初在雍華宮的時候,她就看得出來,蘇沐對自己並沒有惡意,僅僅是存了試探的心思,那天在羅浮宮的時候,路小心表現出一種很自然的親近,蘇沐表面上看著有些疏離,眼神卻是暖的。
到了現在,流于表面的熱情並不是諂媚,而是摻雜了一種可能蘇沐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恭敬。是因為當初自己並沒有把擅闖自己家的路子允跟路小心扔出去嗎?
雍華宮這地兒蘇沐說了算,她的態度直接體現了客人的身價,更不用說作為路家下屬的產業,雍華宮上下一早就得了七爺的傳話,對謝清歡自然不會怠慢。
蘇沐因為教授路子允武術而在路家地位卓絕,她輕易不會服人,自然也不會特別尊重誰,如今她對謝清歡流露的哪怕僅僅只是一分的恭敬,也足以成為眾人的風向標——七爺這次設宴款待謝清歡,連她帶著助理也不反對,顯然並不僅僅當她是救命恩人,而是,他準備出手了!
路子允腳踩黑白兩道,手中握著偌大家業,但他向來清心寡欲,二十幾年來也沒見他特別喜歡過什麼人或者物,如今他動了心,那麼那一位就是他選定的另一半,是路家另外的半邊天。
蘇沐帶出來的高管都是人精,即便是集體圍觀未來的路夫人也是不動聲色,看了一眼便各自錯開視線,免得給人成困擾。蘇沐帶著人去七爺所在的天字一號包間,他們立刻作鳥獸散,去廚房巡視,該做的準備費了十成的心思。
路子允尋常時候極少在外邊吃飯,因著他的身份地位,他開飯局的時候也少。即便是開了,也是三五個人的小聚,不可能開大桌,因此雍華宮特意給他弄了個精致的小包間,內中的裝潢與擺設都是路家御用的設計師照著路子允的喜好設計的。
謝清歡初見路子允是在御琴齋,那家店古樸典雅,透著十分的別致,遠遠看著有種鶴立雞群的氣質,卻並不讓人覺得與周圍建築格格不入,由此可見設計師心思之精巧。
謝清歡踏入包間就覺得精神為之一振。這個包間並不大,但被燈光一襯,並不讓人覺得是在逼仄密閉的空間之中,而是置身在闊林修竹之間,自有一種山上悠然煮酒談笑的意趣。
謝清歡目光一長,將整個空間布局盡收眼底,唇角不由自主地勾出一抹清淺溫和的笑意。
路子允在謝清歡推門進來的那一刻就站了起來,自然也見到她的笑,心中微微一跳。雖然他一直掌握著謝清歡的消息,但嚴格算來,這是他第三次見到謝清歡。每一次見到她,她總是能在微妙的小細節上撥動他的心弦。
謝清歡的笑意只一瞬,就恢復尋常,三分淡然中摻著一抹冷淡的防備。路子允見了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沒有看錯,她比他想的還要遲鈍一點,絲毫也看不出旁人對她的感情,卻天生對別有用心的親近,有著無與倫比的敏銳。
「路先生,路小姐。」謝清歡看向兩人,平靜地打招呼。
windy站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右側,鸚鵡學舌一般跟著她打招呼。路家七爺果然氣度不凡,這模樣也長得也挺作孽的,他要是混娛樂圈,如今的第一小生也輪不到陸臨頭上去。至于路家小姐,這存在感似乎也太薄弱了。
「清姐!」路小心輕飄飄地撲過去,幾乎一頭扎進謝清歡懷里,抱住她的手臂撒嬌地晃了晃,「你叫我小心就好了!」
謝清歡看一眼路小心,嘴角一抽。
「謝小姐。」路子允淡淡笑著,他原本就生得俊朗,此刻的笑又是發自內心,襯得整張臉更加炫目。他溫溫地看著謝清歡,靜了片刻才又慢吞吞開口,「你好像——」
windy听他開口,大氣也不敢出,听他的稱呼,他跟歡歡之間似乎也不那麼親密,但這後半句听著又有些不對勁。
她正這麼想著,就听路子允又道︰「瘦了些。」
這……windy懵了一瞬,這人與人之間的寒暄,自古以來便有頗多講究,點頭之交該如何,深情厚誼又該如何,不能一概而論。
謝清歡听了也是微微蹙眉。她先前身居高位,並不怎麼與人寒暄,即便是有人在她面前自持長輩身份,也不會這麼說,否則她身邊伺候的人就該去自裁謝罪,因此僅僅是叮囑她保重身體罷了。
如今她的身份尷尬了些,但她心中秉持曾經受到的教育,從不看輕自己。不過說話的既然是路子允,情況便有些不同,不能置之不理,因此略一沉吟,很是謹慎地回道︰「多謝關心。」
呵。路子允看著謝清歡眉宇間不甚明顯的那一抹尷尬煩惱,無聲地笑了笑,抬手招呼路小心︰「小心,將那謝禮舀出來給謝小姐。」
「哦。」路小心抱著謝清歡的胳膊,將她半拖半拉地帶到桌邊坐下,「清姐你坐!那邊那位姐姐,你也過來坐吧,這里也沒外人,你不用那麼拘束的。」
windy听了路小心的話,面上帶了一絲驚疑,看一眼謝清歡,見她面不改色也沒什麼表示,只得自己蹭過去在謝清歡身邊坐下。
路小心轉身,從一邊的小矮幾上抱著一大包東西過來,一股腦堆在謝清歡跟前,笑眯眯道︰「清姐,這些都是給你的。」
謝清歡無言地看著有花花鸀鸀包裝紙的東西,連路子允的嘴角都有點抽,無奈地問道︰「小心,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這些呀,都是我愛吃的零食,我愛看的影碟,還有我愛玩的游戲光碟啊。好東西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嘛。」路小心一臉無辜地道,隨手扒拉了一下,「啊咧,七爺你準備的東西呢?」
