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唯唯諾諾了?連扮巧裝乖都省了?皇後壓下滿心嫌惡。「不難嗎?你以為過了今晚,便能坐上龍椅?你父皇還沒死呢,待他傷好,要查今日之事,還不是易如反掌,你以為能瞞得過誰去?」听見皇後所言,壅熙忍不住露出一抹自信笑意,「待他傷好」——光是這件,就由不得天作主。
他的笑沒逃過皇後雙眼,她心中一凜,今日之事,到底還有多少韋家人摻和其中?難不成連爹都——想至此,她身形微微一僵,眉頭佝淒,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冷汗已濕透衣衫,冰涼涼貼在身上,透骨的冷。
「兒臣認為父皇不會查,因一旦追查下去,牽絲攀藤的,兵權還在韋家人手上呢,他怎敢輕舉妄動,除非父皇不惜動搖柄本,也要將韋氏除根。到時候,怕受牽連的不僅僅是宮外人,至于宮里的,怕也逃不掉——」壅熙頓了頓,凝睇皇後臉龐,話至此,終該明白了吧,無論怎麼爭辯,所有人都會認定今夜之事是出于皇後主導,沒瞧見方才壢熙的目光嗎?他還不屑與自己這種小角色斗呢。
目前她只有一種選擇——不是隨波逐流,而是推波助瀾,傾全力助他早日登基為皇,如此才能拯救韋氏、拯救她自己。
皇後久久不語,話至此,她不得不承認,他夠心計,竟能一口氣把所有人全算上,一個漏不掉。
「母後,您怎不說話?是怕了嗎?放心吧,就算真讓父皇查出個子丑寅卯,宗人府里不還有我韋家人嗎,壢熙能不能活著走出來,還說不準呢,一個死皇子和一個支撐大燕皇朝的韋氏人,母後,您覺得英明的父皇能做出什麼選擇?何況,便是壢熙順利離開宗人府,可一旦罪證確鑿,弒父之人,豈能入主東宮。」而他,定會讓罪證確鑿的,這點小事還難不倒他。
真陰毒啊,謀父、篡位、逼母、弒兄、貪財、好諛,這樣的人,即便得了天下,豈能治理天下?皇後直直迫視于他,滿目驚怒轉為失望懊悔。
「說得好,弒父之人,豈能入主東宮。」她喃喃自語。
「母後,您也是個聰慧曉事的,掌理後宮多年,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手底握著多少條性命,才一步步將韋氏推至今日地位,總不至于,在這當頭畏怯吧?
「韋家上上下下幾百個人,都等著母後一個態度呢,咱們可是拴在同一條船上的蚱蜢,誰也逃不了,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枯俱枯、一榮俱榮。」他便是如此算計的?!惹了事,替他承擔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整個韋氏,他打得好算盤呵,一枯俱枯、一榮俱榮?當初父親怎會挑出這樣一號人物。
「你可知,你壞我多少布置?」她的聲音像落在玉盤里的珠子,清脆鏗鏘。
「布置?母後言重了,你曾幾何時曾為兒臣謀劃過?」除要他念書作學問之外,她哪里在他身上下過工夫?休要哄騙人了。
「你以為皇帝好當嗎?你手中得握有重臣,你得能駕馭得了他們,你得明白天下局勢,得運籌帷幄,你,一個胸無點墨的草包,憑什麼自信自己堪當大任。」可惜她,好不容易說?皇上將陸茵芳賜婚給壅熙,好不容易有機會說服陸明衛為他效力,經過這場,什麼都別提了。
他最痛恨皇後那種輕蔑眼光,仿佛他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無用之材,他痛恨被看輕、痛恨不被放在眼底,而最最痛恨的是皇後的高高在上,彰顯出自己的猥瑣。
他揚聲道︰「母後放一百二十個心,等我當上皇帝自然會得到群臣的忠心。」至于重臣,他還怕沒有?韋家上上下下,一人封一個宰相、御史、尚書,要多少大官都有。
「不學無術。」她輕輕一句批評,紅了他的眼楮,他咬牙冷笑。
「母後怎麼總是看不起兒臣,是,兒臣的確不如龍儇熙長得俊美,可其他的處處不比他差,母後怎麼就不能少偏心一點?」說到底,不是他太差,竟是她偏心?
