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單小葵已把院中的荒草鏟去,院中比初來時整潔多了,但整潔也掩飾不掉那冷清破敗,季妍和孟清菲一進院子,便驚住了。季妍心直口快,張口便抱打不平。
單小葵忙拿旁的話岔開,又叫季妍回去別和季二夫人說。季妍撇兒著不是十分情願的應下。倒是孟清菲見她院中整治的那些花兒,頗有徐婆那里的模樣,拿話岔開,笑問,「你這是學徐婆呢。」
季妍好奇,忙將前事丟開,追問,「徐婆是誰?」見單小葵向孟清菲點頭,登時不依道,「好哇,你們兩個定然背著我做了什麼事!」
單小葵就將和孟清菲偶遇之事細細說了,季妍了然斜了孟清菲一眼,「我說呢,上次給柳姐姐送了東西,因沒得你一言半語的,我娘還說,恐是你身子不大好,沒精神應酬。誰想是這個緣故!你兩個倒也巧,竟又遇到一處了!」
單小葵點頭笑,誰說不是呢,這倒也是緣份了!
她們三個坐著說笑,菊香和蘭香早得了單小葵的話,將那正開得好的野姜花齊根剪了,拿水洗淨葉片,自尋了瓶子插好,抱著讓二人瞧。
「好看!」季妍伸手接在手中,細瞧了瞧,又聞了聞,「倒比夜合還好看些。」
夜合便是前世常說的百合。這野姜花和百合一樣也是獨桿,葉片凝翠,花朵潔白如翩然起舞的蝴蝶,氣味清香宜人,與百合濃烈的香氣不同,它更清幽一些。
孟清菲也湊來觀賞一回,點頭笑道,「這麼干干淨淨的一束,倒比許多花配在一起更好看些。我哥哥與我尋了好多書,那插花之法雖講究,到底太拘泥于定式了。我依樣插來,並不覺好看。」
單小葵心中一動,是了,她原說有一件事想求孟清菲的,這會子倒忘了。忙笑著拉她道,「我整日在家也無事,正想自己種花玩兒。手頭卻沒合看的書。手頭只一本《老圃良言》,還是二姐姐求了西府里的二哥哥在外頭尋了許久才尋來的。你那里可有養花種草的書?若有,借我瞧瞧,或我抄錄了再還給你……」
單小葵話沒說完,季妍就笑了,「柳姐姐要看這樣的書,只管問她要。還什麼借不借,抄不抄的,真小家子氣!子然哥哥那里這樣的書再全不過了!不但這些書有,旁的書也極全。你不知子然哥哥有個抄書的嗜好呢!」
「當真?」單小葵喜笑顏開。
孟清菲把玩著那野姜花笑微微地點頭,「這不值什麼。你要看什麼書,說了我叫人送來。」
這可難倒單小葵了,她哪里知道要看什麼書,只得說道,「我並不知都有什麼書,你只挑一兩本先送來我瞧瞧,看完了,再尋換別的來。」
孟清菲听著就笑了,「這卻難了。花鳥蟲魚之類的書,自古至今積到現在,也有百十部了。我哥哥尋來的也有二三十本。有專養蘭花的《蘭譜》有《菊譜》有《芍藥譜》《牡丹譜》還有《群芳譜》……」
單小葵听得頭大,听完笑道,「就那《群芳譜》和《菊譜》罷。」
孟清菲點點頭,望著她那片兒新翻的花田,思量一會兒,偏頭笑道,「你還想種什麼,我叫我哥哥使人去莊子里挖來給你。」
單小葵感激她的好意,只是現在時節不對,再說孟家莊子里的必然都是好品種,現在挖來若養不活,豈不可惜?不過,她心中一動,又改口道,「若是你們莊子修剪花枝時,只弄些合扦插的枝條給我也好。」
「什麼是扦插?」季妍好奇問道。
單小葵便拿著《老圃良言》中所授扦插之法解釋給她听。季妍驚奇,「只剪了枝插在泥土里便能活麼?」
孟清菲點點頭,代她答道,「多數花木都可扦插,只是……」她歪頭看了看單小葵,抿嘴兒一笑,「我不是小看柳姐姐,我听我哥哥說那扦插之法,看似簡單,實則也不易學的。便是他,也只會幾樣常見花木的扦插之法。我自己也試著按書本上教授的插過,一枝都沒活!」
單小葵自然知道,不但扦插如此,嫁接也是如此。雖不是多高深的技法,其成活率,卻與操作者的技法悉悉相關,有多數人試過幾次不成功,便再也不試了。
也正是因此,才有賣花者的活路。若人人都會扦插繁殖,可叫賣花苗子的花農喝西北風去吧!
