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兩隊人馬對峙。
左邊這群人,均騎在馬上,個個高大凶猛,上身僅著無袖短背心,露出結實的臂膀來。
右邊這群人,均以雙腳站立,個個看起來像許久未曾飽足過的瘦弱,但眼神卻十分凶猛。
那是絕望之人的狠勁。
「哪!」左邊這群人中,為首的那位,也就是馬平山寨頭目──路大山,語氣凶惡喊道,「我不管你們打哪來,欲往何處去,這山道我家的,想過,行,錢拿來!」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就此過,留下買路財!
「沒錢!」右邊為首的,是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大叔。
馬平山山賊凶狠殘暴,大叔其實怕得兩腿都在抖顫,可不過這山道,至另一頭尚未受到旱災嚴重波及的地方找飯吃,就會餓死。
既然橫豎都是死,只好放手一搏。
「沒錢就回去!」他擺擺手。
「我們連飯都沒得吃了,哪來的錢!」大叔後方的災民有人不平出聲。
「又不是我害你們沒飯吃!」路大山挖挖耳朵,「快!再不給錢又不退,我就把你們丟到山谷里!」
這群人身無半兩銀,搶不出半點值錢東西,雖然處境堪憐,但馬平山是屬于他們的,沒錢就不準過,這是規矩──曾曾曾曾曾祖父所訂下的規矩!
像是為了印證路大山的話似的,上方的山頭傳來一聲慘叫。
「啊──」
兩方人馬不約而同往上瞧,就見一個人滾落下來,還夾帶著山石,逼得眾人不得不後退,讓出中央一大片空地。
轟隆轟隆,山石崩落。
「啊──」持續的叫聲尖細,應該是出自女孩之口。
女孩滾啊滾,滾啊滾,尖叫聲逐漸虛弱,待她跟著石頭一塊掉落在空地上時,已經哼不出半點聲音來了。
另外跟著她一塊落下的,是一個碎裂的竹籃子──眾人猜測她可能是上山采山菜時,不幸摔落山谷。
可憐。右邊因旱災一樣沒得吃的災民為她一掬同情之淚。
麻煩。
左邊的山賊心想還要再補踹一腳,好讓尸體直接掉到更深的山谷去當野獸的食物。
「看到沒!」路大山指指尸體,「再不退,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本來想咬牙沖過的災民因為親眼見到「慘劇」發生,也萌生了退意,交頭接耳起來。
「怎麼辦?」大伙面面相覷。
「可是這條路是往漢璃城必經之路,現在只有那里有東西吃啊!」
「但若硬要過,就會直接死在這里了!」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均拿不定主意。
「我看我們還是找別條路吧!」終于有人提議。
其實他們就在等誰先開這個口,一旦有人提議,大伙立刻假裝莫可奈何的用力點頭。
這時,橫躺在兩隊人馬中央的「尸體」突然動了起來。
「我的媽,好痛!」尸體不只會動,還會說話,甚至還爬起來了!
眾人眼珠暴突。
從那麼高的山上摔下來,竟然沒事?!
「是尸變啊!」一名災民驚恐大喊。
「尸變啊!」災民嚇壞了,無須山賊威脅,自動往來時路沖。
「尸變?」山賊們也臉色鐵青。
鄉野傳奇均有類似的聳動故事,唬得小孩子驚恐萬分,這些山賊小時候也听過類似的故事,但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
「頭……頭目,我們也快走吧!」一名山賊臉色蒼白的對路大山說。
「是啊!尸變耶!」其它山賊也驚懼。
「怕什麼!」路大山一臉不悅的瞪向身後的山賊,「你現在將她置之不理,山寨就在後方不遠,不怕她晚上去找你?」
大伙更驚駭了。
「既然尸變,」路大山眸露出陰狠光芒,拔出腰間大刀,「那就宰了她!」切成十八塊,讓她乖乖下地獄去!
他下了馬,步履穩定的朝「僵尸」走過去。
身後的山賊眼神充滿崇拜──不愧是小孩听了名號就會嚇得尿床、晚上作惡夢的萬惡頭目啊!連僵尸都沒在怕的!
路大山走到僵尸前方,刀尖抵上下頷,冷聲問,「是人是鬼?」
覺得全身骨頭都散了的連玉棠納悶的抬首,她先是看到閃著冷冽光芒的大刀,再看見眸色凶狠,身材健壯如熊,一臉橫肉,五官拼湊出一個「惡」字的路大山時,不僅未出現任何驚懼神色,反而一臉困惑。
「我不是被除名了?」
「啊?」路大山不明其意的濃眉攢得更緊。
連玉棠捧著發疼的額,喃喃自語,「我體重沒有增回來啊,導演說我太瘦,不像古代富家千金,所以這部電影就把我除名了,怎麼現在又讓我加入了?」她怎麼覺得她好像喪失了好大一段記憶,怎麼也拼湊不起來。
「僵尸會說話啊……」山賊抖著聲。
而且還說了好大一段話啊!