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冷風,絲絲寒意侵來,好似有無數只冰冷的觸手,密密在身上滋生蔓延,透骨的寒、心痛的惡寒,從今而後,韋氏家族將走向哪一條道上?
失控了,她再掌不穩舵,眼看大舟已然亂了方向,她是該隨它一起沉淪,抑或是棄舟獨活?
「母後,請容兒臣提醒一句,這船上的蚱蜢,可不單是你我,還有您最敬重的父兄叔伯。」他冷冷笑過,一腳踩上她的最痛處。
壅熙幾句話,像無數羽箭,射得她的心千瘡百孔,從今而後,她將是罪大惡極之人,青史上會如何評論她。
皇後呵——她厭恨地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大紅,沉重——狠狠甩袖,她對韋應東說︰「你自己忖度時勢吧,如果你要隨這個無知小兒起舞,到時候,我自是保不了你,倘若你還有一分為韋家著想之心,就保龍壢熙在宗人府安然無恙,否則,弒君大罪,韋家上下幾百顆頭顱,怕是三天三夜,劊子手也砍不完呢。」臨行,她再不願多看壅熙一眼,背過身離去。韋應東低聲問︰
「九皇子,皇後娘娘那個樣子,咱們怎麼辦?」「出弓豈有回頭箭,咱們繼續做咱們的,放心,她會合作的。」「會嗎?可我看皇後娘娘——」「要不要賭?賭她最終會站在韋氏這邊,賭她是個純孝女子,賭她花了二十幾年,心機用罄,死命守住她的皇後寶座,並不是熱愛那身大紅、那份權勢,而是因為她一輩子都卸不去的家族責任。」他看見了,看見皇後望著大紅朝服時,眼底那抹凝重,那是妥協,他懂。
至于韋安禮那群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他們比誰都明白時局該怎麼走,否則,怎會千挑萬選,選出他這個不受重視的皇子。
壅熙的自信口吻讓他松了氣,露出一絲微笑。「那麼龍壢熙那邊——」「這點母後倒是說得對,咱們是該忖度時勢,倘若他死在宗人府,不知道多少不怕死的大臣要疑心到咱們頭上,等他出了宗人府再想辮法吧,至于父皇那邊,韋立慶應該已經得手——」是皇後自己要將皇上送到清華宮里,這桶髒水,她是洗定了。
笑了,他以勝利者的姿態,噙起教人蝕骨沁髓的笑意,望向遠方一輪明月,今夜過後,他的命運將由他自己掌握。
第九章大難臨頭
入夜竟下起大雨,一陣陣涼風吹得人寒風刺骨,這是什麼天氣,下午還暖陽高照,怎地一下子涼了起來?
