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們在樓上聊的是八卦,男人們在樓下議論的卻都是軍國大事了。
當然,素來這樣人多口雜的宴會,是不可能具體商量出什麼結果來的,大家無非就是暢談一下前線戰事,罵一罵昭武人的侵略和殘暴,當著柳奔的面,也不敢揭短打臉,說黑矛軍兵敗如山倒的事情。
刺史東方相令坐主位,左手邊是兵部侍郎徐大友、虎狼軍大將軍東方鐵,右手邊是青甲軍大將軍蘭嘉輝、黑矛軍大將軍柳奔,同桌的再無其他人。
徐大友作為帝都來使,這次來白馬城,與前線戰事有著密切的關系。
自從帝都接到前線的戰報,對于黑矛軍節節敗退,連丟數座城池的戰果非常震怒,然而如今皇權旁落,宰相李昭重勢大,雖然帝都的整體思想都是要集合北邊三府︰大新府、大北平府、墮天府三府之力,集合虎狼軍、青甲軍、黑矛軍三軍實力,共同支援前線,抗擊昭武,但是對于誰總領前線戰事卻有著很大的分歧。
宰相李昭重提議黑矛軍大將軍柳奔,理由是柳奔常駐墮天府,最熟悉墮天府的地勢和民生,能夠因地制宜,做出最切合實際的戰略戰術;皇帝卻是不同意,柳奔在昭武人面前的表現讓他十分失望,不願委以重任,提議由青甲軍大將軍蘭嘉輝總領戰事。
柳奔素來與宰相李昭重走得近,李昭重權傾朝野,但在軍部卻沒有多少力量,所以一直想插手瓜分軍部勢力,柳奔就是他破開局面的一個重要棋子。
而蘭嘉輝是當今皇後的生父,當然是保皇派的,對于皇帝來說,朝野已經不太受掌控了,軍部這方勢力他必須握在手里,所以也堅持由蘭嘉輝來總領三軍。
雙方僵持不下,最終由一位立場相對中立的大臣提議派出使者先去前線了解情況,追查黑矛軍兵敗的原因,若是因為柳奔指揮無能,那麼自然不能讓柳奔再總領三軍;若是因為其他意外,再讓柳奔這是最熟悉墮天府形勢的人來擔當重任就是。
事實上,朝中六部,吏部、禮部已經被李昭重掌控在手里,其余四部相對中立,所以這次才肯讓兵部派人來調查。
但事實上,兵部真的中立嗎?徐大友真的可以不偏不倚嗎?
這就要見仁見智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白馬城的貴族們也已經挨個在刺史、徐大友、東方鐵、蘭嘉輝、柳奔等人面前露過臉,酒席進行了將近一個時辰。
刺史東方相令道︰「稍後有本城著名的戲班子獻唱,供幾位貴客消遣。」
徐大友就笑道︰「本官是個俗人,對听戲興趣缺缺,倒不如找個清靜之地,品一杯清茶。」
東方相令就說道︰「如此,本官自然是要作陪了。」
蘭嘉輝、東方鐵、柳奔三人也說一起。
五人都明白,酒席上不方便說的事情,就要在稍後的茶話會上進行正式的商討了。
于是,五人相繼離席,其余貴族們則繼續在這里吃喝玩樂,等待戲班的開唱。
「咱們也去看看。」
蘭方越也拉了一把左驕陽。他們坐在一張角落的桌子上,同桌的都是低等貴族的子弟,對于蘭方越這個大將軍府的公子坐在他們這一桌,感到敬畏和榮幸,而對他身邊陌生的左驕陽,也以為是某個外地來的貴族子弟,十分地恭敬。
兩人悄悄地出了水榭,尾隨著蘭嘉輝五人。蘭嘉輝五人去的地方離水榭並不遠,只不過隔了一小片竹林,是一棟兩層的小樓,樓上有個小書房,很適合談話。
蘭方越和左驕陽跟到了小樓外面,見樓上樓下都有人把守,不好接近。
「我有法子,跟我來!」
蘭方越神秘兮兮地帶著左驕陽繞到小樓後面,指著一株根深干壯的樟樹,沖他賊笑。
左驕陽挑眉道︰「偷听?」語氣之中有點不以為然。
蘭方越便拍了他肩頭一掌道︰「難道你不怕柳奔把責任推到你身上?反正他們的談話,我爹也一定會透露給你我的,先听到又有什麼關系。」
他說著便撩起袍角,扎在腰帶里,把渾身上下都收拾利索了,兩只手搓了搓,蹲蓄力一跳,蹭一下便竄起一截,雙手抓住樹枝,猿猴一般幾下子就爬到了一人高的地方,然後回過頭朝下一看,左驕陽還在地上站著。
「你再不上來,我可叫起來了啊!到時候人家一樣當你是偷听賊!」
左驕陽無奈地搖頭苦笑,一樣把袍角挽起,他身形比蘭方越更加靈活,很快也爬到了樹上。
這棵樟樹起碼也有百年樹齡了,分枝多,又粗壯,托起兩個人完全沒問題,而且樹葉茂密,若是藏得好,還真不容易被發現。兩人各踩一根樹枝,離那小樓書房不過幾丈遠,雖然不能每個字都听清楚,但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听個囫圇總是沒問題的。
