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她又多管閑事了。
而多管閑事的下場就是多了一件麻煩事。
「我說……千央姑娘,你就別再跟著我,我和我家少爺要回府去了。」花醉在店門外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始終低著頭的姑娘。
這名姑娘說她名叫千央,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兒,但因為前不久被奸人所害,使得她家破人亡。
她爹被抓去充軍,家產也全數充公,爹的那些小妾連夜就收拾細軟跑了,只剩她一個人流落街頭。
由于她過去一直待在深閨中,如今不知該如何養活自己,于是只好在城里乞討,或是到郊外撿拾些野果充饑。
听起來真的很教花醉同情,但現在的她也是人家的奴婢,實在無能為力。
「姑娘,大爺,求求你們收留我好嗎?天大地大,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千央說完,便砰一聲跪在花醉與裴胤禎的面前。
花醉為難的搔搔臉,目光又忍不住往裴胤禎看去。
他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的回望著她。
雖然他沒有說什麼,可是臉上寫滿了不耐煩,並朝她冷嗤一聲,諷刺她的天真。
這女人確實很天真,難道真以為救一個人就能積陰德嗎?再說要那種東西做什麼?既看不見也模不到,而且,若真的有什麼好報,那也是下輩子的事。
裴胤禎的心里總是不屑這種所謂見義勇為的人。
救人一命確實是勝造七級浮屠,可是接下來才是問題所在。
他太清楚對于那些孤苦無依的人來說,伸出援手的人就是救命的浮木,此時不緊緊抓住,更待何時?
他看過太多懦弱的人們是如何像餓鬼般纏上救命恩人,總是想要借著救命恩人月兌離苦海。
說來說去,人就是自私。裴胤禎的冷眸又掃向千央,只見她身子微微發顫著,且連忙低下頭,似不敢看向他。
「這樣吧!我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給你,你想辦法去尋找你的親戚,可以嗎?」花醉拿出荷包,倒出所有的銀子給千央,又向一旁的侍衛商借,把銀子全數放在那只髒兮兮的小手里。
「我自小就養在閨房里,從沒有踏出家門一步,親戚們也只有逢年過節才登門拜訪,我也不知他們住在何處,如今我爹發生了這種事,他們沒有一個人來探視我家的情況,更別說我若真去找他們,只怕會被轟出來。」千央上前拉著花醉的衣袖。「姑娘,我求求你,就讓我跟在你身邊,只要你給我一頓飯吃,我什麼活兒都能干的。」
「這……」花醉為難的看著她。「不是我不想收留你,而是我現在也是人家的婢女,無暇照顧你……」
「我可以幫姑娘你分擔雜事,別看我嬌嬌弱弱的,只要你願意教我,我肯學的。」千央將銀子往她的手里塞,然後跪在她與裴胤禎的面前。「姑娘,大爺,求求你們大發善心收留我,只要給我一餐飯,一個地方遮風擋雨,就算沒有餉銀都沒關系。」
花醉為難的看著她,目光又落在裴胤禎那張冷冰冰的俊容上。
「少爺……」她軟軟的朝他一喊。「你瞧她,也真夠可憐的,不如……」
「可憐?」他冷哼一聲,拂袖轉開臉。「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要比起可憐,瞧瞧路旁那些野狗,哪一只不是自食其力?既然剛剛都能向人討飯,現下怎又表現出嬌弱無助?」
他說出一針見血的狠話,每字每句都扎在千央的心底。
她咬唇,落下淚水,但沒有哭出聲。
花醉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男人的嘴真是到死都吐不出象牙來。
她將千央扶起,拿出帕子為千央拭淚。
