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阮彤多次透過車窗的縫隙向外張望,一顆心跳得七上八下,亂了節奏。
她雖然多次出谷,卻從未正兒八經地欣賞過京城的景象,每次不是小心翼翼地尾隨他人,就是心急火燎地趕路,像今天這麼悠閑還是第一次。
夜色中的京城看起來別有一番味道。他們所走的這條路算是主街,兩旁的建築高大氣派,赤金牌匾彰顯著店鋪的雄厚實力。大到酒樓、客棧、茶肆,小到首飾鋪、雜貨鋪,無一不人頭涌動,燈火通明,將寬闊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晝。
馬車緩緩地駛向京城一角,最終在一處古樸的院落前停了下來。阮彤側耳細听,四周並沒什麼動靜,看來這雲王府的位置選得極好,離皇城不算太遠,又躲開了喧鬧的塵世。
她跳下馬車,卻瞧見自家王爺早已經踏上了一頂軟轎,單薄的身影被裹在厚重的雪雕裘中,並不顯得臃腫,反而更顯清瘦。
他臨上轎時回眸看了看從車上輕飄飄跳下的少女,攏了攏衣襟,偏頭向一旁的阿澤吩咐了兩句,隨後矮身上轎。
阿澤看著轎子被抬入府門,這才返回走到阮彤身旁,態度和善地說道,
「元姑娘,後院的尋花閣已為你打掃出來了,王爺讓你收拾妥當之後去書房。」
阮彤點了點頭,嘴角一彎,淺聲答道,
「以後叫我元元就好,不必這麼客氣。」她見這少年時刻不離地跟著雲王,想必也是心月復,自然不能跟人家擺架子。
抬頭看了看並不算寬闊的府門,太過低調簡單,完全不像王府該有的樣子。門前的紅漆木柱上掛著兩盞明亮的燈籠,將牌匾上的「雲王府」三個大字照得極亮。除此之外,府門前並無其他裝飾,實在太過尋常,想來那些朝中大員的府宅都比這里奢華。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王府,阮彤踏進門檻時不由得一愣,眼風飄過門外的兩個侍衛,暗暗心驚。不過是兩個看門的,竟然有這麼深厚的內力,實在不容忍小覷。
再往里走一些,她才徹底地吸了口涼氣。這王府看似稀松平常,內里卻實在不簡單。
古樸的建築,零散的翠竹,石子鋪成的小路,以及一股股縈繞鼻息的清淡竹香,無一不透著簡約雅致。
依稀間,有溪流緩緩流動的聲響,亦有昆蟲偶爾發出的聲響,將這寂靜的府宅襯托得更為清幽曠遠,仿佛是修建在深谷中的世外桃源一般。
只是在這樣平淡安然的氛圍中,阮彤听到了極輕的腳步聲,那是高手行走時發出的聲響。除此之外,她還能感受到這府宅中,不,在她附近就有不下十個高手。
阿澤在前面引著路,眼角余光瞟向阮彤,見她行走間小心謹慎,低垂的眼眸黯似深潭,卻又有流光閃過,不免多了幾分贊嘆。他猜到身後少女已經覺察出四周的情況,只是在這種環境下還能如此安然,不多言多語,的確與尋常人不同。
兩人一路到了尋花閣,阿澤吩咐候在門外的小丫鬟好生伺候著,隨後又說了幾句叮囑的話,這才回去復命。
阮彤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好的待遇,一直覺得不過就是個暗衛而已,身份卑微不說,連行跡都不可太過暴露,總之就是個生活在黑暗中的人。
沒想到此時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幼稚。作為皇親國戚身邊最得力的人,如果待遇和普通打掃院子的丫鬟小廝一個樣,那這麼多年的辛苦努力不是白搭進去了麼,倒不如直接聘個管家當了。
她四下瞧著新給自己分的這個院落,暗香疏影中透著清幽雅致,別有一番滋味。尋花閣,听起來像是名門小姐所住的閨閣。如此情調,她倒是想隨意念句詩應應景,抒發一下滿腔熱情,無奈她只懂舞刀弄槍,對詩詞歌賦一竅不通,實在無法附庸風雅……
阮彤簡單收拾了行裝,跟著這個叫雀淵的小丫鬟一路到了書房外。她靜立在門前,等著候在門外的阿澤進去回稟。過了不久,阿澤笑呵呵地走了出來,將她讓了進去,隨後反手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房中依舊暖氣融融,鋪面而來,將外面攜帶進來的冷風一瞬間攪碎,化為點點晶瑩的水霧。
阮彤感覺到這個王爺應該怕冷,所以並未上前,而是站在房門處單膝跪地,等待對方吩咐。
「你起來吧,以後不必行此大禮。」好听的聲音從內室傳來,與這暖爐中涌動出的熱氣一般暖人心脾。
阮彤謝恩起身,隨後垂首候在門邊,約模著上任之前是要被叮囑幾句的。不料等了半晌也不見對方說話,不由得抬頭向內室飄了一眼。
只見白衣男子立于書案後,右手攏袖,左手提筆,正安靜地在紙上畫著什麼。她離著有些遠,即便視力不錯也很難看清,索性收回了目光。
良久,諸葛雲清才收了筆,淡淡地瞧著面前這幅畫,總覺得有些不足。于是,他下意識地喚了一聲,
「你來瞧瞧,這畫上可是少些什麼?」
阮彤四下看了看,整個屋子就他們兩人,想來是在叫自己。三步兩步到了書案前,視線落到那幅畫上,立即低嘆道,
「真好看。」
雪白的紙面上,是一株在風雪中飄搖的紅梅,點點朱砂在濃墨的映襯下,更為耀眼跳躍。那一樹火紅的梅花似乎在看不見的風中一點點卷動,隨著翻飛的白雪一同在天地間飛舞。
「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又暫時想不通。」諸葛雲清左手執筆,筆桿在指尖不經意地轉來轉去,很是隨意。
阮彤一愣,她注意到對方用的是「我」,而非「本王」之類的,心里頓時敲了一聲警鐘。她連忙向後退了一步,低頭答道,
「屬下不懂這些,請王爺不要見笑。」
諸葛雲清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像是意識到什麼一樣,目光一黯,臉上的從容褪去些許。
他將那只雪玉紫毫置于筆架上,隨後向她溫和地笑笑,問道,
「還沒來得及問,你叫什麼?」
「嗯……他們都叫我元元。」
「元元?這名字听起來甚是和婉,與你的氣質倒是不太符合……」說到這,他偏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天幕中並無星辰閃耀,唯有當中那半月形的光亮。諸葛雲清略微沉吟,又說,
「今夜恰逢初七,從今往後,我就喚你七夜吧。」
不是自作主張地給自己改名字,而是想要一個單獨的稱呼,這種說法倒是讓她沒有半點反感。
元元也好,七夜也罷,終歸是個代號而已,于是,她順從地點了點頭。
七夜,從此以後,她只是他的七夜。
(這本書本來是叫《七夜》的,封面都已經做好廖,只是上傳的時候才發現有一本書也叫這個,無奈之下改了名字》_《哎……多美好的書名啊,只怪人生處處是杯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