「喂!」路大山兩腳開開蹲下,刀子抵著連玉棠,「妳死了還活著?」
連玉棠朝路大山納悶的眨了眨眼,「抱歉,我不知道接下來的台詞……」她瞧見自個兒的衣服破舊,恍然大悟,「原來改讓我演個窮苦人家的女孩啊,這形象倒是符合了……」
「喂!」她是怎樣?把他當空氣啊!「妳死了還活著啊!」怒吼聲震耳欲聾。
「小聲點,我听得很清楚。」她捂住耳朵回吼。
她不可能是僵尸!路大山肯定。
他從沒听過僵尸會說話,還會跟他對應的!
所以她只是個大難不死的姑娘!
「喂,你告訴我,我們是在演‘響馬’這出戲吧?」連玉棠抓住他的手臂低聲細問。
她被除名的戲就叫響馬,導演是業界有名的龜毛大導,光是前置作業就籌備了半年,而她這半年中體重掉了十四公斤之多,自五十四掉到四十,身高一七六的她看起來就像衣索比亞的難民,于是導演再次面試時,刷掉了她的角色,換了另一位外型白皙豐潤的新人出演。
路大山一臉驚愕的瞪著上臂的小手,後頭的山賊則不約而同的驚喘一聲。
竟然有人,而且還是個女人,敢主動踫觸頭目?
這……這是天要下紅雨了吧?
眾人紛紛抬頭。
天空晴朗,萬里無雲,毫無下雨的跡象啊!
看樣子,明兒個日陽會打西邊出來了!
完了!
果然是國之將亡啊,先是發旱災,接下來就等著滅國了……
連玉棠誤解他的錯愕,忙又解釋道︰「我覺得我好像很多事都記不太起來,你能告訴我現在是怎麼了嗎?」她回頭,「我怎麼沒看到導演、攝影師他們?還是說現在是在排演而已?」
她就算拚了命回想,也想不起來是何時回歸劇組的。她只記得那一個晚上,她忽然全身無力,四肢無法听使喚,人就模模糊糊的暈了過去,接下來的一切都是空白。
路大山仔細端凝等待他回應的姑娘。
她的臉上都是塵土,實際的模樣也看不太出來,眼神倒是真的對他毫無畏懼,坦直的迎視他。
他這輩子還沒遇過女人敢跟他四目相交,而且還主動抓上他的手!
他忽然覺得有些窘、有些不安,心頭更是莫名一陣熱,很不自在,腦子有些暈呼呼……
這女人好大的能耐,搞得他像突然生了病!
「妳敢這樣看著我?」他惱火的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找死啊妳!」
「大山!」跟在他身邊多年,從小與他一塊長大的範小四急沖過來,「別激動!」
「還瞪著我看,我非把妳眼珠子挖出來不可!」路大山丟下刀子,兩只粗指朝張大的明眸逼近。
他演技真好,逼真得讓她後腦都發起陣陣寒意了。連玉棠不由得好生敬佩,心想下了戲之後,一定要跟他討教討教!
「大山!」小四大吼,「你冷靜點!」
「我干啥冷靜?」他回頭怒瞪。
「這是名姑娘!」而且很難得是名不怕他的姑娘!
「姑娘照殺!」管她男的還女的,統統平等辦理!
姑娘照殺?範小四錯愕。
路大山一向不對老弱婦孺出手的啊,他今兒個是怎麼了?
「不是……」小四心想該怎麼先讓他刀下留人才好,「咱山寨陽盛陰衰,很多事都需要女人來做,卻人手不足,添了她不正好?」
路大山今年二十有六,當山寨頭子已有十年之久,卻尚未娶妻!
山賊要女人還不簡單,搶就是了,但他卻不肯搶門新娘,據說是他小時候就病逝的母親曾殷殷告誡他,若要娶妻,一定是要心甘情願嫁的,硬搶來的婚姻不會幸福。
或許是因為路大山的母親就是前寨主路上搶來的,所以才不希望將來的兒媳與她同病相憐吧!
而路大山心狠絕、殺人不眨眼,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孝子,母親的遺言擱在心上實實在在的守著,可普天之下要找到心甘情願嫁給他的女子就跟被雷打中一樣難,才會孤家寡人至今。
可今日竟遇到一名對他毫無懼意的姑娘,難道是路大山的春天終于來了嗎?身為好兄弟的他自然要想方設法替他將這段姻緣結成啊!