陸茵雅睡不著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顆心存著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嫉妒,或只是大雨擾人清夢,害得她心緒紛亂不已。
自古以來,閨中怨婦皆如她,一天等過一天,一夜等過一夜,等到手的,不過是訴不盡的孤寂。
婢女已經下去休息,她正打算關門,往屋里去。
突然,廊子對面出現雜沓的腳步聲,她微微一怔,就看見府里的總管在雨中跌跌撞撞奔了過來。
緊接著,迤邐而來的燈火忽明忽滅,嘈雜的人聲、幢幢的人影,強制壓迫的啜泣聲,以及怎麼壓也壓抑不下的驚慌失措全寫在他們臉上。
咚地一聲,四個清晰字體,瞬地躍入心間——大難臨頭。
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可那些零亂的燈火讓她感覺大難即將來臨。
愛里會有什麼事需要她出頭,若非能出頭的人踫到危難,總管絕不會尋到她這個偏僻的小院落,所以壢熙處事了?她的心猛地被狠狠掐了一把。
憂郁、恐懼、驚惶倏地躍上,她深吸氣,盡其所能地表現出鎮定自若。
看一眼總管身後的下人,以及陸續趕來的小妾婢女,陸茵雅抑下胸口喘息,柳眉蹙起。
「王妃,出事了。」總管向前,屈身一揖。
「發生什麼事?」總管深吸口氣,說道︰「王爺被選進宗人府,側妃被羈留在宮里,瑜妃偷偷派宮里人來報,說是送給皇上的壽禮出問題,王爺呈上的兩只白虎不明原因竟凶性大發,抓傷了皇上,目前宮里正急召太醫診治,傷勢如何至今尚未知悉。奴才請王妃拿個主意,不然府里全亂了套。」听見王爺被送進宗人府的消息,那群小妾們突然號哭起來,一聲一句喊著王爺,淒涼的哭聲讓人寒心。
細細的淒風苦雨,自茵雅的毛細孔里一點一點滲了進去,把她的心侵蝕得干瘡百孔,果然出事了,難怪她一夜心神不寧。
她垂首,一動不動,仿佛整個人被凍結起來,連呼出來的氣息也結出霜珠子。
「怎地不說話啊,天大的事都打到頭上了呀。」「王爺不在,大家失了主心骨,偏王妃又是個怯懦怕事的,咱們以後還有什麼盼頭吶。」見她這樣,那些女人又吵嚷起來,打斷她的思緒。
猛地,陸茵雅抬頭說︰「總管,先送各位夫人回房休息,大家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府里盡量保持與平日無異,別讓人抓住把柄,栽贓咱們作賊心虛。另外,留下一人幫我送書信至相府,並且請公孫先生過來一敘。」「是。」總管領命,轉身一一吩咐下去,讓大家各歸其位。
才一轉眼工夫,眾人紛紛在她眼前消失,只剩檐下的桑皮牛角燈,掙扎地在黑暗中露出一絲明亮,此刻她平靜的臉龐出現裂痕,再也無法掩蓋心底憂懼,她早已失了方寸,她不過是在硬撐,腳下虛軟,她再也站立不穩,一個踉艙,卻讓身後一雙堅定的手扶住。
轉頭,她看見婆婆的眼楮,那湛亮的目光堅毅而自信,雖然半句話沒說,可看到婆婆,那顆胡亂追撞的心便安定下來。
陸茵雅旋身,想也不想地投進婆婆懷里,眼楮微微一眨,眨出一串心慌淚滴。
黎慕華緩緩拍著她的背,一遍遍在心底說著同一句。「別怕,沒事的,我在。」無數個「怎麼辦」在心底流轉,驚惶失措將她的腦子攪得一片混亂。然而,她只容許自己軟弱片刻,挺起腰背,像在問婆婆、也像在對自己喊話,她說︰「我不能慌,對不?」黎慕華穩穩地一點頭,牽起她的手往屋里走。
「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做,首先、首先——是了,寫信,皇上目前傷勢不明,得先讓爹爹在朝堂上照看著。」她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語,可見心底倉皇失措至極,只是強自鎮定。
她隨黎慕華進屋,他替她掌燈磨墨,陸茵雅飛快把听來的消息,簡短地寫成書信,交給等在屋外的下人,並殷切叮嚀︰「務必面交陸丞相本人,不可交給其他人。」下人允了,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再次進屋,茵雅來來回回走著,低著頭,像只無頭蒼蠅。
黎慕華感嘆搖頭,這可怎麼好,所有擔子全落在她縴細的雙肩上,她扛得住嗎?他走向桌邊,拿起毛筆寫下︰「我們來解題。」解題?這個時候,她哪有心思玩游戲。
他沒等她反應,又寫下一句︰「先告訴我,公孫毅是何人?」她松口氣,原來婆婆指的解題,是解眼前問題。
「公孫毅無官無職,本是投到太子門下的門客,後來轉投至王爺門下,我曾見過他兩次,為人有學識、有見地,這段日子王爺在他的協助下,做了許多大受皇帝贊譽的事,以至于奠定今日朝堂地位。」「他可信嗎?」可信嗎?她不知道,但——「王爺相信他。」她這麼回答。
黎慕華點頭,姑且信任壢熙的識人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