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彤暗自呼了口氣,不管那個傳言是否準確,她總歸不想落入這樣一個人的手中。
夏饒卻是不然,她眼里翻卷著濃濃喜色,立即行了大禮,隨後站在一旁,臉上難掩興奮與驕傲。
朝中三位親王,其中兩位看起來名存實亡,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唯有這位寧王手握大權,有一支繼承他父親的獨立軍隊。寧王父親病逝後,手下的這批人向皇帝施壓,皇帝不得不將寧王放出宮來,並為其劃分封地,同時在京城建立府宅。
三個人中他算是第一個獲得自由身的,也是唯一一個算不得傀儡的親王。所以能成為他的手下,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
與夏饒相比,寧王倒是沒什麼表情,不過是個功夫不錯的暗衛罷了,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眼角余光瞟了眼默默不語的阮彤,更是沒將她放在眼里。
「王爺,羽副門主說備下了晚宴,請您同去後山。」侍衛小心翼翼地走到寧王身後,低聲稟報。
寧王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一副沒有耐心的模樣,馬鞭輕輕敲打著掌心,吩咐道,
「去告訴金羽,本王還有事,今日就不留下用膳了,改日再敘。」
侍衛立即應下,轉身向高台回走。
寧王隨手指了個侍衛,讓他帶夏饒回府,隨後接過黑衣衛牽來的駿馬,飛身躍上馬背,一溜煙便出了山谷。
在場的人無不看到寧王這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對這位王爺更多了幾分揣測。
阮彤冷眼瞧著夏饒頗為得意地跟著侍衛離開,臨走時還向自己投來一個輕蔑的眼神,不由得回以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
在眾人看來,這場比試是阮彤輸了,她衣袖被對方劃開一條半尺來長的口子,而對方卻只是被她踢了一腳,卻並不嚴重。當然,這只是多數資質平庸之人眼中看到的,實際卻是不然。
夏饒剛踏出比試場地,忽然听到 嚓一聲悶響,臉上的木質面具從中間齊齊斷開,斷面整齊平整,像是被鋒利的刀刃切開一般。
她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看著摔在地上的兩塊面具,心底刮起一股陰冷的寒風。一串血珠兒沿著額角滑下,順著她挺立的鼻梁滴了下來,落入腳下暗黃色的土地中。
她忽然記起來,在那柱香即將燃盡的時候,阮彤曾向她的面上劃了一刀。她當時險險躲過,卻又被她踢了一腳,沒想到當時她竟然劃開了面具,還劃破了自己的臉……
夏饒嘴角緊繃,眼底的不甘與屈辱一瞬間讓她清秀的面容變得有些扭曲,她飛快地轉頭看向阮彤,卻見她跟隨著黑衣衛走向那個高台,只給她留下一個筆直挺立的黑色背影。
「怎麼不走了?」前面的侍衛見夏饒停下,轉頭向她看去,不料卻瞧見了一張怨毒的面容。
他詫異地看了看她臉上的血珠兒和地上的面具,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探究。
「沒什麼。」夏饒及時緩過神來,抹了把額上的血,拾起地上斷裂的面具,快步跟著他出了場地。
零散的幾縷秀發遮住了她低垂的眼,只能看見那緩緩顫抖的睫毛以及蒼白的面龐。
夏饒緊咬著嘴唇,最終緩緩地呼了口氣。無論如何都比試完了,自己達成心願,沒什麼好悔恨的。今後的路還長著呢,她怎能永遠輸給那個小丫頭?
然這一幕雖然不太引人注意,卻不小心落入了幾個人的眼底。高台上的兩人收回視線,互相對視了一眼,面上的表情並未發生改變。
金羽依舊安靜地品著茶水,偶爾隨意地與雲王聊上幾句,話題卻無關乎這次比試,更無關乎結果。雲王則是淡淡而笑,白皙的面容在融融暖意中浮出些許粉紅,顯得氣色不錯。
「王爺,人帶來了。」侍衛在紗簾外低聲回稟,得到示意之後格外小心翼翼地揭開一角紗簾,避免過多的冷風吹入。
阮彤一開始就不太清楚為何要掛這個簾子,此時雖已入冬,但實在算不得多冷,總覺得沒必要弄這個東西遮風,更何況即便想要擋風也該掛厚一些的,為何弄個紗簾做樣子?
然而當她走進這個被紗簾圍攏的小小空間之後,才感嘆這東西果然神奇。薄薄的紗簾不僅擋住了外面的寒風,更將里面暖爐中的熱氣全部攏在其中,不向外擴散。
另外,紗簾色澤溫潤,呈半透明狀,可以將外面的景物清晰地印在簾上,使里面的人能看得清清楚楚,如此一物,實屬罕見。
阮彤雖然暗嘆著這紗簾的神奇,也沒忘記向兩人行禮,一一見過之後垂首站在金羽身旁。
諸葛雲清神態溫和地看了看她,隨後微微一笑,道,
「孤很欣賞你。」
阮彤微微訝然,沒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王爺開口就是對她的稱贊,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還記得剛剛寧王那番趾高氣揚的模樣,以及挑起夏饒的臉,輕描淡寫地問她叫什麼名字的表情,她實在對眼前這人的身份感到懷疑。一時間,緊繃的神經竟然緩和下來。
她忙頷首垂眸,不卑不亢地答道,
「屬下惶恐,感謝王爺賞識。」
「你能將殺氣收放自如,這點,孤很喜歡。」
雲清笑容清淺,仿佛春末那縷柔和的暖風,卷起一地散落的花瓣,肆意飄散。隨後,他又看向金羽,輕聲慢語道,
「如此便不打擾了,改日還請副門主移駕寒舍,到時你我小酌幾杯。」
金羽立即站起身,向雲清恭敬地行了禮,笑容溫和謙遜,
「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雲王慢走。」他自然知道人家不會當真留在暗影門用晚膳,只是按照門主吩咐準備齊全罷了。
他略知這位雲王的性子,听他說要走,也就不過多挽留,吩咐黑衣衛將馬車趕到高台之下,親自送對方上車。
阮彤回去收拾好行裝,又向玄月以及同門師兄弟等人辭行,這才跟著雲王留下的侍衛一並出了暗影門。
走出山口,她回眸望著夜色中的寂靜山巒,眼角微微有些濕潤。從最初將這地方當成暫時的容身之所,到後來逐漸融入其中,已經過去了十一年。
這些年,她無數次的跌倒,無數次的受傷,無數次的爬起來,無數次的恢復精神,所有的一切都刻在這里,所有的情緒都被這寂寞的山巒記在心間。
此時,她終于要離開了,卻沒有想象了千百遍那樣雀躍,反而有一絲留戀與懷念縈繞在心頭。
此時一別,不知何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