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就似螢火蟲藏在記憶的深處,發出那麼點點的光亮,叫你無法忽視。等到努力去找尋時,它又忽閃忽閃的不見了,捉模不住。俞清瑤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她覺得可能要發生什麼事情了——偏偏舅父派來賀壽人快到俞家了,這個節骨眼發生的任何小事,都不能輕視。
到底是什麼呢?
再看這坐紫檀落地玻璃鏡,忍不住輕輕的嘆息了。鏡中,清晰的倒映她的身影,梳著兩個圓髻,發髻上分別插著四朵嵌寶石的玉簪花,身穿桃粉色襦衫,緋紅繡滿幅紫藤花的襦裙,遙遙的一看,頗為清麗月兌俗。可走進了,就能發現內里蒼白無力、缺損的靈魂。
她的仇,她的恨,她的怨,她的迷茫,她的糾結,她的無奈。還有她期望的嶄新未來——不是過去刻板的按照「賢良淑德」那樣完全沒有自我的生活,而是真實的自己等報仇了,她就安安心心的過小日子,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夫妻和睦,舉案齊眉,平安到老。
真的,經歷過波瀾壯闊、大起大落的人生,她的所求,不多。
「姑娘,二太太請你去一趟秋菊院。」
咦,二伯母剛剛落了好大顏面,這會子讓她去,不怕她討這些年來貪墨的月例銀子?怪了。盡管心中帶著不少疑惑,俞清瑤還是整整衣衫,準備應約。
只在跨出門檻之前,回頭看了一眼落地玻璃鏡。鏡子安安靜靜的佇立著,毫無反應。她皺皺眉,覺得被忽略的靈光似在提醒她什麼。
「翡翠,我去後看好門戶,別讓毛手毛腳的人進了內室。」
「是,姑娘。」
前往秋菊院的花徑上,月季嫣紅艷麗的綻放著,招惹了不少蜜蜂蝴蝶,飛來飛去。嗅著花香,不知是誰在嘀咕,一句對話鑽進了俞清瑤的耳朵——
「月季就是月季,開得再艷,也是月季,不比牡丹,國色天香。」
「嘻嘻,喜鵲姐姐,合家上下誰不知道老太太最愛牡丹,連三老爺、四老爺每年送的賀禮,必要送上幾盆姚黃、魏紫啊」
月季?牡丹?
俞清瑤猛然一驚是啊,牡丹價值連城,與月季的隨處可見不同。俞家抄家後,老太太花大代價讓人養的牡丹都賣掉了,據說賣了幾千金。這也是收受賄賂的明證,因為誰都知道錢氏是屠戶的女兒,知道賞花才怪呢。
等等,那她的紫檀落地玻璃鏡呢?
這鏡子,在她前世身亡的那一年,才找到工匠大肆制作,之前都是海外的貢品,進奉宮中、王侯之府,平常人家見都見不到。尤其她的鏡子是落地鏡,面積很大,估計整個大周朝不超過十面。若是抄家,這麼明顯的物件,沒人敢貪墨私下里隱藏起來。
可搜索了記憶後,她並不知道鏡子的下落。她從俞家前往京城時,也沒帶走。唯一的結果……
朦朦朧朧的螢火蟲,終于不在閃爍躲藏了,真實的讓清瑤回憶起,令她不願意回想的事實。
「兩位姐姐,你們這是做什麼?」
「哼,俞清瑤,你別整天翹尾巴,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不就是仗著三叔是探花郎嗎?告訴你,他死了,死在邊疆,被亂軍打死了什麼文無第二,狗屁以後你給我老實點,省得我看你厭煩」
「三妹妹,你身子弱,听我的話,千萬請節哀順變。三叔他……陣亡了。唉,現在家中都慌亂了,老太爺的病也越發嚴重了,這個節骨眼上,你千萬要保重身體,切莫讓老人家再為你擔憂啊」
前世的她,听到這話整個人都懵了,爹爹怎麼會死?爹爹是探花郎,是文官,怎麼會上了戰場,有怎麼會被野蠻的敵軍殺死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迷迷糊糊中,她望著婷瑤、雪瑤的臉,只覺得都是騙子騙她的身體顫抖著,隨手一揮,
然後就看到婷瑤用力的驚呼,撞到落地鏡上,把鏡子震撞到在地,碎了一地……
俞清瑤的腳步停住了。
她眉眼間一片冰涼,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就憑虛弱的她,能推倒大上五歲的婷瑤?還把紫檀木瓖嵌的鏡子給撞碎了?她什麼時候成了大力士,自己怎麼不知道呢?
紫檀木不是大周朝出產的木材,是外邦進貢的。這種木材最初的作用,是壓船底,可見其重量。
俞清瑤清晰的回想前情,憤怒依然止不住的往上涌。
「夠了,我們回去。」
「可姑娘,二太太還等著……」
「說我身子不舒服」
腳步加快的走到芷萱院,已然晚了。內室里碎裂一地的鏡子,笨重的紫檀木倒在一邊,婷瑤揉著肩膀,滿是歉意的道,「對不起啊三妹妹我听人說你屋子里的玻璃鏡光可鑒人,一時好奇,沒想到丫鬟敬茶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到了。」
「好一個不小心」俞清瑤從牙齒縫中迸出幾個字,又瞪著翡翠,「我走前怎麼吩咐的?」
翡翠抬起一雙濕潤的眼楮,憋著委屈,「請姑娘責罰」
「責罰,我當然要責罰瑪瑙,你把筆兒,墨兒給我拉出去,重重的打讓她們不會看好犯病的主子」
「三妹妹,你這是何意?我已經說了,是不小心……」
「大姐姐可真會‘不小心’這鏡子價值萬金,是外邦進貢給當今皇上,由皇家賞賜給王爵侯府。整個大周朝,能擁有這種鏡子的,也不過區區幾家而已。誰家不是珍而重之的保護著,偏偏大姐姐來看一次,就碎了?」又罵翡翠,
「御賜之物,居然損毀?這事,絕不善罷甘休你是我貼身丫鬟,負有責任,今天說不出一二真凶來,誰也保不住你」
翡翠倒也機靈,再也不敢裝委屈,「是大姑娘大姑娘非要來的,奴婢等人攔不住,說姑娘不準人輕易進來,可大姑娘說,是姑娘的長姐。她說的話,姑娘尚且不敢不听,何況奴婢們?又喝罵奴婢們不奉茶,不懂得待客之道,趁奴婢去倒茶的時候,故意撞倒了落地鏡」
俞清瑤听了,火氣噌噌上涌。
婷瑤則一臉蒼白,「死丫鬟,誰讓你誣賴我?誰主使的?」
「大姐姐不必牽連別人,這鏡子是在你進來時碎的,任你說個天花亂墜也撇不清干系。來人,先把筆兒、墨兒拉到院子中,重重的責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