「但我不爽她看我的眼神!」這樣直勾勾、毫無懼怕的眼神,讓他的心跳得很急、很不舒服,所以他非將她的眼珠子挖掉不可!
「別生氣,她可能是個傻子,所以不太曉得你的厲害,我來教教她,以後看到你一定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你有辦法?」路大山斜睨。
「當然。」範小四用力點頭。
他們是不是根本就不管她,自己演自己的啊?連玉棠越看心頭疑雲越重。
越看……越不像是演戲啊!
「可以暫停一下嗎?」她有些無力的問。事實上,她全身上下無處不痛,能撐著一口氣實屬奇跡。
這奇怪的疼痛也很詭異啊,她剛剛是演了什麼可以搞得一身都疼,而且還無人關心?
她的經紀人去哪了?
助理呢?
「干嘛?」路大山口氣凶狠。
「請問你是哪家公司的?」她沒見過這名演員耶!
況且他的台詞這麼多,不可能只是跑龍套的啊!
響馬說的就是馬賊的故事,這群人一看就是馬賊,必是要角,但這些人全都是生面孔啊!
「什麼公司?」
「就是經紀公司啊!」
路大山回頭對範小四道︰「果然是名傻子!」說罷,將人丟給了範小四。「交給你發落!」
「好啦,姑娘,妳就跟我們一起走吧!」小四輕而易舉的就拎起瘦弱的她,翻身上馬,將她像扛貨物一樣橫放。
「去哪……」
她還沒問完,馬就開始往前奔馳,馬上顛簸得厲害,才歷劫歸來的她哪承受得住,沒一會就暈了過去。
一醒來,連玉棠就發現四周圍滿了人。
她訝異瞠眼,那些好奇的人全都穿著「戲服」,一看到她醒來,逼得更近,好似她是什麼珍禽異獸。
「就是她喔,頭目的未婚妻?」有人出聲詢問。
「對啊!就是她啊!」
「頭目總算知道要搶女人回家來傳宗接代了!」
「可是她臉好髒,不知道長怎樣?」
「萬一長得很丑,頭目不喜歡怎麼辦?」
「那有什麼關系,晚上燭火吹熄還不都一個樣,能生孩子就好了!」
「可是她看起來很瘦,骨盆也小,生得出孩子嗎?」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捻著下巴沉吟起來。
他們在談論的主要對象……該不會是她吧?
什麼頭目的未婚妻?
什麼傳宗接代?
這……
她被刷掉的角色的確是被搶去山寨當馬賊壓寨夫人的富家千金,但不記得有這麼一段台詞啊!
而且戲怎麼可能在她完全狀況外的情況下繼續演下去?
太詭異了!
「讓讓!」一個大嬸抱著臉盆走進來。「全都出去!滾出去!」
大嬸揮著手,那些好奇的人這才退出房間,改聚在門口。
「把臉、手啊、腳啊都擦一擦!」大嬸揉濕布巾,交給連玉棠。
「謝謝。」她接過,抹上臉,「請問……」
「干啥?」
「這里是哪里?」
「馬平山。」
「馬平山?」好陌生的地名。「那妳是?」
「我是路大嬸,寨主大山的姑姑!」壯碩的路大嬸一拍胸膛,「所有的家務事都是我在指揮,妳也一樣,啥都要听我的!我叫妳干啥就干啥,不準有任何異議!」
連玉棠細致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她很肯定這絕對不是在演戲!
沒攝影師、沒燈光、沒收音師、沒導演……啥都沒有!只有人跟場景,就算是純新人也看得出來這絕對不是在拍戲。
那她身處何處?
為何身上穿的會是一身襤褸?
眼前的大嬸腦後挽髻,身著窄袖短上衣綁腿褲,怎麼看都是古人。
她以前看過一套漫畫,叫做尼羅河女兒,凱羅爾掉進尼羅河穿越了時空,來到了古埃及,那……那她是怎樣?
她記得她是暈了過去……然後呢?
小手捏著額頭拚命回想。
她依稀記得似乎有哭聲圍繞著她,弟妹們悲痛的喊著︰「姊,不要死……醒醒啊……姊……」
她竦然一驚。
她死了?
她是因為死了,才穿越時空來到了古代嗎?