心思電轉,笑道,「正因不好學,我才要多多練習呢。這不過是小事,也不必特特和他說,只等你們莊子里修剪花木的時候,若有合用的,差人送些給我,若沒有,也不用強求。」
孟清菲微微點點頭,應下來。
劉媽看天色已到正午,過來請三人入席。
單小葵便陪著季孟二人出來,將到亭子時,孟清菲突然歪著一笑,「重陽時,我們三個一道兒去徐婆地里賞菊花如何?到時叫我哥哥弄些螃蟹,我們叫徐婆蒸來吃……」
「好,好,好!」季妍拍手笑道,「我倒要瞧瞧那個地方有多好,能入了你的眼!」
單小葵則巴不得出府走走呢,哪有不允的道理,也忙笑著應下。三人自去亭中用飯不提。
陶氏雖叫林氏招待季孟二人,也不時譴人去瞧,回來都說,單小葵與幾位姑娘相處得融洽,不顯丁點悲色,還主動幫著林氏招待客人,心中微安。
後又听人說她帶了人去她那院子,不免心中又不喜。待人走後,責怪林氏,「她說要去,你便讓她帶人去?那兩個都是不經世事的小丫頭,回去不知怎麼府里人說呢。」
林氏忙起身陪笑道,「原我也擔心,不讓去的。一時吩咐老婆子們午飯沒拉住,人便走了。不過,她們回來後,我特特拿話試了那二人,二人都知青娘是因時疫被移到偏院靜養的,想來這是青娘這般與她們解說的。我看她們面色還好,沒有丁點異樣神色……」
陶氏嘆了一聲,揉揉眉尖,「即這樣,就把她原先的院子打掃出來,叫她還搬回來住。」
林氏忙應是,又笑道,「我猜母親必這般吩咐,已叫人去打掃了,明兒便能搬回來。」
陶氏眼中這才透出點點笑意,贊許點頭,「我早想著讓她搬回來,只因這幾忙亂得不成個樣子,倒忘了。」
正說著,外頭小丫頭子道,「大少爺來了。」
陶氏「嗯」了一聲,竹簾挑起,滿面笑意的大少爺踱進來,先給陶氏行了禮,落座笑道,「今兒倒借了青娘的勢了。」
「嗯?」陶氏疑問,「這話怎麼說?」
「原父親不是讓我再尋兩副畫送往京城?因這孟子然並非靠賣畫為生的畫師,不過是興致來了,便畫幾筆。其畫的內容也不過隨自己的心思罷了,若人指定必然不應。早先我和他說過,他只說沒空閑,一直不肯應下。今兒他主動來咱們府上,席間我又和他提了提,他怕是因來我們府上叨擾,不好拒絕,便應下了。」大少爺興致極高,不時摩拳擦掌,喜形于色。
陶氏啐道,「拿銀子給旁人,你還這般歡喜。」話雖這樣說,神色又松動了幾分。
杜慕飛笑道,「他因不是正經畫師,不以此為業。所以畫才難得,因為難得,所以才顯珍踐。世德堂若非是中山王府的產業,他家三爺素和孟子然交好,這畫必然也是不賣的。」
陶氏道,「即他應了,你就催著些。你父親雖沒催,到底是給上頭那些大人們送的,送遲了,恐人不悅。」
杜慕飛點頭應下。陶氏一連多日各府走動,今兒才歇一日,便又有客來,雖不用她陪著,也懸了一上午的心。此時也乏了,擺手叫二人退下。
林氏遂行了禮,跟著杜慕飛出來。因陶氏責怪她,她心中略有些氣兒,進了院子便哼笑一聲,「今兒也不獨爺借了青娘的勢。」
杜慕飛正在前頭喜之不盡,突听這話不解,又听出話內有因,詫異道,「還有誰?」
林氏左右看看不答。待進了室內,碧雲碧月上了茶,林氏擺手叫人退下。她才似笑非笑的將今日之事緩緩說了,「以我瞧來,二姑娘和咱們三姑娘都是有心人,今兒不是借了青娘的勢?倒是青娘,怕是只因和孟家姑娘投緣兒,沒半點旁的心思。」
杜慕飛不妨是這事,听完頓腳擰眉道,「不中用,快叫她們打消了那念頭。」
林氏倒奇了,「孟家也不過是和咱們家一樣,又不是攀附王公貴族,怎的就這樣不般配?」
「你不知。」杜慕飛擰眉,思量片刻道,「你們常說孟家那小丫頭面冷心冷的,實不知這孟子然也是個心冷的,比孟家姑娘更甚。不過他面上溫和知禮,倒把大多數人騙去了。」
林氏更奇,「爺倒說說,他是個如何冷法?」
杜慕飛笑道,「如何冷,一時半時也挑不出一件事來說。只說,以我的觀察,他平素只對幾件事上心。一是其祖父,二便是他妹子,三就是書畫。其余之事,色色不理會。便是我們偶然聚在一處,說起哪家的姑娘小姐來,他只淡淡笑著,不發一言。說起功名前程來,亦是如此。更別說家財營生之類的俗物,從不插一言。所以我猜他是心性高傲清冷的,一般的平常女子定然入不了他的眼。」
林氏「噗嗤」一聲笑了,「倒向著外人,把自家妹子說成是平常女子,若叫母親知道了,這還了得……」口中說著,進了里間,自換衣衫。
杜慕飛跟了進去,口內說道,「不是我自貶她們,怡兒和姝兒雖好,總不是那等出類撥粹之人。你即瞧出些苗頭,還是要和母親略略提點提點,莫到最後做出什麼丑事來。」
林氏取了一件家常穿的湖蘭繡蘭梅折枝長褙子,笑道,「這話你去說尚可,我去說卻不可。沒的叫母親惱我。」
「這叫我怎麼開口呢?」杜慕飛擰眉道。
「你尚還不好,我如何說?」林氏穿了衣裳,自取了衣裳替他更衣。
杜慕飛思量半晌,嘆氣道,「罷罷,我尋機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