路小心眨了眨眼楮,轉回小矮幾旁邊,口中念念有詞地嘟囔了幾句,半蹲子,在小矮幾地下探手模索著,半晌終于模出個卷軸來,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咧嘴一笑︰「哎呀,還以為丟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走回桌邊,將手中的卷軸遞給謝清歡︰「若是送別的東西,清姐大約會覺得庸俗,也不會收吧?那看看這個好了,清姐一定會喜歡的。」
謝清歡略一挑眉,拉開綁著卷軸的綢帶蝴蝶結,在桌上緩緩展開了卷軸,當卷軸上的內容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目光驀地一沉︰「嗯?這是——」
她的聲音很輕,但滿是驚訝,windy不明所以,伸長了脖子看了一眼,只見那卷軸是一副潑墨畫。windy對國畫山水之類的沒什麼研究,因此沒有發言權,只是疑惑地看向謝清歡。
謝清歡手指輕動,卷軸徹底展開來,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副墨梅,落筆瀟灑,意境風流,赫然是她最為熟悉的筆法與風格——換了她自己作圖,也是如此。
謝清歡微微一怔,隨即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神,向卷軸的右下角看去,果然見到一方小小的印鑒,撇開時間,那持節兩字震得她腦中一懵。
謝旌,字持節,大雍謝氏第七十八代家主,九曜名流第一人,宣德宣文兩朝帝師,功在社稷德彪千秋,封亞父鎮國公。
謝家從不缺聰明人,而謝旌更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
他便是謝清歡的祖父。
路子允是何等敏銳的一個人,一眼就看出謝清歡的目光中並沒有驚喜。他送她這卷軸,一來是曾在謝清歡家中見到一個老舊的布偶,因此斷定她是個念舊的人。又見到她還留著蕭朗月十年前送她的小禮物,顯然是個重視他人心意的人。二來就是他自己的私心了,這卷軸本身是他的心愛之物,送給自己喜歡的人,跟交托了自己的一份心差不多。
但見到謝清歡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探究,表情也有些復雜,他不由問道︰「謝小姐?」
謝清歡挑起眼簾,淡漠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路先生怎會有這幅畫?」祖父學識淵博,為人很是隨性,但極少會留下墨寶。大雍太平多年,文藝氛圍很是濃厚,詩書畫佳作倍出,流派眾多百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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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性情即便是換了時空,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而這個時空對于名人真跡的追求並不亞于大雍,祖父沒道理會隨隨便便就將所作送人,還用了印鑒。
路子允淡淡道︰「我曾跟著持節先生學畫。這是他當初離去之前,送給我的禮物。」
「你……」謝清歡略微眯起眼楮,細細看了路子允一眼,隱約有些懷疑,「是持節公收的弟子?」
「也不能算是弟子。持節先生成名早,在很年輕的時候收過一個弟子,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他立過誓,再不收徒。我雖然跟著他學畫,名頭上卻算不得師徒。」路子允解釋道。
「他肯教你,便是承認你是他的弟子。」謝清歡看向路子允的目光很是復雜。在大雍,祖父身為帝師,便不再有其他的弟子,誰有福分跟天子同門呢?被他親自教養的謝清歡能在稚齡坐穩家主之位,除卻她出身正統,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她是天子同門,這其中的輩分稍微亂了點,但同門的名分總是沒錯的。
謝清歡原本想著祖父也許是這個時代的人,卻不能確定他在這個時代的名字,又因為對先人的敬重,所以沒有詳查。如今乍然見了祖父的墨寶手跡,又突然有了同門,心情怎會不復雜。
她看一眼卷軸,小心翼翼地卷起來,眉眼輕展,溫溫地問道︰「既然是先生特意贈送給你的禮物,為何要轉送他人?」
路子允淡淡一笑,目光中隱約含著深情。謝持節是真正的大師,謙虛溫厚虛懷若谷,與他亦師亦友,教會他許多道理,使他在日後的人生中都受益匪淺。持節先生送的東西,哪怕是隨手撿的小石子,他也會珍之重之。
尤其是持節先生七年前出了意外,他的真跡如今更是價值連城。
若是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讓那人看一眼這卷軸,路子允都會覺得那是褻瀆,但謝清歡不一樣。
她並不是其他的隨意的一個人。路子允看著謝清歡,一字一句道︰「因為,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