瞧千央的年紀應還小她個幾歲,這淚漣漣的模樣讓她想起以前和情同手足的三位異姓妹妹們抱在一起痛哭的畫面。
她十分明白走投無路是什麼的感覺,因此見到千央茫然無措,她確實是起了惻隱之心。
「你別太在意,我家少爺有時說話都不經思考,愛說什麼就說什麼。」花醉安慰著她。
「我哪句說錯了?若是想活下去,那麼自己就應該堅強的振作起來,而不是哭哭啼啼怨嘆自己命運不好,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這句話沒听過嗎?」
裴胤禎不悅的瞪向花醉。「今天就算我準許你收留她,那明天呢?再遇上一一個比她更可憐的,你娶怎麼做?」
花醉被問倒了,最後咬咬唇回答︰「這……也不會天天都有可憐人……」
「若是有心人刻意裝可憐呢?」他冷聲再問。
「寧可救錯一人,也不要見死不救。」花醉定定的望著他。「就像哪天你若發生危險,我也不會見死不救。」
他挑了挑眉,壓低聲音問。「就算犧牲你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對。」這毫不遲疑的回答,連花醉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是何以這麼肯定自己會願意為他犧牲?回神之後,她發覺月兌口而出的話竟然如此露骨,使得她的臉頰浮起兩朵紅雲。
這樣的回答,別說她愣住了,連裴胤禎也愣然的定定望著她,不斷反復咀嚼著她的話。
那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底的門,慢慢的,未曾起波瀾的心竟然為她而顫動。
「隨便你!」最後,裴胤禎別開臉,冷冷的吐出一句,「只是你要記得,不是每一次你所救的人都是這麼可憐善良!」
他說完之後便逕自轉身坐上馬車。
千央畏懦的望著花醉,上前拉拉她的衣袖。「姐姐……少爺這麼說,是願意收留我了嗎?」
花醉朝她溫和的一笑。「是啊!」接著握住她的手。「走吧,咱們回府去。」
她正想帶著千央上馬車時,卻被一旁的李洛宵擋下。
難得說話的他開了口︰「她不能進馬車,得與我們坐在外頭。」
「可是……」
「沒關系、沒關系。」千央連忙搖頭。「少爺都好心收留我了,就算要我用走的回裴府,我也願意。」
花醉點點頭,便坐進馬車里。
至少裴少爺沒真的教一個弱女子跟在馬車後頭走,算是展現出最大的慈悲了。
千央被帶回裴府之後,隔天,花醉便前去向裴總管解釋這件事。
只見裴總管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
「你說,那個小姑娘是少爺答應你帶回府的?」他詢問的時候聲音里還帶著些顫抖。
花醉不以為意的點點頭。「少爺已經允許千央留在府里了,所以裴總管可以安排一些活兒給她做,不過,听說她之前是好人家的小姐,有些事可能必須從頭學起。」
「這不是問題。」裴總管欲言又止,目光中有著復雜的思緒。
「裴總管還有什麼問題嗎?」她望著裴總管有話想說的模樣,問道。
「這……」他壓低聲音,吞吞吐吐,最後還是決定直接說出口。「這我就老實說了,把你帶回府,已是少爺破了最大的例了,現在少爺又允許你帶一名不相干的姑娘回來……」
裴總管微微皺眉,停頓好半晌才又囁嚅著說下去。
「醉丫頭,我這麼問你也許不太洽當,但依少爺近來對你的態度……容我這麼一問,你是被少爺收了房嗎?」
花醉一听,先是傻眼,接著一張小臉漲得紅紅的。
「我和少爺間是清清白白的!」她連忙開口澄清,這可是事關她的清譽啊!
裴總管听了回答,也不意外,那雙世故的老眼上下審視她一番後,才語重心長地道︰「若你被少爺收房,其實也是件好事,至少少爺疼你、寵你,自你進府沒多久,少爺的脾氣就改了不少。」
「改了不少?」花醉蹙起眉頭。裴胤禎以前究竟是多麼暴虐,讓待在他身旁的奴僕如此苦不堪言?