不大一會兒,他們就听出來,里面五人討論的正是黑矛軍敗退的理由,徐大友表示帝都對黑矛軍的節節後退十分不滿,而且也非常憂慮;柳奔便表示昭武人攻擊突然,原本黑矛軍已經做好了部署,但因為美羅城守軍無能,棄城逃跑,沒有為後面的部隊贏得足夠的準備時間,所以才會被昭武人打亂了部署,一再出現敗局。
東方鐵十分地不認同柳奔這種說法,認為如果黑矛軍真的有完全的抗敵部署,絕不會因為一座城池的失守就造成全線的崩潰。
蘭嘉輝也是這樣認為,建議柳奔再找找別的原因。
柳奔性格暴躁,大發雷霆,堅持將責任推在美羅城棄城而逃上面。
刺史東方相令便只得做和事老,勸大家好好說話,不要傷了和氣。
「這個柳老狗,果然像瘋狗一樣亂咬人,墮天府全線潰敗,他居然只將責任推在你一人身上,真是無恥!」
蘭方越憤憤不平。
左驕陽卻是淡然,瞥他一眼道︰「你這麼大聲,想讓他們發現你麼?」
蘭方越雖然不再說,但依舊滿臉的氣憤之色。
這時書房里的蘭嘉輝也覺得柳奔有些過分了,便道︰「柳將軍,前線戰事我也有所耳聞,當時美羅城只有五千士兵,昭武人的先頭部隊卻有五萬之眾,敵我人數五比一,據說那五千士兵浴血奮戰,一日之中便折損三分之一,連美羅城的平民百姓都上城頭抗敵。這樣危急的形勢下,你難道沒有派援兵去救援嗎?」。
柳奔道︰「怎麼沒有!我一接到美羅城的求援,就派出援兵了,只不過昭武人狡猾,設下圍點打援的戰術,我們的援兵與對方重兵相遇,發生惡戰,生生被拖住了腳步。」
「這麼說,援兵沒有及時趕到,那麼美羅城受不住也不能算是那五千士兵不盡力。」東方鐵說了一句。
柳奔大手一揮︰「此言差矣!援兵雖然沒有趕到美羅城,但是牽制住了敵方十幾萬的大部隊,昭武對美羅城的攻堅力量已經大大削弱,美羅城中的守軍理該趁此機會反守為攻,與我們的援兵兩頭夾擊,如此一來,昭武人月復背受敵,必然敗退。可惜當時城中那五千人的統領,不過是個平民校尉,見識淺薄,才敢更是拙劣,竟然龜縮不出,甚至最後還棄城逃跑,將美羅城這樣的重要關口白白送給了昭武人。昭武人佔據了美羅城,便是打開了通往墮天府內部的咽喉要道,源源增兵之下,我們黑矛軍才會面對如此困局。」
蘭嘉輝道︰「可是我听到的,卻跟柳將軍所說大為不同。听說當**派出的援兵有兩萬之眾,在半路上遭遇了昭武軍隊,對方只不過是五千輕騎,便將黑矛軍兩萬打得潰不成軍,領軍之人更是畏戰逃跑。美羅城被重兵圍困,堅守三日,城中少壯死傷殆盡,這才不得不做暫時的撤退。」
柳奔大喝道︰「謠言!這都是謠言!」
蘭嘉輝冷笑道︰「我看,是因為當時帶軍馳援美羅城的是柳將軍的公子,所以柳將軍才拼命為援兵辯護,將責任往美羅城守軍身上推的吧?」
「胡說八道!這是污蔑!」
柳奔額頭的青筋都要爆出來了,他恨不得跳起來大罵。
當時他派出去的援兵,的確是他的親兒子柳新豐,但他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兒子來背上戰敗的責任。
原本他來白馬城,名義上是向蘭嘉輝求援,實際上他對于墮天府的局勢很不樂觀,再這樣被昭武人打下去,他的黑矛軍就要打光了,所以他才借口求援,命一支孤軍斷後拖延,自己則帶著心月復精銳撤退到大北平府邊境,妄圖保存實力,並游說蘭嘉輝,將青甲軍拖入戰場,這樣若是戰局繼續糜爛,也不光是他一個人的責任,蘭嘉輝也可以跟他共同分擔。
但沒想到,帝都居然這麼快就派出了使者來調查敗退原因,而蘭嘉輝不僅絲毫沒有救援的意思,反而屢屢揭他的短,這是要在徐大友面前,坐實他指揮無能的形象,好搶奪三軍統領之權啊!
柳奔被蘭嘉輝說得暴跳如雷,樓外樟樹上,蘭方越卻听得痛快無比。
「這個老狗,就該好好罵一下!」若不是怕被里面的人听見,他幾乎都要笑出來。
然而左驕陽臉上卻沒有一絲喜色,就算蘭嘉輝把柳奔罵得狗血淋頭,柳奔也絕對不會改變初衷,把責任轉嫁到自己兒子頭上的。
兩人繼續伸長了耳朵听里面說話。
「你們在做什麼?」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從樹底下響起,蘭方越和左驕陽都吃了一驚,尤其蘭方越,腳下一滑,把樹枝踩得嘩啦啦作響。