早在醫生診斷出她得了厭食癥,叮囑她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將會影響生命安全,她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她吃不下。
她只要一站上體重機就渾身抖顫,就怕體重機上的數字又增多,即使後來她的體重直直落,落到只有四十,她還是一樣充滿恐懼。
家里的生計全都靠她,父親瘸腿只能打零工,母親要照顧弟妹還有生病的女乃女乃,無法出外工作,一家十一口,全都是靠低收入補助金在過活,日子過得非常窮困。
還好她天生長了一張妍麗的外貌,幸運被星探看上,更幸運的被觀眾接受,加上她的出身惹人憐惜,媒體的大肆炒作將她捧紅,從此平步青雲,家中的情況也大大改善。
為怕自己遇有萬一,她未雨綢繆保了大筆的保險金,就算她死了,家人亦可領到一億元的保險金,只要不鋪張浪費,這輩子不愁吃穿。
她其實並不擔心自個兒死後家人該怎麼辦,但她萬萬沒想到,人死後竟然會在另一個世界重生,而不是像民間故事里頭寫的,下地獄依一生功過斷定懲罰或投胎轉世!
「妳在發什麼呆呀?」路大嬸不悅的聲音傳入連玉棠耳中,「還不快點擦干淨!」
「噢,好。」連玉棠連忙將小臉抹淨,同時擦掉手上、腳上的塵土。
將沙塵擦拭干淨,她這才發現身上有多處擦傷。
這傷從何處來?
而且這手腳似乎比她記憶中短得多,身子似乎也比較嬌小──她可是有名的九頭身,完美黃金比例模特兒啊!
難不成她是還魂到另一個女生的身上了?
「藥。」路大嬸將藥遞給她。
「謝謝。」
在傷處抹藥時,她瞧見路大嬸似乎瞧她瞧得專心。
「請問妳在看什麼?」
「嗯……」路大嬸滿意的點點頭,「是個漂亮丫頭,配我家大山正好。」
路大嬸不提,她還真忘記了,她莫名其妙被配了對啊!
她曾經傳過緋聞,不過都是為了宣傳,事實上她跟緋聞男主角根本沒來電,她活了二十二年,腦子里只想著怎麼讓家人過得更好,根本無暇去談戀愛,怎知一換了個時空,竟莫名跑出一個未婚夫來了!
「大山是哪位?」她可以「退婚」嗎?
她才不要嫁給一個不相識的人!
「大山可是馬平山寨寨主啊!」說起自己的佷兒,路大嬸臉上寫滿自豪,「大山十六歲就接掌了山寨,他行事快狠準,寨里因此堆積不少財富,就算現在外頭鬧旱災,山寨也一樣衣食無虞。而且他射箭技術是一等一的好,拔刀技術更是狠絕利落,小孩子听到他的名號準哭鬧個三天三夜,大人看到他就嚇得屁滾尿流!」
這擺明就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為何這大嬸一臉她家孩子考試得了第一名,還獲得國家元首親自頒獎的滿滿榮耀啊?
想到自己要嫁給一個大壞蛋,連玉棠眼前的景象立刻一片灰白。
她是被搶來的女人吧?
天啊!她抱著頭想哀號。
她被搶進山寨當壓寨夫人了?
「擠在門口做啥?」門口傳來怒吼聲。
連玉棠一轉頭,就跟進門來的路大山四目相對。
路大山一瞧見她,明顯一愕,大臉冒出不尋常的紅暈。
他沒想到這女人其實長得很好看,臉蛋兒尖尖像瓜子,水眸圓而靈活,鼻梁挺秀,小嘴紅潤,膚色白皙,活月兌月兌似花妖化身。
而那水靈靈的眸又直盯著他,沒有懼意,沒有驚慌,只有探究與打量。
「大山!」路大嬸喚他。
他就是寨主?連玉棠驚愕。
她記得他!
就算他燒成灰也記得!
她記得他威脅若她膽敢再繼續盯著他,就要挖掉她的眼珠子!
她那時不曉得他就是山寨大王,還以為是在演戲,自然毫無恐懼,現在想來,她還真是命大。
她差點就變成瞎子了!
「看什麼看?」路大山朝她咬牙低吼,面目看起來更是猙獰。
這一切都是真的!連玉棠小臉發白。
他不是演技奇佳的重要男配角,而是貨真價實的山大王啊!
他那凶惡的模樣,配上剛才路大嬸對佷兒的吹捧,她完全可以猜到自己即將面臨什麼樣的生活!
不,她不能示弱!連玉棠用力握緊小拳頭。
她在演藝圈掙扎,在模特兒圈拚死往上,她很明白只要稍微一示弱,他人就會高笑踩著她的尸體前進!
人都有劣根性,只要看到比自己弱的,要嘛就是自以為是的升起保護欲,要嘛就是當作墊腳石,狠狠踩得更深!
于是,她昂起頭,一臉無懼的迎視他凶惡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