「是啊!」裴總管點點頭,和她聊了起來。「以少爺的性子,不可能讓來路不明的丫頭當奴婢,沒想到竟會為了你破例;還有,你一來就向春霏求情,那丫頭現在傷好得差不多了,在城外某間織館當繡娘;另外,若不是你為表小姐求情,我想表小姐應該是沒命踏出府外了……」
這一切都證明了少爺對她確實是情有獨鐘,而且裴府里所有奴僕都有目共睹。
更別說花醉進府之後,數不清已為奴僕們扛下多少事,讓奴僕們不再受少爺懲罰。
光是這些,就讓花醉在府里備受奴僕們敬愛。
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說服少爺打消責罰的念頭,或者是讓少爺法外開恩,只有她能一而再、再而三讓少爺心軟。
花醉滿臉通紅,听了裴總管一一舉例,讓她不知所措。
她從沒想過裴胤禎對她有多特別,他頂多是不會對她用刑。
可是,她認為那是因為她背後還有她家小姐撐腰,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人也要講情面,所以她一直不覺得自己在裴胤禎眼中是特別的。
但今日裴總管這麼一提醒,讓她回想起進裴府至今的情況,裴少爺確實不曾責打她,頂多是惡劣的罵她一頓。
她對裴胤禎來說真的很特別嗎?這麼一想,又讓花醉想起昨日他吻她的那一幕,那樣的畫面又教她心煩意亂。
「總之,就算少爺還沒把你收房,那也是遲早的事了。」裴總管臉上沒有一絲擔心,反而給了她一記笑容。
花醉一听,臉兒更燙了,連忙搖頭。「裴總管,少爺對我其實沒有別的心思,他只是拿我的賴皮沒轍。這話你可別讓少爺听見,要不然他可是會覺得你是侮辱他有眼無珠,看上我這個丑丫頭。」
裴總管連忙閉上嘴,發現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只好干笑幾聲。「丫頭,就當我一時胡涂亂說話,不過,若真的一切如我所言,我樂觀其成。」
「欸,別說了。」花醉佯裝鎮定,雙手捂著臉頰。「好歹我也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總管說得我都難為情了。」
「好好好,不說、不說了。」裴總管呵呵笑了幾聲。「千央那個丫頭,我會先安排她至灶房做些雜事,其他的你就別擔心了。」
「那就麻煩裴總管多關照她一些。」花醉有禮的福福身。「那我先回東院去了,省得少爺又發火。」
「快回去吧!」
見她逐漸走遠,裴總管望著她背影思索了一會兒,還是希望花醉能留在府里久一些,至少有她在少爺身邊,大家都不必再提心吊膽。
裴總管那席話,就像一顆大石頭丟進花醉的心湖,泛起無法停止的漣漪。
走回東院這一路上,她的臉是紅的,心是狂跳的。
腦海里浮起裴胤禎吻她的那一幕。雖然親吻的時間不算長,但對她來說是極為難忘的經驗。
雖然續香樓里好看的男人甚多,但他們畢竟都是閹人,缺乏男子的陽剛之氣。
裴胤禎雖然長得陰柔邪魅,可是舉手投足間充滿了男子的氣魄,尤其當他吻著她時,她能深刻感受到他迫人的氣息。
他的舌就像他的人一樣無比的霸道,在她的口中不斷翻攪,甚至挑逗著她的舌……
回想起這些,花醉難為情的抿抿唇,覺得口中仿佛還殘留著他的氣味以及他唇舌的溫熱與濕滑。
哎呀,別再想了!她在心底大吼。明明覺得很難為情,可是為什麼只要一想起那樣的畫面,就教她心口怦然呢?
一定是裴總管胡亂跟她說了那些話,讓她誤以為裴少爺對她真的有其他的意思。
裴胤禎的性子陰晴不定,她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不過,她不否認自從她進府之後,他對她並不算真的太壞。
就連昨日,他竟然也破例收留千央,這種種的表現似乎真的證明少爺對她是特別的……
這是花醉第一次感到心思紊亂,她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還是,其實裴胤禎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壞?可是,對于其他人,他仍是那麼的無情殘忍,所以……
花醉心煩意亂的回到東院,原以為進屋後就會見到令她難為情的裴胤禎,沒想到他竟然不在廳里。
這讓她松了一口氣,索性直接回到自己的小廂房。
反正此刻少爺不在,她可以把自己關在房里,好好的思考她與少爺之間那開始漸漸產生的曖昧……
曖昧?花醉咬著唇直搖頭。
他老是喊她丑丫頭,說她長得丑又不討喜,所以應該不會對她有什麼遐想吧?
