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彤仰臉瞪了他一眼，話已經說不出來了，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撐著樹干站起身，將剛剛發生的事詳細問了一番。
「我剛把那塊玉拿出來，那伙計就睜大了眼，說是個好東西，要拿給掌櫃的瞧瞧再定價。我又等了半晌，那掌櫃的才慌慌張張地出來，說是給我二百兩。我知道他肯定壓了價，但那鷓鴣草的價錢也高不了多少，便應了下來，拿著那二百兩銀子去了藥店，買下鷓鴣草。可剛出藥店門，就覺得有人在身後一路跟著，我使了很多法子都沒把他們甩掉，只能繞了個大圈，將他們引到了村子正面，自己又從小路跑了回來。」
墨九將出門之後的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通之後，又上下打量了阮彤一番，挑明了問道，
「你究竟是誰？那塊玉真是你的麼？」
「你已經幫我逃了出來，還問這些有什麼用？」
墨九抿緊嘴唇，一動不動地盯著阮彤，直到對方有些退縮，轉開了視線，他這才回答，
「當然有用，救你是一回事，想知道真相又是一回事，我總得知道自己費了半天力氣救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吧？」
「是不是好人你不都救了麼？」阮彤嘀咕了一句，可看到對方緊繃的小臉，顯然是非要等出個答案不可，怕是不好再敷衍過去了。
她低著頭看著腳尖，想了想才又仰臉看向墨九，坦蕩蕩地答道，
「我只能告訴你，那塊玉的確是我的，但究竟有什麼講究，我也不清楚。」她的確不清楚，否則怎麼也不會拿給墨九，讓他招來麻煩。
墨九凝視了她半晌，見這小丫頭年紀不大，可眼神里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且帶著絲絲倔強。他不但不惱，反而越發喜歡她這種性子了，伸手敲了敲她的頭，卻裝作無所謂地輕哼了一聲，
「那就好！」說完扒拉開這棵老槐樹下面的枯草與積雪，那里竟然露出一個樹洞，他指了指樹洞又說，
「你先在這里躲一會兒，我去瞧瞧那伙人走了沒！」
阮彤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拉住墨九的衣袖，一動不動地將他看著，她不想讓他去涉險。
墨九一愣，視線落到袖子上那只白女敕的小手上，眼神輕輕搖晃了一下，稚女敕的心仿佛從這時便投下了一枚小小的種子，待到合適的時機，合適的氣候，這種子必會慢慢發芽，在他心底綻放出一小片新綠。
「你別怕，我不會丟下你。」清朗的聲線還夾雜著一絲稚氣柔軟，可听在阮彤心里卻沒來由地覺得安定。
這句話此時听起來不過是一聲安慰，可她日後才知道，這便是墨九從兒時起對她許下的諾言。
阮彤也不管他是否誤會了自己的心思，就是不想他現在回去。那些人已經看清楚他的長相了，若尋不到自己，必會將他捉住。所以仍是執拗地攥緊他的衣袖，不讓他走。
墨九郁悶地嘆了口氣，捏了捏阮彤的小臉，無奈地說道，
「好吧，我不走就是了，那我爬到樹上看看那伙人走了沒。」
這棵老槐樹很高，枝椏密布，即便樹枝多是干枯的，仍是遮住了一小片天空，可以想象若是夏季，必定是枝繁葉茂的模樣。
墨九手腳並用地抱著樹干向上爬，看樣子很是熟練，他三下兩下爬到了樹頂，剛望向村子所在的方向，臉霎時白了，嘴唇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墨九！你怎麼了？」阮彤心里一顫，隱約地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墨九並未回答，直盯著某個方向，眼里升起大團的霧，隨後，霧慢慢散開，隨之而來的是灼灼的烈火。他眼中翻卷著濃烈的恨意，牙齒緊咬著嘴唇，迅速從樹上躥下，飛快地向來時的小路跑去。
「墨九！墨九！」阮彤連聲喊著他的名字，可對方只是一個勁兒地向前跑，頭也不回。
阮彤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得跟在他後面跑了回去，明知道即將面對危險，可又不能讓墨九一個人回去。一時間，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從樹林又向村子回跑。
遠遠地，阮彤便驚愕地睜大了眼，停住了腳步，她終于知道墨九為什麼瘋了一般。
夕陽下，那一片茅草小屋融化在一片火海之中。紅霞鋪滿了半片天空，不知是火焰灼傷了蒼穹，還是晚霞映得火光更盛，那片赤色的火海讓人不忍直視。
黑色的瞳仁中翻卷著跳躍的火焰，眼前的景象如同那晚阮府的沒落，阮彤拼命地捂住了嘴才忍住欲呼出的叫聲。
茅草屋本就容易燃燒，如今經歷這麼大的火，早就燒得支離破碎，連房屋的骨架都看不出來了。漫天火光，到處都燒得 啪作響，卻沒有半點人的聲音，整個空間雖有火焰吞噬的聲響，卻又像是寂靜一片，靜得人。
阮彤見墨九的身影迅速沖向一個茅草屋，這才反應過來，呼喊著追著他而去，可她人小跑得又慢，怎麼也趕不上大她幾歲的墨九。兩個身影先後沖向剛剛離去的茅草屋，那里早已坍塌。
「阿婆！！」撕心裂肺的喊聲傳來，墨九瞪大了眼，血紅的雙眸充滿了痛苦與仇恨。
阮彤匆匆趕來，看著眼前的圖景也瞬間沉默。若不是自己那塊玉，也不會給這個村子招來滅頂之災，若不是自己的突然到來，這些人又怎麼會命喪火海？
什麼仇恨，什麼復仇，都被她拋在了腦後，如果自己不重活這一世，豈會有這種慘事發生？她第一次這麼嫌棄自己，巧月、阿婆，這些對自己真心好的人都因為自己喪了命，而唯有自己還在苟活！
她來不及再想，飛快地向那間看不出樣子的茅草屋沖去。
墨九從恍惚中緩過神來，見阮彤奔向烈火，嚇得幾步躍了上去，將她緊緊地扯住，大聲吼道，
「你瘋了嗎？你不想活了？」
阮彤抿唇不語，依舊掙著向前，眼里呈現出死一般的決絕。她顫抖著嘴唇，腦海中雜亂一片，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麼，只想著沖進去救出阿婆。
墨九費了很大力氣才將她連拖帶抱的扯了出來，氣得直接將她摔在地上，提聲罵道，
「你就算死了阿婆也回不來了！」
阮彤頓時停住了爬起的動作，呆愣愣地看著不遠處的火海，目光一瞬間黯淡下來，如同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