對,他會吻她一定是個意外,若不是那時馬車顛簸了一下,她也不會跌到他的身上去。
男人本「色」嘛!投懷送抱的女人誰不要?再說他整人的手段每一次都不一樣,也許吻她是準備咬她。
對,一定是這樣的!花醉恍然大悟。
這時,裴胤禎的聲音自房里的那扇門後傳來。
「花醉!」
她回過神,倒抽一口氣。
原來他不是不在,而是在他的房里。
「來了。」她將剛剛的胡思亂想拋至腦後,邁開腳步打開那扇門,走進他的房里。
「慢吞吞的,到底在做什麼?」裴胤禎的聲音自屏風後頭傳來,帶著一絲不悅。
花醉想也不想就往屏風後一看,發現他正坐在浴桶里,露出寬闊的肩膀。
她一驚,趕緊轉身背對著他。「少爺……你在沐浴……」真是的,干嘛教她來看他沐浴啊!
「怎麼?」裴胤禎呿了一聲,對她的大驚小怪不以為然。「主子沐浴,你不用來幫擦背嗎?」
「擦擦擦……擦背?」
「不然呢?」他眉一挑,看著她遲遲不肯轉身的背影。「難不成我是請你來看我的果身?」
「這……」花醉猶豫了一下。「可是我才剛來府里沒有多久,你就要我服侍你沐浴……」
「哼。」裴胤禎冷哼一聲。「你自己說說,你一來就為我惹了多少麻煩?我到底是要你進府做事,還是請你來當大小姐?」
花醉的小嘴蠕動了幾下,暗暗罵了他幾句,不過還是好聲好氣地道︰「可是我沒有伺候主子沐浴的經驗,要不我現下去找個熟悉此事的婢女來,省得我等會兒弄疼少爺那金枝玉葉的身子……」
「教你過來就過來,羅唆個什麼勁兒?」終于,他沒耐性的啐了她一聲。
「轉過來!」
花醉只好硬著頭皮轉過身。
雖然眼前熱氣迷蒙,但還是無法遮掩裴胤禎的肌膚,她看得十分清楚。
她實在是好害羞,真想將眼楮閉上。
可是他不斷催促,她只好硬著頭皮拿來一旁干淨的巾子,卷起袖子之後便蹲在浴桶旁。
「動手啊!」裴胤禎轉身背對著她。
她顫著手,將巾子沾濕之後,便輕覆在他的背上,替他刷洗著那健壯的身子。
說真格的,她原以為他衣服下是瘦削的單薄身材,沒想到一褪去衣服,看來卻是精壯有力。
尤其他的背模起來硬邦邦的,跟女人家的肌膚比起來真的是相差千里。
肩膀看起來也好寬大,臂膀的肌肉更是教她移不開目光,巾子滑過之後,水珠隨之滑落,看上去其實還滿誘人的。
花醉雖然感到羞怯,不過還是偷偷瞧著他健壯的身材。
擦了數十下之後,裴胤禎突然轉身,要她換洗前面。
她沒想到他會忽然轉過來,手上的巾子就這麼往浴桶中掉,瞬間讓她瞠大了雙眸。
「啊!」巾子掉下去了,怎麼辦?
這情況發生得太突然,讓她倒抽一口氣,睜大眼楮與他相望。
裴胤禎只是眯著眸,眸里映著復雜的心思。
「少少少少爺……你能幫我拾一下掉下去的巾子嗎?」花醉吞咽了下,潤潤干澀的喉嚨,小聲的開口。
「教你做一點事就這麼不甘願,愛搞一些小動作來反抗我?」他挑眉冷冷地道。「我就偏不幫你撿,你自己把巾子撈起來。」
「什、什麼?」撈撈撈撈起來?!
要是撈到不該撈的東西怎麼辦?她心里哀號著。
「不拿是嗎?」裴胤禎瞪她一眼。「那我就命人把昨日收留的那個丑女人趕出去!」
「你怎麼可以這樣出爾反爾?」花醉沒好氣的嚷道。
「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他冷笑一聲。
「撈就撈!」有什麼好怕的!頂多手不要亂揮就好。
花醉倔強的癟著嘴,再度將袖子卷好之後,硬著頭皮將整只右手臂泡在水里,然後開始像個瞎子般,在浴桶里模索著。
她並沒有發現,這個始終沒安過好心眼的男人,眼中掠過一絲奇異的詭譎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